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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庭在菱花槅扇外听了一会,轻叹了一声,只是觉得,这世上的事情,原是没有道理的,只是看看谁更会哭罢了。
连氏有所偏颇,她自己又何尝有多亲近呢。
一刻钟后,连氏让身边的丫鬟去打水,服侍谢如意重新梳妆,她要出去的时候,这才想起来,兰庭还在外面等着呢,眼皮不禁跳了跳。
这可麻烦了!
连氏轻手轻脚地出来,发现兰庭一只手撑着腮靠在椅背上,阖着眼似是睡着了。
她伸出手碰了碰兰庭的肩头,她才倏然惊醒道:“母亲,怎么了?”
连氏摇头轻笑:“没什么,我是看你在这里睡,别冻着了,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嗯,没事。”兰庭惺忪地摇了摇头说,看着连氏悄悄舒了口气,无谓地勾了勾唇角,也怪为难母亲的,在他们几个之间周旋。
兰庭被连氏拉到了暖阁,她正在给丈夫谢桓做衣裳,几个大丫鬟在一处整理丝线,见她们进来要说话,行了礼纷纷退了出去。
“好孩子,”连氏眼眶尚有红痕,带着鼻音问她:“和你二哥他们相处的怎么样,有难处就和母亲讲,别生分了。”
兰庭笑了笑,低下头羞赧道:“也没什么,我似乎与哥哥妹妹说不上话。”
“只是还不熟悉,多一些日子,以后就好了。”连氏听得心里怪难受,可儿子的心态,一时半会,也没法扭转过来,饶是她这个做娘的有心,也无济于事。
她虽然恼儿子不像话,下意识还是为他辩解:“你听娘说,你哥哥没什么坏心,也是被娘娇惯坏了,他素来就是护短的性子,家里人受了委屈,总是要去出头的。”
说起这点,连氏还是颇为骄傲的,可却得意过了头,这话说得也伤人。
谢如意是他的家里人,她又是什么。
难道,她就是个外人吗?
她并非贪慕富贵,也不是她央着他们接她回来。
如今这话一出,仿佛她成了让他们不睦的罪魁祸首。
对上兰庭澄净的双眸,连氏多少有点心虚,嘴中絮絮道:“如意她一朝得知自己的身世,难免会有些害怕慌张,她年纪也还小。
你呢,做姐姐的多让一让她,受了委屈私下里和娘来说,娘必定是为你做主的。”
兰庭听了微微含笑,却不做声。
“兰庭的头发倒是生得好,又多又乌,”连氏为她抿了抿鬓角,瞧着她尚带几分钝感的面庞,柔声说:“为娘的意思,你都明白吧?”
兰庭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往往大人不想管,是因为怕麻烦,既然只要懂事的那个让一下步,就可以平息,为什么还要劳心劳力呢。
她脱开手下了榻,退了一步,屈膝道:“妹妹在家里孝顺父母多年,女儿未能陪伴膝下尽孝,心里很是感念妹妹的好处,如今能够回到爹娘身边,女儿已经很知足了。”
兰庭说起话来温软如绵,很容易让人亲近。
连氏倒是喜欢她这样子,觉得虽然有时不大成体统,却难得的不失天真率性,和如意他们的不食人间疾苦,另有一种感触。
若不是那种境遇,连氏多得一个女儿,心里头只有欢喜。
“好好好,娘的好孩子,你妹妹她日后也会晓得你的好处。”连氏伸出手来感念道。
她握住了兰庭的手,和谢如意等人的完全不同,碰到了她掌心指腹的薄茧,连氏如同被烫到一样,飞快地抽回了手。
起初,兰庭还没意识到,随即连氏似乎发觉不合适,想要握回来,她注意到了,就装作不着意地收了收手臂。
连氏松了一口气,她一碰到兰庭那些印记明显的地方,就压不下心底的那些愧疚,当初若非她置气去了扶桑,怎会有今日。
“母亲,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回去了。”兰庭站了起来,向连氏福身告退。
连氏叫住她:“等一下,可还短缺什么?”
兰庭闻言,稍稍转过头,面上带着一点未有矫饰的天真,笑意明媚:“没有呀,一切都很齐全,夏妈妈布置的很周到。”
连氏心里堵了一下,欲言又止,这些都是她亲自为兰庭准备的,怎么就成了夏妈妈的功劳,可是这话她做母亲的,又怎么说的出口。
连氏从来都是被儿女们敬着爱着的,自然是不习惯自己去追着孩子们哄的。
好像是和一个下人争女儿的喜欢似的。
她却拉不下这个脸来,又觉得为这么点事,不值当一说。
“今天这事闹的,唉……”等连氏回过神来,三个孩子都已经走净了,寻思着让谢疏霖道歉这件事,也不了了之,倒是这夏妈妈,越老越糊涂了。
兰庭对这些姊妹兄弟,本来也没什么感觉,她比较期待的是父母,而非兄弟姊妹,毕竟人人生来皆有父母,兄弟姊妹就未必了。
若能好生相处,她自然接受,若是强要与她为难,兰庭也不会客气。
谢兰庭的信芳堂,与宛华堂隔了一处水湾浅塘,修建了一道半悬空的栈廊,倒是个看景色的好地方,信芳堂想来也是为了赏景修筑的居所,离得远了些,倒也多了些闲适安静。
在廊桥上,看着左近是一处景致雅舍,只处于宛华堂附近,往日里静谧的很,今日热闹了起来。
碧釉寻着小姐的视线,解释说:“二小姐就住在云棠居,想是今个回来,变热闹了一些。”
红霜见她望着那处发怔,想她是为了今日的事情伤怀,柔声低劝:“小姐,您别伤心,这举凡都是讲究个日久见人心,咱们夫人也是对您真心好的。”
谁知,兰庭没理会她这句,而是朝信芳堂西角门抬了抬下颌,问道:“那是什么人。”
红霜的话戛然而止,与碧釉探头望去,一下就双双冷了脸。
只瞧见信芳堂的婆子偷偷开了门,正与一个蓝衣丫鬟笑得阿谀谄媚,不知说了些什么,作了作揖,接过了丫鬟的赏,手里紧拢着两块银裸子,美滋滋的关上角门回去了。
这一幕瞧得真切,过了半晌,红霜才呐呐道:“那丫鬟瞧着竟是云棠居那边的人,这婆子是廊下看茶水的,她原就不大安生的,不料今天就按捺不住了。”
说实话,这种事不是没有,只是这样让主子亲眼撞见,还是头一遭。
碧釉跺着脚,愤然不已:“太过分了,回去非得好好打杀一顿这婆子。”
不安生啊不安生,兰庭手指按在暖炉上,慢慢的向前走着,温吞道:“这是打量我才来,性子弱胆子怯,想要攀高枝捡个便宜去呢。”
兰庭自归家之后,的确没有狠收拾过信芳堂的人。
她是想着,自己又不是来玩攻心计的,这些人,像是夏妈妈之流,愿意看着也就看着,眼下这一瞧,还是得拾掇拾掇。
否则,日后难免掉进坑里去。
防人之心不可无,管束一下,让他们吃些教训才是正理。
谢如意才回来不到一天,他们这群欺上媚下的,就敢同那边勾搭上了。
这一遭,算是夏妈妈惹出的祸端,有些事情,明明可以避免过去,偏偏她又要事无巨细的禀报了过去。
谢疏霖拦着她争辩的事情,大抵府里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这其中,势必少不了一些人推波助澜的功劳。
好叫人人都知道,兰庭在这府里的地位高低。
信芳堂本就人心浮动,再经人这么一撩拨,可怎么得了,谢兰庭又是个乡下丫头,御下之术怕是半个字都不懂的。
连氏使她来时服侍兰庭的,她却认为自己来做耳报神的。
回到信芳堂,碧釉就让小丫鬟去叫了夏妈妈来。
夏妈妈在外面掸了身上的雪气,进来的时候,还带着笑脸的,不觉自己做错了什么。
或者是觉得兰庭面嫩,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
不想,兰庭开口第一句,就让她脸上的笑成了冰碴,嚓啦啦地掉了个干净。
第6章 整饬
兰庭坐在如意凳上,一只手抵在下颌,等丫鬟奉了热茶上来,徐徐道:“我已经同母亲说了,您将这信芳堂布置的周到妥帖,很合我的心意。”
“大小姐,您怎么能这么说啊,老奴,”夏妈妈一下脸都白了,吓得心虚气喘,差点跪在了地上,这一句话出去,不成了她抢主子的功劳了吗,连连摇手道:“老奴着实是担待不起呀。”
“夏妈妈,明人不说暗话,今日您是好心办坏事,我明白。母亲已经为我操劳甚多,咱们的人理应拘束好了,别给府里添了麻烦,容不得蝎蝎螫螫的人或事。”
这些仆妇能得重用,自然是有自己的智慧,只是在主人面前,产生不了什么桎梏,反倒要自食其果。
“你说是不是,夏妈妈?”最后这三个字,被兰庭咬的又软又轻,眼里带着笑,看人的眼神也是柔软的,秀长的手指百无聊赖地搭在膝腿上,指间卷着荼白散绣红梅花枝的袖口。
夏妈妈听着,却只觉得,背后浸寒寒的雪气又聚了上来。
“大小姐说的是,”她面上赔笑喏喏,束着手低着头,会意道:“整饬一番也是应当的。”
“这就好,”兰庭这才满意地颔首,挑起案上一枝绿萼梅花,清香四溢,笑眯眯地说:“我年纪小,修身养性的功夫不到家,见着污浊的事呢,难免气性大了去,只好拜托夏妈妈您了。”
这大小姐竟然是个性子刚的,事先一句话不说,事后才出手。
夏妈妈这厢不敢想,夫人怎么看她的,手心里直冒汗,上午出去又回来,都没见谢兰庭有异议,晌午去宛华堂前,还笑语晏晏的。
她当这大小姐是个外强中干的,也看轻了去,觉得自己在这信芳堂,是说一不二的。
谁知道,人家是静静看着她逞能,转身就抽刀断了她和宛华堂的信任,堪称稳坐钓鱼台的典范。
和现在吩咐她处置信芳堂这批不听话的,何其相似。
先是不言不语地放纵你,转头机会都不给一丝一寸,直接大刀阔斧地挥臂而至。
到了翌日,静寂许久的信芳堂,终于兴师动众了一回,该发落的发落,该敲打的敲打。
夏妈妈在这些下人面前,威严还是足够的。
兰庭就捧着一卷书,坐在鹅颈椅上,听着夏妈妈训话,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信芳堂占地不小,结构也是南地的园林构造,兰庭对于这点很喜欢,打算长久的住上一些时日,是以现在收拾收拾挺有必要的。
也因此,冬日里的信芳堂,断断是少不得炭火热汤的,谁想近日以来,他们却越来越怠惰了。
这些下人素日里,散漫一星半点,她尚可不管。
但让她不舒服了,就容不得他们怠慢放肆了。
云棠居的大丫鬟青墨在信芳堂外,看了许久,转身将这些探听到的景象,一一回禀给谢如意。
“她看书?”谢如意的注意力很清奇,放在了谢兰庭看书这件事上,轻蔑道:“别是妆模作样呢吧。”
青墨轻声道:“小姐,信芳堂咱们才联系上,这就被断了,现在像个铁水桶一样,一点缝都没有。”
谢如意嗤笑一声:“谁说没有的,你都说是个水桶了,上面不是最大的入口吗?”
“啊,咱们直接对上大小姐吗?”青墨略有迟疑,她觉得小姐有些冲动了。
谢如意却骤然阴下脸来:“她才回来几天,你这一口一个大小姐,倒是叫得欢。”
“小姐,奴婢错了。”青墨慌忙低头请罪,却暗自腹诽,不叫大小姐还能叫什么,真小姐吗?那谢如意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