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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纮点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大军可以不动,这情报却不能疏忽,知己固然重要,知彼却要靠细作,花点钱也是应该的,只是要适可而止,要不然你可要受累。”
“多谢先生关心,我现在身体好着呢。”郭嘉说着,夸张的举起胳膊,撸起袖子,亮出肌肉。张纮忍俊不禁,笑着拱拱手,和郭嘉作别,回自己的帐篷。
……
孙策在帐中独坐了一会,权衡张纮的建议。张纮虽然没提益州方略,但他显然不赞同主动出兵益州。他更倾向于守住五州,等待朝廷主动来攻,避免在道义上授人以柄。
道义重要不重要?要看对什么人来说,对某些人可能不重要,对某些人来说可能很重要。孙策介于两者之间,他更相信实力,但他也不敢说道义一点也不重要。这实际上关系到一个政权合法性的问题,而这偏偏又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历史上的曹操很看重这一点,所以他没有迈出最后一步。历史上的曹丕不在乎这一点,所以他一继位就逼着汉献帝禅让,完成了王朝更替,还说了一句得意忘形的话,看似威风,实则愚蠢之极,没到五十年,司马氏就照着他的模样又演了一遍,将曹魏改成了司马晋。
从这个角度来看,张纮的考虑又有其合理性,毕竟这个时代君权天授的观念还是深入人心的。
又过了一会儿,诸葛亮来报,黄承彦夫妇已经换了衣服,洗漱完毕,可以去见了。孙策收回心神,整理了一下衣服,出了帐。不远处,麋兰和尹姁站在门口,一边说着闲话,一边看着这边,见孙策出帐,两人都掩唇而笑。
孙策有点尴尬,指了指尹姁以示威胁。麋兰和黄月英没见过面,尹姁却和黄月英是好闺蜜,知道蔡珏是什么脾气,也理解孙策此刻的心情,这才拉了麋兰在这儿看戏。
尹姁耸耸肩,摊摊手,晃着脖子,一脸幸灾乐祸。
孙策只好装没看见,走到黄承彦的大帐前,拱手站定,咳嗽了一声:“祭酒,夫人,孙策特来请教,不知祭酒和夫人是否方便。”
帐门掀起,黄承彦走了出来,拱手施礼。“见过将军。这如何当得?”
“当得,当得。”孙策轻笑道:“刚刚得罪了蔡公,夫人没生气吧?”
黄承彦笑着摇摇头。“将军请帐内说话。”
孙策拱手致谢,随黄承彦进了帐。蔡珏穿着一身新衣站在帐中,目光灼灼地打量着孙策。孙策赶上一步,一揖到底。“策见过夫人,问夫人安好。”
蔡珏打量着孙策,不紧不慢地说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既无万贯家财,又无惊人学术,不知道将军想从我这儿求些什么?”
“求一至宝。”
蔡珏故意转头看着黄承彦。“黄家有宝吗?我怎么不知道。”
黄承彦笑而不语。孙策笑得更加灿烂。“夫人是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有至宝而不自知。”
“将军是说我有眼无珠,不识荆山之玉么?”
“岂敢,夫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夫人境界脱俗,视富贵如浮云,视至宝如常物,自然与我等俗人不同。”
蔡珏哼了一声。“久闻孙将军武艺高强,战无不胜,攻无不破,人称小霸王,没想到孙将军如此能言善辩,难怪我女儿数年不归。”
“此乃策之过也。令爱滞留太湖,一心造船,数年不归,只为有朝一日我华夏士子可以伏波万里,横行天下。如今初见成效,嘱我延请夫人与祭酒同至太湖,共履碧波,叙离别之情,享天伦之乐,呈膝下之欢。还望夫人莫要推辞。”
“我生来不喜漂泊,离不得家乡,奈何?”
“令爱已经择一佳处造屋,与家乡无异,且家人团聚,其乐融融,岂不比旧屋老树更亲近?夫人如果不舍,我派人将贵府拆下,搬到太湖依样重建便是。”
蔡珏点了点头,神情稍缓。“将军盛意拳拳,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拆屋就不必了,万一哪天我女儿受了委屈,我们一家人回来还有个地方栖身。”
“多谢夫人。”孙策松了一口气。这一关算是过了。他身边的这些女子中,最委屈的莫过于黄月英,以她的家世和才华,若非真有感情,怎么可能屈身为妾。蔡珏心里肯定憋了一肚子火,他没办法给黄月英名份,只能在其他方面补偿了。
孙策入座,说了几句客套话,随即把刚刚和张纮等人商量的事说了一遍,让蔡珏安心。他派杜畿清查襄阳世家,但绝非针对蔡家,借的债也绝不会赖,很快就会有一个正式的还款计划出台,以后按章办事,逐年还款。蔡珏也明白,孙策这已经给蔡家留了面子,蔡家想和以前一样借着垄断的地位大发横财已经不可能了。他们夫妻原本对蔡讽的贪婪也不太满意,现在得知蔡家不会有覆家之祸,便也不再勉强了。
蔡珏话不多,看着孙策和黄承彦说话,见孙策虽然言辞不够典雅,却英气勃勃,威猛中又带着几分谦和,态度也非常诚恳,言语间对黄月英的歉疚发自肺腑,不像是伪装,心里的怨气也淡了不少。不过她最终还是问了孙策一个问题。
“孙将军,你说女子可以和男子一样求学、做事,甚至可以做得比男子更好,理当与男子平等相待。那我想问一句,男子可以娶妻妾,女子也能同时嫁几个人吗?”
看着蔡珏咄咄逼人的眼神,孙策皱起了眉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知道蔡珏心中怨气未消,不仅仅是对黄月英只能做妾,还对他纳妾有意见,汉代不强求一夫一妻,但纳妾也绝非常态,纳妾通常有一定的条件,比如不育,没有子嗣,或者妻子不能照料丈夫,才会同意丈夫纳妾。纳妾——而且纳很多妾——通常会给人留下好色的不好印象。曹操给世人印象不佳,最后甚至闹到和丁夫人和离,就是因为他纳卞夫人为妾。在卞夫人之前,他已经有一个妾刘夫人,生了曹昂兄妹,按理说,他没有理由再纳妾。黄承彦娶蔡玟,只生了一个女儿,有理由纳妾生子,但黄承彦也没有纳妾。
孙策如果只有黄月英一个妾,蔡珏也许还能接受,现在他还有袁权、尹姁等人,她心里自然不舒服。
孙策沉吟了好久。“夫人,这个问题……说实话,我也无法作答。我可以找几个理由证明可以,也可以找几个理由证明不可以,但这些理由都不是绝对的。与其强行作答,我宁愿不回答。如果有女子想同时嫁几个人,而那几个人又都愿意接受这种局面,我尊重他们的选择,不予干涉。”
蔡珏盯着孙策看了好一会儿。“你愿意做这样的男子吗?”
这一次,孙策没有任何犹豫,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愿意。”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我不是圣人,做不到事事都无可指摘。愿意就是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不需要理由。”
话甫出口,孙策忽然感觉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一丝笑容从嘴角绽放。
第1614章 杜白头
见孙策无端而笑,而且笑得非常自然、放松,看起来出奇的开心,与刚才多少带几分客气的笑容完全不同,蔡珏有点摸不着头脑。“将军为何发笑?”
“开心就笑了,何必需要理由。”
蔡珏忍不住嘲讽了一句。“想不到将军如此旷达,不拘俗礼。”
“在夫人面前,拘礼岂不等同虚伪?”孙策不露声色的顶了一句。“夫人有祭酒这般不落俗套的名士丈夫,有阿楚这般不好女红的聪明女儿,想必也不是在乎俗礼之人。”
蔡珏一时语塞,面色微愠。
孙策也没有再说什么,拱手施礼。“中午设薄酒,请祭酒与夫人赏光。”说完,略带矜持地笑笑,起身告辞。出了帐,他张开双臂,比划了两下,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走,去演武场,活动活动筋骨,然后再到汉水游两圈。”
“喏。”诸葛亮应了一声,关照杨仪跟着,自己赶回大帐准备武器、服饰。
蔡珏在帐中听得清楚,有些狐疑地看着黄承彦。“马上就要中午了,还去比武、游水?”
黄承彦抚着胡须,打量着蔡珏,含笑道:“夫人,你让他紧张了,激起了他的战意。我和他相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有这样的反应。关心则乱,他对阿楚很是用心。”
蔡珏莞尔,嘴角微挑,有几分掩饰不住的得意。
……
张纮与郭嘉一起,结合军谋处的几个对经济比较有经验的军谋,根据孙策的建议,很快研究出了一个债务清还计划,只是在如何制作债劵遇到了麻烦,暂时无法施行。有人提出了防伪问题,如果只是一张纸,没有合适的防伪办法,伪造的债劵几乎是必然的事。就算将债劵的面额定得比较小,成本和收益之间的差额也非常可观,肯定会有人进行冒险。
在技术无法保障的情况下,张纮暂时搁置了发行债劵的计划,只是拟定了还款方案。根据这个方案,所有的债务都将逐年归还,并支付百分之五的利息。这个利息当然不如经商获利丰厚,但没有风险,不受累,又有利可图,还是比较公平的。
张纮将计划报与孙策,经过反复商讨,最后确定了一个草案。第二天,在访问洄湖的时候,孙策就当众宣布了这件事,并邀请出席的襄阳世家与张纮接洽,对草案进行商定,争取商量一个大家都能认可的方案出来。听了草案的内容,感受到孙策按计划还款的诚意,襄阳世家吃了定心丸,情绪稳定多了。
接着,孙策又公布了印坊的工艺流程,从现在开始,只要有资金,任何人都可以开设印坊,但必须向各郡太守府注册登记,接受监督,并承接相关的官方订单。
消息一出,最开心的就是各县纸坊的坊主。可想而知,一旦大量的印书坊开工,打破垄断,书价下降到普通百姓都能购买的地步,纸张的需求必然猛增,他们将迎来一个快速发展期。为了筹集资金,扩大生产,不少人打起了债劵的心思,打算将手里的债权出售,换取资金,趁着冬闲之际招收工人,扩大生产。孙策的讲话刚刚结束,他们就开始寻找潜在的目标进行谈判了。
借着这个机会,张纮公布了未来五年的发展计划,尤其是公布了一批需要重大资金投入的项目,邀请南郡、南阳的世家、工坊代表齐聚襄阳,召开会议,商讨税制改革的问题,寻找合作伙伴。
此言一出,气氛更加热烈,纷纷围上来打听相关的细节,想从中分一杯羹。
杨介见此情景,福至心灵,当即向孙策请示,希望承办这次会议。他可以负责所有客人的食宿,提供所需的物品,只有一个要求:此次会议要以洄湖命名。
孙策欣然答应。
作为嘉宾之首,离孙策只有咫尺之遥的蔡讽黯然神伤。如果不是自己托大,这些好处都将是蔡家的,现在全从眼前溜走了,名利双失。不仅最好的机会与他无缘,等杜畿赶到之后,他还将首先接受清查,名义上是大公无私,先从与孙策关系近的人查起,实际上就是要拿蔡家开刀,杀一儆百。
虽然心里像黄莲一样苦,蔡讽却没有抵抗的勇气,蔡家印坊连夜开工,印出数百份邀请书,通过邮驿送往荆州各县。襄阳本地世家近水楼台,抢占先机,纷纷赶到鱼梁洲求见张纮,探听口风,寻求合作。
张纮应接不暇。
……
楼船在码头缓缓停住,下了锚,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