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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致一开始,其实是有些瞧不起明琬的,即便后来历经种种,他不可抑制地被明琬的温暖明亮吸引,他依旧从骨子里抵触这份心动。他不愿承认,所以忽冷忽热。
明琬说得对,他就是仗着她的喜欢有恃无恐,仿佛无论他多冷,明琬都能调整自己的心态继续靠近。
这一年以来,他见过太多次明琬朝他飞奔而来的身影:他不小心跌倒时,坠入藕池中时,遇刺时,还有每一次闷声不吭晚归时……明琬总是不管不顾地迎向他,发丝和裙裾飞扬,耀眼无双。
他以为不论自己走得多块,明琬总是会追上来的,却不曾想蓦然回首,等到的是她离去的背影。
他慌了,却以仇恨掩饰内心的慌乱。他以为只要够凶狠、够不在乎,就没有什么能伤到他。
明琬没能伤到他,但他伤透了明琬。
“你可以留下来。”闻致忽然对青杏道。
青杏一怔,越发气愤,红着眼道:“我为何要留下,侍奉一个害惨了小姐的仇人?”
一旁的芍药胆战心惊,悄悄拉了拉青杏的衣袖,让她莫再刺激几近疯魔的世子。
但闻致并未露出生气的神色,只是沉默着,眼睫落下一圈悲伤的阴翳。他道:“你既是恨我,便更应该留下,替她看看……我过得是怎样的日子。”
青杏简直不敢相信,这竟是“病罗刹”说出来的话。
一时无言,愣愣望着他推动轮椅迟缓离去。
那天,小花拦住了坚持要离府回蜀川的青杏。
“嫂子走的时候,我没能拦住她,一直很后悔。所以,于公于私,我都不能让你再重蹈覆辙。”小花抱剑倚在大门处,朝背着包袱的青杏道,“杏儿,别走了,也别恨世子。他如今仍在四处搜罗嫂子的消息,除了找不到尸首还有一线生机之外,更多的是,世子需要一个支撑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哪怕只是守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人总是这样,只有失去后,方能感知撕心裂肺的疼痛。”
趁青杏眼睛红红动摇之际,小花伸手取走了她肩上的包袱,笑道,“世子会一直找下去的,杏儿不想看看最后的结果吗?”
“谁是你‘杏儿’?”青杏咬着唇,肉嘟嘟的脸颊气鼓鼓的,狠狠捶了小花一拳,‘呜哇’一声哭道,“你们都是玩弄人心的大坏蛋!”
小花轻轻揉了揉青杏的脑袋,将她的双丫髻揉得一团糟,方坏笑着跑开,顺带卷走了她的包袱。
……
新年前,宫中的闻太后似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召闻致入宫询问内情。
面对太后的旁击侧敲,闻致身形绷直如石,抬着下颌坚定道:“她只是回蜀川了,为父守灵。”
太后将信将疑,良久道:“既如此,你何不速速纳房妾室,一则有个体己照应,二则可为闻家延续香火。”
“臣有明琬为妻,已经足够。”他终于说出了这句,曾经不屑说出口的心里话。
“可是闻致,你等不起了。”太后警告他。
出宫的路上,下雪了。
宫城外,闻致抬头看着墨色的天空和纷纷扬扬的大雪,衣袍和墨发在风中翻飞,就这样一动不动地,陷入长久的沉思。
小花抱剑在一旁等了许久,忍不住抬手拂去肩头的落雪,顶着冻得白花花的睫毛和发丝问道:“世子在看什么?”
闻致的眼中掠过风影与飞雪,一片深沉的枯寂,过了好一会儿,方轻声道:“雪这样大,不知明琬能否找到回家的路……”
话音未落,他抿紧了唇。
一阵风吹来,他的身形像是承受不住寒冷似的颤抖起来,抬手覆住眼睛,逃也似的急促道:“推我上车。”
马车的木板放下,小花将他推入车中安置好。布帘放下的那一瞬,他听见车中传来闻致压抑的咳嗽声,像是要将肺腑都咳出来般,似哭又似笑,在风雪中显得模糊而又凄怆。
除夕夜,闻致去了慈恩寺。
他从不信佛,此刻却坐在捻指盘坐的金身佛像下,虔诚地闭目烧香。
香雾朦胧,梵音缥缈,愿九天诸佛庇佑她平安活着。
街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火树银花,人潮如海,只是闻致身边再也没有一个捧着豆糕朝窗外张望的少女。
他垂眼望着掌心的平安符,乃是去年此时明琬为她求来的,尽管那晚,他因迁怒失了理智而做出了过分之举,惹得两人间十分不愉快……
现在仔细想想,裂缝在那时就有了罢。
正巧马车驶过大业街,闻致不经意间瞥过街头涌动的人群,忽见人群中立着一抹纤细熟悉的身影。
灯火像是朦胧的金雾,泛着一层不真实的柔光。她穿着同去年一样的茜色新衣,就这样茫然地站在阑珊的灯火下,站在来往的人群之中,徒然望着他的马车离去。
闻致的瞳仁一缩,心脏仿佛被针扎般刺痛起来。他不管不顾地拼命倾身,将头探出车窗,仿佛这样就能离她更近些,下意识嘶声喝道:“停车!”
侍卫们被闻致这声焦急凄怆的声音惊着了,连忙停了车,纷纷拔剑靠拢。
小花从马车上跳下,顺着闻致的视线望去,什么也没发现,便疑惑道:“世子,您看见什么了?”
虚幻的柔光散去,小花的话将他拉回了冰冷的现实。
人群中来来往往的都是陌生又模糊的面孔,没有金雾般的暖光,没有伫立的明琬。
“没什么……”涣散的视线聚焦,他缓缓收回斜轻的身子,靠回轮椅椅背上,闭上了双目,面色在阴暗中显得十分沉重。
小花有些担心,他怕闻致会疯。
从慈恩寺回来,闻致在书房中坐了一整夜,小花在门外看雪,守了他一整夜。
自从明琬离去,闻致已经很久没有睡过整觉了,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孤寂。
他喝了很多酒,半梦半醒间,明琬带着薄怒的嗓音传来,按住他的手不满道:“闻致,你不能再喝了!”
闻致睫毛一颤,伸手抓住那只温暖的小手,迷恋地蹭了蹭,道:“你去了哪里?”
“闻致,你喝醉了!治腿吃药的时候,是忌酒的,每次我提醒你,你都不高兴。”明琬哼道,“你不是知道的么?我去给阿爹守灵立冢了。”
“骗人。”闻致迷蒙道,“我派人去了蜀川,你没有回去故里。”
“……”明琬良久的沉默。片刻,她伸手轻轻碾过他的眉眼,喟叹般无奈道,“闻致,你睁眼看看我呀!”
闻致喉结几度吞咽,闭着眼艰涩道:“我不能……”
“为何?”
“一睁眼,你就不见了。”
“既是在乎我,为何又要那般待我?”
“我以为,你会懂……”闻致抿紧唇线,良久,终是吐出了只有在酒醉时才敢说出的话,“明琬,回来吧。”
明琬的声音越来越远:“不是说好了,想要我回来,须得你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我追着你跑了那么久,这次,该换你来追我了……”
“不要走!”闻致从案几上猝然睁眼,一只手仍朝前伸着,手指虚握,仿佛要攥住什么重要的东西。
但除了昏暗的烛光,什么也没有。
第二日天微微亮,闻致青着眼圈推门出来,虽然疲惫瘦削,但双眸是从未有过的清明平静。
他问小花:“药呢?”
小花还未反应过来,怔了怔,闻致又哑声重复道:“把明琬留下的药和诊治方子,给我送来。”
他迎着黎明的曙光,一字一句沉稳道:“我不需要找别的女人生儿子,亦不愿被动等待,我要自己站起来。”
立足朝堂,站于江湖,登上最高之处俯瞰天下……
然后,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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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三年
上元节的余韵还未过去; 仁寿宫里的闻太后便中风昏厥,于一月底溘然长逝,结束了她七十余年叱咤朝堂的人生。
自此; 闻家算是彻底没落。
过完年,闻致已是及冠之龄,虽已到了承爵的年纪,却因没了太后的靠山又兼有腿疾; 褫夺爵位迫在眉睫。
二月初; 春寒料峭,枝头的花芽还未来得及绽放; 便被埋没在积雪中,不知一夜要冻死多少。
宣平侯府比往日冷清更甚; 空荡的屋子内; 闻致艰难地扶着长桌站立,手臂因脱力而剧烈颤抖,仅是迈出半步; 他又无力地跌坐回轮椅中; 汗湿的几缕碎发搭在额前; 喘息不止。
小花忙将沏好的茶递来; 唯恐他身体负担过重崩坏,劝道:“世子休息会儿吧; 嫂子以前说了; 操之过急反而会加重身体负担; 须得按照她留下的方子循序渐进才好。”
听到小花提及明琬; 闻致的呼吸果真平缓了不少,紧皱的眉头舒展些许,接过温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谁能想到; 如今“明琬”这两个字,已成了闻致的定心丸。
见闻致此刻的心情还算平静,小花没忍住问道:“世子从前,为何不让嫂子陪同呢?那段时间,她很担心你……”
闻致倏地睁眼,眸中有少见的茫然之色,而后慢慢地沉下目光,冷声调转轮椅道:“你太多嘴了。”
小花脸皮厚,骤然被闻致刺了一下也不生气,依旧淡然通透,面不改色。
他其实知道闻致为何不让明琬陪同。
去年三月,闻致第一次尝试站立,却因高估了自己的状态而撞倒了明琬,致使她在床上躺了好几天。闻致虽然脸上冷冰冰的不说,但其实心底还是担心会再次误伤明琬,加之自尊心作祟,觉得跌倒的样子实在太过狼狈丢脸,所以宁可赶走明琬,不让她靠近,也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这般无用的窘态……
他能为了明琬而再次尝试治疗,却无法接受在她面前脆弱的自己,在某些方面,他真是自我到近乎偏执,固执到近乎冷漠。
后来闻致的双腿迟迟没有好转,又因李成意的拉拢而忙碌不已,故而生了放弃之心。他是个聪明人,不知何时开始就看出了明琬对他的爱慕之心,于是越发有了麻痹自己的理由,大概想着即便自己这双腿再也站不起来,明琬也会依旧在他身边。
只要明琬在身边,站不站的起来又有何关系呢?
他如此自负,不曾想过越是自作聪明之人,便越会作茧自缚。
若不是看在闻致如今已是很惨的份上,小花定是要肆意嘲笑他一番……
哪有这样追一个姑娘的?也亏得嫁过来的是明琬,临走前还能激他一把,若是换了别的女子,俩人的一辈子都会毁了。
三皇子李成意进门来时,闻致正扶着桌子尝试第二次行走,虽只是落地一步且有些踉跄,但足以令李成意震惊。
这世上瘫痪之人鲜少能有再站起来的,更遑论,闻致的双腿曾被太医们联合诊断为“不治之症”,几乎无再站起来的可能。
李成意和李绪生得有几分相似,都是细长上挑的眉眼,只是更温和沉稳些,徐徐进门坐下,打趣道:“真不愧是闻致你啊,若是常人,怕早已躺在病榻上生疮发臭了,哪还能站起?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