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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雪地斑驳,杂草丛生,正对着的堂屋门窗皆破损倒地,此刻几个黑幽幽的窗洞呼呼灌着寒风,薄若幽缓步走到门前,一眼看到了屋内倾斜的佛像。
佛像的底座坍塌,佛像身上也朱漆斑驳,地上尘土铺地,梁上蛛网成结,而四周挂着的明黄帷帐脏污破损,薄若幽依稀能听见暗处有老鼠的窸窣声。
明归澜是用足了心思的。
可薄若幽望着眼前场景,除了心悸之感外,脑海中并未想起更多,她迈步进屋,目光四扫之时,一眼看到了西侧窗下的矮柜。
矮柜齐腰高,柜门紧闭,在其上方,寒风扬起几片破旧的帷帐,晃晃悠悠的起落,薄若幽慢慢的屏住了呼吸。
那日的天气与今日一般寒冷,天色比现在更黑,窗外同样寒风呼号,一对四五岁的姐弟,好似货物一般被扔在地上。
她们被下了轻微的迷药,凶手看见昏睡的他们,找来备好的绳索将他们手脚绑住,而就在几个月前,一个年纪更大两岁的男童因他自己的疏忽,从这里逃掉了。
绳索绑的颇为牢靠,凶手嘲弄的笑了笑,转身出了门。
地上太冷了,冷的这一对姐弟从昏睡中醒了过来,四岁的弟弟本就体弱胆小,此刻开始压抑的啼哭,姐姐纵然恐惧,求生的本能使她想着如何逃脱。
薄若幽目光逡巡,一眼看到了地上与尘土堆积在一起的碎瓦片。
对,瓦片,姐姐蜷缩着摸到了瓦片,在黑暗中笨拙的割断了绑着二人的绳索,门关着,外面是漆黑的夜色,呼号的寒风中或许藏着鬼魅,只消出门,便要吞吃了他们。
然而不能不逃,歹人会回来,她们要逃走。
弟弟越来越害怕,姐姐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就在这时,诡异的铃铛声响了起来,那铃铛声清越悠扬,可在这样的寒夜里,却无比的阴森可怖,铃铛声越来越近,灭顶的恐惧令他们寸步难行,这时,借着窗棂处稀薄的昏光,她们看见了角落的矮柜。
薄若幽额角溢出冷汗,十二年前的寒夜与今日的光影交织,令她生出如梦似幻之感,院子里霍危楼和明归澜远远候着,可她却觉如芒在背,仿佛是那夜的凶手在外盯着她。
她下意识的往矮柜跟前走。
心快要从腔子里跳出来,整间破旧的堂屋,仿佛只有矮柜是安稳之地,她越来越怕,脚步亦越来越快,走到矮柜跟前,她一把将柜门拉了开。
矮柜内分了上下两层,比她想象中狭小的多,她额角突突的跳,忽然想不出下一步该如何躲藏,而身后寒风吹得帷帐窸窣作响,仿佛凶手的脚步在靠近,薄若幽呼吸急促起来,浑身失力,眼前发黑,在一阵止不住的战栗中,她软倒了下去。
梦境里才会出现的恐惧感尤其分明的掌控了她,似乎有人在她耳畔说话,她仔细分辨,那竟是孩子的哭声,稚嫩的啼哭好似钝刀一般割磨她的心脏,渐渐地,那哭声变得真切,仿佛就在眼前的柜子里,薄若幽害怕极了,她一把将柜门关上,想要逃离此处,人却站不起来,就在此时,梦里那魔鬼一般的脚步声清晰的朝她靠了过来。
一双手抓住了她。
死亡的恐惧令她爆发出力量,她拼命挣扎,可眼前越来越黑,就在这时,她手中摸到了什么,她一咬牙,奋力的将那硬物狠狠的扎进了那人身上……
“幽幽!”
“幽幽——”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一道遥远的呼声唤醒了她的神志,薄若幽在无尽的寒意中睁开眼,入目便对上霍危楼担忧的目光。
她被抱到了马车里,浑身上下如同从冰水中捞出来一般,指尖仍止不住的发颤,深秀的眸子漆黑而空洞,仿佛神魂俱散,只留下一副躯壳。
“幽幽,清醒过来,快清醒过来——”
“她这是没醒?我要准话!”
“不,不耽搁,立刻回城……”
霍危楼的声音忽远忽近,薄若幽的神识亦似微弱的灯烛般忽明忽暗,而霍危楼将人抱在怀里,握百斤重弓都不会抖的手,此刻竟有些抱不稳她。
“伤……”
就在霍危楼急的五内俱焚之时,她微弱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霍危楼忙垂眸去看,却见薄若幽将右手颤颤巍巍的举了起来,她空落落的眼底生出一丝萤火般的微光,又艰难的道:“凶手受过伤……身上,必定留着伤痕……”
第204章 十样花18
薄若幽回城便开始发烧; 明归澜请脉后,只道她是受惊后被寒邪所侵,开了方子熬好药; 已经是日暮时分。
明归澜候在外面,霍危楼端着药碗进了内室; 薄若幽双颊泛着不正常的薄红; 唇瓣却有些青紫之色; 她下午昏睡了片刻,此时昏昏沉沉的。
霍危楼将她扶起,亲自喂她喝药; 喝完药又用了些羹汤; 这才恢复了几分生气。
“你在屋内一盏茶的功夫都无动静,我放心不下进去看,便见你倒在地上; 好似又被梦魇了一般。”霍危楼瞳底一片暗沉,眉心无意识的拧着。
薄若幽只觉自己陷入了片刻错乱; 却不知竟在屋内那般久; 她抬手在霍危楼眉心抚了抚,哑声道:“侯爷安心; 如今我并无大碍,喝两日药便能好了。”
她朝外看了一眼; “明公子呢?”
霍危楼面露狐疑,薄若幽道:“侯爷; 我那时恍惚间记起了一幕; 按我所想,那应当是真的。”
“凶手身上有伤?”
“是,我那时只有五岁; 若是被一个成年男子追着,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她将右手缓缓举起来,动了动有些失力的五指,“除非我伤到了他,虽我年纪小,可他若无防备,而我又刚好摸到了利器,也是能让他见血的。”
霍危楼便问:“凶手伤在何处,可能记起?”
薄若幽沉吟一瞬,“我当是个头不高,还有可能绊倒在地,凶手必要蹲下,伤……多半会在凶手左侧手臂,肩头,亦或胸口这几处。”
霍危楼听着她形容,不知想到什么,目光骤然锐利起来,“左侧手臂和肩头胸口……”
他看着薄若幽,“这正是忠义伯此番受伤之地。”
薄若幽脑袋昏昏沉沉的,起初并未想起来,待霍危楼这般一言,她也猛地一个激灵,“是啊,忠义伯的伤——”
忠义伯炼丹受伤,听了绣衣使的禀报,的确很像意外,可此事发生在他们查到了三家嫌疑人的节骨眼上,本就透着古怪,如今再知道凶手当年受过伤,那这当真是意外吗?
“侯爷是说,若他知道我们查到了他们三家,又怕我记起旧事,所以制造这事故烧伤自己,如此便可掩盖陈年伤疤?若是如此,那当年留下的疤痕,的确会被抹除!”
薄若幽秀眉紧蹙,这是她好容易想起来的一幕,倘若忠义伯当真用这样的法子消除了伤痕,那该如何是好?
她急的撑着身子坐起来,“严重的烧伤会使皮肉溃烂,陈年疤痕再深也会被掩藏下去——”
“你莫急。”霍危楼拿过枕头让她靠着,“凶手越是着急,越会露出破绽,他此番冒险弄出这样的事故,反而引得我们注意,哪怕伤痕没了,只要用些手段深查,也定能找到线索。”
薄若幽听出味儿来,“侯爷要如何做?”
霍危楼略一沉吟,“你既记起了受伤之事,我先令人排查曹彦和魏桓,此二人排除,冯钦的嫌疑便更大了,他这几年在城外修道,在众人看来不过寻常,可杀人取血,设下祭坛,这些行径,绝不可能毫无异状,只是大家不曾放在眼底罢了。”
薄若幽忍着头痛脑海中思绪飞转,“可如果凶手是他,他的动机呢?他这辈子清心寡欲,出身世家,却不恋仕途,这些年来苦心修道,似无欲无求。”
霍危楼狭眸沉思,很快,他语声微凉道:“他真正潜心修道,似是在安阳郡主过世之后,当初,他也是为了安阳郡主放弃了朝中仕途。”
忽然,他寒声道:“不仅如此,他的长子冯钰夭折之时,也只有五岁。”
薄若幽眼瞳颤了颤,“受害的孩子们年纪也只有几岁,那俢死之术,除了自己谋求长生不老之外,还可令人死而复生,难道他是为了死去的妻儿?”
“京城但凡知道忠义伯的,都晓得他对安阳郡主用情至深,而他当年痛失妻儿,的确有可能心生魔障走了歪路,此处我会令直使司细查。”
言毕,他又问,“你想见归澜?”
薄若幽颔首,“我有一疑问。”
霍危楼为她披上外袍,又起身让明归澜进内室,薄若幽见着他便问:“公子在那屋内放的矮柜,可是与当年在破庙中所见一样?”
明归澜点头,“几乎一样,为此我还去了一趟相国寺,他们的佛殿之中,放置香烛经文的矮柜,也是那般高矮。”
薄若幽眉头紧皱,霍危楼问道:“柜子有古怪?”
“柜子里躲不了两个人。”薄若幽想到那柜子里的逼仄昏暗,心弦又不自觉紧绷了起来,“柜子分了上下两层,下面那一层,堪堪能躲进一个人去,上面那层要矮些,是躲不进去的,倘若当初是我和弟弟一起躲进去,是绝无可能的。”
明归澜也道:“未找到矮柜之前,我想着柜子若未分割,那躲两个人也不算什么,可佛寺庙宇之中,却不会放那般不实用的柜子。”
薄若幽咳嗽了两声,“我每次无知无觉的学弟弟的行为举止时,总会躲进去,我猜那天夜里,弟弟的确躲进去过,而我和他在一起,若只能躲一人……也只可能是他躲。”
可若柜子里只能躲一人,那她该去哪儿?
薄若幽想不出来,只是道:“李绅的供词说不通,更未提起被刺伤,想来他身上也无伤痕,若是提起,便暴露了。”
她仍记不起那夜全貌,可对霍危楼而言,这已然够了。
夜色缓缓降临,白日的碎雪变作大雪纷扬,整个京城一片遮天蔽月的素白,明归澜再给薄若幽请脉之后便告辞离府,霍危楼则召来了路柯和孙钊,他们尚不知今日发生了何事,只听霍危楼道出凶手身上有伤。
路柯问道:“侯爷的意思,先想法子探探魏桓和曹彦?”
霍危楼点头,“这应当不难。”
路柯应是,霍危楼又看向孙钊,“让衙门找的稳婆可找到了?”
孙钊苦着脸摇头,“还没找到,且那稳婆极有可能不在世上了。”
霍危楼凤眸微狭,“除了探查那二人身上有无伤势,再重点将忠义伯在城外的别庄好生查一查,看看这些年来,他有没有翻修过宅院,若还有别的异常行径,一并报来,此外,再派人查问他和安阳郡主的旧事,看看这些年他身边有无女眷。”
冯钦可以不续弦,可他一个大男人,身边多半会有侍妾,霍危楼想知道,冯钦这些年来到底对安阳郡主有几分惦念。
孙钊和路柯都不知他为何查冯钦和安阳郡主,可他二人也不敢多问,很快便领命离府,霍危楼起身返回内室,与薄若幽道明安排,她便安了心。
夜色已深了,霍危楼道:“今夜留下吧,免得路上折腾,我派人去给程先生说一声。”
薄若幽额上烧热未退,也怕这幅模样吓着程蕴之,便应了,她如今歇在霍危楼房中,不由令她想起当日被掳走生病,亦是歇在此处,那时她尚不知霍危楼心思,只觉颇为惶恐。
“我占了侯爷床榻,要劳侯爷歇去书房了。”
霍危楼碰了碰她额头,无奈道:“我不能歇在此处?”
薄若幽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