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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北春天树-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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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等李渭回答,她想了又想,给自己鼓把劲:”应该还在的吧,肯定不会弄错的,如果我们去,纵使尸骨不见,也有抛洒过热血的黄土可以缅怀。”
  她怔怔坐下,毫无意识的拔着地上的绿草,半晌李渭看见她捂着脸,肩头起伏,不由得叹一口气,轻拍她瘦弱的背。
  她扭扭肩膀,甩开他的安慰。
  别扭又倔强的小女儿。
  李渭柔声安抚她:“肯定能找到的。当年小春都尉出甘露川西行八百里,入绿驼山谷,驱行至曳咥河,遇沙钵罗增部,兵溃于河东,边境战事吃紧,各关隘频频和突厥交锋,没有人前去打扫战场,那附近也没有人烟,偶尔有牧民路过,我们此去,应当还能捡到当时的兵甲箭矢。”
  如果尸骨没有被野兽拖食,任凭风吹雨打,大雪掩埋的话,应该能寻到很多具森然白骨。
  她默默抽泣了一会,擦擦泪水坐直身躯,问他:“律典有云:士卒从军死者,收阵亡遗骸,归其县家,官中给绢送钱,抚养遗孤,免徭役。为什么军里不肯去收敛骨殖,将领们岂能视律法而不顾?”
  “律典是律典,实际做起来如何容易。战事频起,每每一战伤亡甚多,往往不计其数,清扫战场时,军里会先将有品秩的将士遗骸收葬,扶棺送回,至于普通兵卒,如果军中有好友同乡,可以收骨灰托人带回乡安葬,余者籍籍无名之人,为防瘟疫,就地或埋或烧。若是阵亡在敌方阵营,仁慈些的将领会遣使去敌营收遗骸,但大多数都是随他而去。”
  “至于朝廷的抚恤和赏赐,一层层盘剥下来,实际能到亡者家中的,寥寥无几,尚不够孤儿寡母度日。甚至有些将领怕部下死伤过多影响军功,往往瞒报伤亡人数,在文牒上作假。”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如果不打仗多好啊。”她自言自语,“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家破人亡,没有骨肉分离,百姓安居乐业,异邦互通有无,这样多好啊。”
  “不打仗,阿爹就不会死。”她轻声道,“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永远在悔恨,如果那年的花朝节她不贪嘴,如果娘亲没有遇见韦少宗,如果爹爹没有战死,一切都会不一样。
  除了怨恨自己之外,她也怨恨合谋害死爹爹的韦少宗和叶良,怨恨将爹爹围杀的突厥人,但最该恨的,应该是这仿佛永无停歇的战事。
  “只要有国家在,战事就永远不会停歇。”李渭道,“内讧,外患,上位者为了权利和财富,居下者为了温饱和活命,都要拿拳头和热血去博取。就算近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朝廷也一直在打仗,和百越、云滇、吐蕃、回纥、突厥、新罗,每年大大小小数百场的战事,又何曾停歇过。”
  “朝廷每年都在征兵,军营那么艰苦,伤亡那么多,为什么大家还要从军呢。”
  “对平民庶门而言,想要功名利禄,大抵文武两道。要么寒窗苦读,走科举仕途之路,要么从戎杀敌,以热血谋前途。” 李渭从容道,“供养一个学子,要费举家财力心力,从军可以免赋,还管温饱,只要有胆量、不怕死就行。”
  她问他:“李渭,你也是为了家人,才入墨离军的么?”
  火光照耀在他面庞上,添了几许柔和:“算是吧。我十七八岁的时候,也有几分莽撞,那时候喜欢倚马仗剑,喜欢斗鸡走狗,也喜欢结交好友,那时候已经厌倦了商队的生活,原想去各处闯荡一番,后来回家成婚———云姐比我大了三岁,早到了婚嫁的年龄,老爹只有这一个女儿,想托付给我照顾,她身体弱,我离不了河西,因缘巧合之下去了墨离军,想着谋一谋功名富贵,也总比当贩夫走卒要好。”
  “可是最后你还是从墨离军出来了。。。”
  “是啊。”他叹气,仰头望天际,夜幕沉沉,星月无眠,“上阵杀敌太多了,也会觉得疲惫,功名利禄,不过是一场空,全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李渭见她思绪万千,将篝火撩旺,停住闲聊:“早点歇息吧,明早还要赶路。”
  两人在旷野里独行了两日,这日突然望见一支约莫二三十人、长刀披甲的突厥军逆着河流朝两人醒来。
  春天远远望见这群人,想起当日在冷泉驿的遭遇,心内只觉曾恒又慌张,李渭却是神色淡定,勒住马,静等人上前来。
  那领头的男子年岁约莫三十出头,典型的突厥人相貌,鹰钩鼻,圆脸细眼,身材魁梧,神色端严的拱手向李渭行汉礼,说一口异常流利的汉话:“故人相见,李君还记得在下么?”
  李渭点头,亦在马上回礼:“好久不见,跌罗。”
  那唤跌罗的男子下马来:“撒昆知道君入突厥境,特意差使我来请郎君入王帐一叙。”
  李渭只道:“我们有事在身,不在此地多作耽搁,有缘的话,以后再叙旧吧。”
  “王帐离此地不远,撒昆说了,不耽误郎君要办的事情,撒昆已令人备下美酒佳肴,静候郎君。”
  “如若我不去呢。”李渭直视跌罗。
  跌罗笑道:“撒昆也说了,若是跌罗来请的话,郎君一定会去,郎君看在昔日情分上,还是跟在下去一趟吧。“
  他大喇喇的亮出身后的从属,俱是青壮亲兵,虎视眈眈的看着两人。
  李渭垂下眼,看看春天,春天亦看看他,李渭向她解释:“贺咄亲王请我们去王帐喝酒,不去我们也走不了。”
  李渭在斛萨部说起过贺咄亲王,不过说是年少时遇过一个落难的突厥人,李渭救过此人一命,后来结识为好友,那时尚不知贺咄的身份,后来才发现他是突厥王的次子,后来李渭入了墨离军,贺咄回了突厥。
  春天悄声问李渭:“会有危险吗?”
  李渭摇头:“他虽是突厥人,却通汉人礼仪,学识广博,人不算坏,我在斛萨部也给他去信,求他在曳咥河沿途对我们放宽一二。”
  春天点点头。
  两人跟着跌罗往王帐行去,日暮天稀,只见眼前广袤平坦草原一望无际,数千雪白毡帐,万点橘色火光,西山一轮暗淡的落日,东起半爿清朗明月,定睛一看,原来是扎营在草间的一支数目庞大的突厥军。
  李渭和春天远望这阵营,心中俱是一惊,走进一看,见军中营帐分布整洁规律,兵士往来走动,兵甲锃亮,行动整齐划一,气势雄浑,是一支精锐又骁勇的突厥军。
  军营入口,一支铁甲军士肃然而立,起首立了个年轻男子,年岁和李渭差不多大,身着明耀金甲,相貌英朗,高鼻深目,浅褐色的瞳仁,眼神锐利若鹰隼,不声不响的打量李渭。
  跌罗打头,毕恭毕敬的下马行膝礼:“撒昆,人已经到了。”
  贺咄微一颔首,看见昔日旧友神色平淡,见他波澜不起,眼神纹风不动,身前却坐了个娇俏少女,看上去呵护的紧。
  两人对面相见,贺咄不动,李渭也不动,良久李渭翻身下马。
  李渭慢悠悠将马鞭塞入腰间。
  贺咄虽然伫立不动,他那站姿却是颐指气使惯了,语气轻狂又傲慢:“四五年不见,难得来我这一趟,也不进来坐坐。”
  “我在斛萨部给你带过信,有事情要来一趟,不会停留太久,坐不坐都不打紧。”
  “你不肯来,是还生我气”贺咄道。
  李渭不理他,去扶春天下马。
  两人目光对峙半晌,贺咄瞥见春天被李渭半掩在身后,也不给他引荐一番,眼波闪了闪,语气终于沾了笑意:“终于有女人了?不错啊,石头开窍了!”
  李渭微恼,低喝:“贺咄,闭嘴。”
  贺咄听得此言,果真闭上嘴,扬起下巴,对着春天道:“我叫贺咄,突厥亲王,他的老朋友。”
  春天早在一旁看见两个男人的彼此交锋,见李渭对贺咄神色颇冷淡,又因他是突厥人,关系尴尬,迟疑的点了点头。
  “远来是客,进来坐吧,喝杯热茶。”贺咄带着两人往里走。
  他带着李渭两人入一顶金帐,撩起毡帘,李渭只见满目的金碧辉煌,金瓶、金瓮,金木柱,金帐后搁着一张金床。
  李渭蹙眉,只觉满眼冒着金星,掂着步伐不肯进去:“贺咄,你这儿是不是太过了。”
  “我的王帐就是这规格。”贺咄施然入内,“虽看着有些俗气,好歹夜里我也不歇在此处,姑且可忍忍。”
  包金的木桌上早已摆满了酒肉佳肴,贺咄请两人入座,对身边人道:“去把敦啜唤过来。”


第65章 昔日情
  等人的空闲; 贺咄问李渭:“这些年你做什么去了?”
  “走商。”
  “又走商。”贺咄冷冷呲笑一声,“何必呢,我和你已经撇的干干净净。”
  李渭淡然道:“和你无关。”
  毡帘掀起; 进来个身量苗头,气质冷清的年轻女子; 年岁二十几许; 那女子云髻、广袖、紫襦裙、细眉、白肤、樱桃唇; 身上飘散着淡淡的药气,是个不折不扣的汉家女。
  “雪儿。”贺咄起身去迎她,女子却径直绕过他; 瞥见帐内坐着的李渭和春天; 脚步一滞,声音清婉,低叹:“想不到有朝一日; 还能见故土之人。”
  她朝李渭两人敛衽:“我叫辜雪。亦是汉人,不知两位友人从何处来?”
  贺咄伴在她身边; 见她对自己冷淡; 也不以为恼,面色仍是端着一股子傲色; 扶着辜雪入席。
  李渭和春天相视一眼,皆是施礼介绍自己; 辜雪听闻春天来自长安,眼睛一亮; 咦了一声; 问春天:“今年碧波桥的桃花开的好么?”
  长安碧波桥下遍植桃树,每逢春时,桥下花海如云; 行人驻足,久而久之,此处也成了长安一处踏春之景。
  御医辜家就碧波桥下,医德泽民,辜家在碧波桥旁开了一间医馆,叫回春堂,碧波桥,也叫活命桥。
  碧波桥这一片桃林,是她儿时和父母所栽,不管身在何处,她最挂念的就是这片桃林。
  春天略一愣:“辜姐姐。。。我离开长安许久,已有两年未见过碧波桥的桃花了。。。”
  辜雪亦是怔住,黯然道:“原来你也是离家之人。。。”
  两人想起昔年的光景,俱是目光迷蒙,面色带忧。
  坐在一侧的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目光交锋,兴味不明,贺咄放低身量,劝慰辜雪:“你若实在喜欢那片林子,明年开春,我让人在这也种一片桃林如何?品相跟碧波桥的一样。”
  辜雪冷声回他:“那是江南的桃种,即便种在这,也活不成、开不出花来。”
  李渭将手中的温茶递给春天,温声道:“明年桃花开的时节,可以好好的游玩一番。”
  春天目光楚楚的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四人坐定,桌上摆满珍馐,气氛却不算太热闹,贺咄神色冷傲,李渭对他视而不见,辜雪冷清,春天温和。
  说起来突厥的目的,李渭略顿了顿,将春天之事在席间略说一番,对着贺咄道:“当年两军交战,小春都尉是追着沙钵罗部至曳咥河,最后不敌,全军死于沙钵罗刀下。”
  贺咄皱眉,浅瞳微眯:“沙钵罗部是我大哥的亲部,五年前大战,全部都被你们伊吾军歼杀的一个不留,我大哥痛失亲部,损失惨重,自己逃回了牙海,一命还一命,还不够么?”
  他话语刚落,席间气氛顿时冷下来。
  满席四人,三个汉人目光都颇为冷然的注视着贺咄,他一个突厥亲王,外头数万的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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