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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北春天树-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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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鼻端酸苦,云里雾里的朝薛夫人走去,薛夫人亦是步步急促,脸色紧张:“妞妞,妞妞。”
  薛夫人伸手牵自己的女儿,近至身前,听见春天小声又紧张道:“姑母。。。你怎么来了。。。“
  薛夫人听的这一声姑母,宛若一盆冰水从天而降,手足冰冷,只觉摧心肝,心碎欲裂,苦不堪言。一把搂住春天,不管不顾,当着众人面恸哭起来:“妞妞,我是你娘,我是你娘啊。。。”
  她的孩子,发乱面黑,穿着单薄,抱在怀里骨瘦如柴,独自离家一载多,不晓得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委屈。
  薛夫人搂着春天,哭得肝肠寸断,路过行人纷纷侧目,见是个美艳绝伦的贵妇人抱着名少女痛哭,皆是停步驻足,却被兵卒呵斥着快走。
  春天心头酸涩又痛,含着满眶的泪水,拍拍薛夫人剧烈起伏的肩头涩声安慰:“外人都在。。。姑母。。。别哭了。。。我把阿爹的骨殖带回来了。。。”
  薛夫人复听到此声,心如死灰,想起昔日一家三口,春天绕膝娇喊爹娘的岁月,夫妻情深,骨肉亲情,不知何时竟然已经走到这步分崩离析的田地,紧紧攥着春天的手,几欲瘫软在地:“妞妞。。。你就叫我一声娘吧。”
  靖王错手扶住薛夫人软倒的身体,春天双唇颤抖,反复启唇,瞥了靖王一眼,听见靖王劝道:“你娘千里迢迢专为寻你而来,路上还染了风寒,近日才好了些,莫让她太难过。”
  春天双泪滚落,这才抱着薛夫人低低喊了一声阿娘,被薛夫人紧紧搂住:“妞妞。。。”
  靖王见母女两人重逢,深觉一桩难事已了,心头叹了口气,却仍觉五味陈杂,待母女两人哭过一场,见外头过路行人纷纷指点,上前劝薛夫人:“骨肉重逢是喜事,哭坏了身子也不好,外头风大天寒,我们先回别馆,有什么话回去慢慢说道。”
  身旁众人也纷纷上前劝慰薛夫人,薛夫人在一众人的劝说下忍住伤痛,紧紧拉着春天的手,仍是泣不成声。
  王涪和唐三省早已指挥奴仆向城内而行,这时才近前来向靖王行礼:“在伊吾收到王爷来信,才知王爷竟亲自来了河西,小的一路紧赶慢赶,只盼着早一日回来向王爷交差。”
  靖王见王涪,颇为满意王涪将人带回,颔首道:“做的不错,回去再说话。”
  众人簇拥的薛夫人和春天上软轿,春天应了声,脚步却不动,目光却在人群外逡巡了一圈,见李渭站在人群之外,牵着追雷,默默的注视着她。
  除她之外,仿佛面前这一切和他并无半点关系。
  “李渭。。。”她小声唤他。
  李渭朝着她点头,微微一笑,并不上前。
  薛夫人这时也瞧见这青年男子,听见春天叫他李渭,见他布衣粗服,却身材高大,神采俊朗,抹抹眼泪,趋步上前,躬身对他行了礼,双膝一弯,就要往地上跪去:“郎君救过我女儿的命,就是救过妾的命,妾粉身碎骨也当报恩公。”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夫人言重了。”李渭早已扶住薛夫人的双臂,送给婢女搀扶,对薛夫人和靖王施礼:“草民李渭,见过两位贵人。”
  “你就是李渭。”靖王挑眉,未曾想是这样的青年男子,亦是对李渭颔首:“倒是有些不一般的本事,本王记下你了,找个日子大家一起喝一杯,说说话。”
  李渭揖手应诺。
  天风又起,似雨非雨的阴天,众人扶着薛夫人和春天入轿,齐齐归位,往城内行去。
  甫一入城,李渭和王涪打过招呼,言之挂念家人,径直回了瞎子巷。
  陆明月等人不知李渭具体归期,只知是左右几日,王涪回程走的急,时间掐算下来,倒比大家期料的日子还早了两日。
  李渭先去了陆明月家接长留。
  院门闭着,但尤能听见院落里有嘉言的嬉闹之声,李渭笑意满满,上前敲门。
  开门的是嘉言。
  见到来人,嘉言满面惊喜之色,放声尖叫一声,扑到李渭怀中来。
  陆明月和长留都坐在窗下长炕上,一个绣花,一个念书,听见嘉言震耳欲聋的尖叫,而后又听见嘉言大喊李叔,心内俱是惊喜交加。
  长留连鞋都未穿,跳下炕就往外跑,狂奔而出,见李渭搂着嘉言,牵着追雷进门来,朝他笑盈盈的招手:“长留。”
  长留乍见李渭,沉稳的小人儿急走几步,猛然急冲冲的拎着小袍子冲上来:“爹爹,爹爹。”
  李渭将长留搂入怀中,摸摸自家儿子的头顶,温柔笑道:“长留,爹爹回来了。”
  “爹爹走了好久。”长留闷闷道,“我等了爹爹好久。”
  ”对不起,路上有点事情耽搁了。”李渭躬身半蹲下,和长留对视,拍拍长留的肩膀,见孩子穿着件簇新小袍子,小脸端持,唯有一双清凌凌的眼写满委屈和挂念,又见他身量渐长,青葱如柳,心中又欣慰又觉亏欠,“爹爹回来晚了,在陆娘子这有没有惹陆娘子生气?有没有好好吃饭、念书?”
  长留点点头。
  陆明月这时也出门来,笑盈盈的上前:“回来了。”
  “回来了。”李渭叹气,“这阵子,麻烦你了。”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陆明月笑问,“一路可还顺利,事情办完了么?”
  李渭摸着两个孩子的头顶,点点头,往屋内走去。
  陆明月咦了一声,去给李渭泡茶:“就你一个人回来?春天呢?”
  嘉言和长留不见春天身影,俱追问李渭:“春天姐姐呢,怎么不见春天姐姐?”
  “她。。。她家里人来甘州接她,已跟着走了。”李渭淡声道,替长留穿靴,“过几日可能就要回长安去。”
  李渭将春天的事情含糊和陆明月一说,陆明月笑道:“我就想着,这样的女孩儿看着就不一样,怎么会是普通人家的孤女,内里肯定有些隐情。”
  长留问:“春天姐姐的娘亲来接姐姐回去,那我还能看见姐姐么?”
  李渭勉强一笑:“兴许有机会吧。”
  李渭又问陆明月:“赫连广呢?”
  “广叔叔白日都在马市上挑小良驹,天黑才回来。”嘉言嘴快,“李叔,我多了个安舅舅,是娘亲的表哥,对我可好了。”
  李渭挑眉问陆明月。
  陆明月脸色沾了丝红晕:“是我姨母家的表哥,上个月从姑苏来河西贩卖丝绸,正巧遇上了,隔三差五会来家里坐坐。”
  夜里李渭留在陆明月家吃饭,恰好赫连广和安家表哥前后脚到家,这阵子驹马初落地,李渭不在,赫连广忙的不可开交,赫连广回到家中,见到李渭陪着孩子坐在院子,对他扬了扬下巴算是招呼:“回来了?”
  “回来了。”
  赫连广身后还跟着个长身玉立的俊逸男子,模样倒像个书生,正是陆明月的姨家表哥,安景然手里拎着东西,先跟李渭作揖,帮陆明月送入厨间,再回来和李渭说话:”一直听明月说起李大哥,至今才得一见,久仰。“
  李渭只见他俊颜锦袍,风度翩翩,颇有江南男子的风骨,亦笑着回应,说过几句话,李渭偷空朝着赫连广挑了挑眉无声询问,赫连广神色冷淡,抱胸蹙眉,极其厌恶的模样。
  为了春天这事,靖王特意在太子面前磨了三四回,最后领了东宫之令,借巡查河西兵马粮草之由西行,又很是费了一番波折才将薛夫人带上,从长安直奔凉州府,靖王在凉州连夜查了七八日的账目才动身往甘州来。
  甘州有心腹王涪,也有靖王早年置在甘州的一座精巧别馆,一直管在王涪名下,靖王带着薛夫人刚住下一两日,东西还未收拾妥当,这头还要面见甘州一应大小官僚,那头又要劝慰薛夫人日日啜泣冤哭,终于等到王涪带着春天回来,靖王得见母女重逢,心头实在是松了一口气。
  靖王心头亦是百感交集,薛夫人近来对他愈发的冷若冰霜,心头又挂念尚在襁褓的岁官,他忙前忙后,心头实在是不太好受,又知道春天是带着亡父骸骨回来,此番也算是一家三口团聚,他在一旁,倒真显得多余一物。
  软轿载着薛夫人一行人往别馆行去,靖王叹了口气,半途吩咐王涪和唐三省:“我去甘州府衙监事,你们两人在别馆内守着她们母女两人,千万别出什么岔子,若有事,无关大小,一应来报我。”
  两人应诺。
  春天这双柔软青葱的手,细细摸着,也能感觉指腹的细茧,指头上仍能见细小的伤疤。
  “这一路。。。你到底吃了多少苦。。。”薛夫人握着她的手,每问一句,只觉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尚好,路上有很多有趣的事情。”春天带笑安慰薛夫人,“一点也不苦的,沿路的景色都极美,吃的也很好,还遇到了很多好心人,一起说话,一起赶路。”
  薛夫人见春天笑容沉静,眼神坚定,只觉心痛无比,她的孩子,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她也娇气,也会害怕,忧郁又早熟,会看人眼色,有令人心酸的懂事。
  薛夫人默然吞泪,悔恨万千:“都是我的错。”
  车马暂时停住,是到了别馆大门,王涪和唐三省正传唤奴仆,春天趁空一瞧,众人皆在,只是没有李渭的身影。
  她心头微有空荡荡的失落,却不知从何述说,慢慢安慰哭泣的薛夫人,一起进了雕花朱门,深深院落。
  鄯鄯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也不敢待在马车上,眼巴巴的跟在一群婢女身后跟着软轿亦步亦趋,不知转过几重月洞门,车马终于停住。
  春天扶着薛夫人下车后,趋步去了后头跟着的马车,去抱爹爹的骨匣。
  薛夫人见女儿手中骨匣,潸然泪下,却不敢上前。
  昔日恩爱夫妻,早已阴阳相隔,当初以为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她却在他亡后半载就委身他人,看如今自己的这满身绫罗,皆是讽刺,当年的那些恩爱誓言,好似一场笑话。
  她无数次的安慰自己,以色事人,忍辱负重,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不致独活于世,免于被欺辱、被冷落的命运。
  如今来看,全是她为自己贪慕虚荣,苟且偷生的借口。
  春天见薛夫人面色惨白,站在远处摇摇欲坠,呐呐道:“是爹爹。。。”她抱着骨殖上前:“阿娘,你要不要看看爹爹。。。”
  薛夫人颤抖着上前,颤巍巍的去碰那骨匣,摸到那冰冷的黑匣,宛若重逢梦里亡夫冰冷的身体,胸口猛的一窒,一口气未提上来,身体瘫软,俯地吐出一口血来,昏了过去。
  旁人忙不迭的去扶薛夫人,春天抱着骨匣大惊失色,看着薛夫人唇边的血迹,心头哽塞,泪水涟涟。
  靖王不过刚在甘州府衙坐定,就有仆人着急来报,听闻薛夫人吐血昏倒,火急火燎的往别馆去。
  “急火攻心,没什么大碍,等夫人醒了,喝两口参茶缓缓气。”大夫已经请完脉,开了方子,“夫人产后不过一载,本就体弱,又兼旅途劳累,伤神伤脉,遇了急事,难免一下应支不过来。”
  枕褥间的薛夫人脸色灰败,双目紧闭,唇色暗淡,好似柔弱无骨,春天惴惴不安的握着薛夫人的手,见靖王脸色凝重的进来。
  两人默然无言的守了薛夫人一会,靖王道:“我知道你心里其实有怨,但你娘心里一直有你们,她日子过的并不畅快。”
  春天沉默的点点头。
  薛夫人迷蒙的睁睁眼,见春天脸庞模模糊糊在面前,嘶哑喊了句:“妞妞。。。”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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