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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咳嗽他还要继续笑,红发红衣红眸的他如同一团燃着的火焰。
“哎呀哎呀兰夜,你担心人家姑娘就是这个表现?这硬邦邦的态度,我还以为是唯音小娘子欠了你银子呢。要不要我给你一些个戏本子,看看那些才子都是如何追佳人的?”
一双苍白如玉的手一挥,卫颜眼前的观世镜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卫颜连忙起身:“哎呦呦,拿我的镜子出什么气啊。”
兰夜的大半个身子隐没在黑暗中,只露出一片黑色的衣角,有酒杯放下的声音:“你来我这里,是来看笑话的?”。
卫颜眼睛转了转,抚摸着自己的观世镜:“瞧你说的,有镜子在哪里不可以看笑话?我是为了告诉你一声,计划进展顺利。”观世镜迅速缩小飞入他袖中,他展开金扇子遮了半张脸,只露出狭长的桃花眼和眼角的泪痣,笑容娟狂又妖魅:“三个月后,朝中必有腥风血雨,那檀尘,必死无疑。”
第6章 长夜'陆]
唯音走在午后长安城的城郊,去摘野外开的那种纤细的铃兰花,回去给凤休姐制香用。一边采花一边就走起神来,瞧着自己小臂上缠着的白色纱布,想起了房间里那幅画像,和活在各种各样传闻中的兰夜。
有时候唯音也会想,兰夜究竟是怎么看她的呢,是怎样的恩情将他们联系在一起。她依附他而生存,可是却好像和真实的他没有交集。昨天他看上去还是很关心她的,或许她应该告诉千鸢,她想见一见兰夜。
一直以来,从小到大,都很想见一面。
正在唯音出神的时候,灌木丛中突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唯音心里一紧,戒备地往后退了两步。霎时间一个黑影从灌木中跃出扑向她,唯音灵巧地往旁边一闪,那黑影跃出去老远,回过头看望着她。看形状这恐怕就是之前咬过她的那头野兽,她总算看清了它的样子。
“这是……”
唯音惊诧地看着这个羊面虎身,四只长而健壮的巨大怪物,一时间失了言语。这绝对不是人间能有的普通野兽,但也不是妖。这一瞬间她意识到,自己真的是招惹了不得了的东西。
那凶兽目如铜铃,趁着唯音愣神之际再次扑来,长着血盆大口大有将她一口吞下的气势。唯音这稍一晃神,便来不及躲避,眼睁睁看着那凶兽尖利的牙齿靠近自己。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蓝色身影忽然插入二者之间,速度快得惊人。凶兽的牙齿便咬在了那个蓝衣男子身上,那男子的身影动也不动一下,唯音愣愣地看着那个男子将头转过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几乎贴着自己的脸说:“愣着干什么,快逃!”
是皆凌,朽夜阁的另一个傀儡。
唯音回过神来,丢了手里的篮子捞起裙子拼命地往城门的方向跑,身后野兽撕咬和缠斗的声音激烈,她不敢回头看,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极快,声音几乎震耳欲聋。
忽然身后缠斗的声音消失了,她心里一颤,回头看去。皆凌的身子已经被撕碎,七零八落地散落着,露出密密的针脚和红色的丝线,那张清秀的脸被从中撕裂,表情冷静得可怕。而那个野兽好奇地拨拉着那些碎片,然后一口一口吞下去。
——它……什么都吃。
唯音不忍再看,收回目光继续奔跑。她不断在心里默念——没事的,没事的,你一定能逃回去,只要回到城里,回到朽夜阁就好了。
身后渐渐传来野兽由远及近的喘息和奔跑声,唯音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她回头看过去,那凶兽离她已经不过三丈,急速扑过来,如一片黑色的夜幕袭来,她闭上眼下意识地举起双臂挡在头前。
那个瞬间漫长得骇人,唯音感到风忽然凌厉起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兰花香气弥漫于空中。
疼痛没有如期来临,她慢慢睁开眼睛。
凶兽在她面前一尺的地方张着血盆大口,浑身被极细的丝线缠绕住勒得紧紧的,动弹不得。一双黑色的云缎靴点在凶兽头顶,一身漆黑如夜的长袍垂落,上面绣着孔雀蓝的兰花,在风中衣袂飞舞。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指撑着一柄十二骨的黑伞,身上所有的皮肤都归于伞的阴影之下。
唯音呆呆地仰望着来人,他也低头看着她,风喧嚣地吹着,她的世界里却寂静无声。
男子从凶兽的头顶跃下,立于唯音面前,把她纳入黑伞的阴影下。距离之近唯音可以看清他如羊脂白玉那般苍白的皮肤下,时隐时现的纤细血管。那样一双漆黑而深不见底,弥漫着蓝色的妖气的眼睛。
他浅色的唇开开合合,他说——有受伤么?
唯音如同被他的声音唤醒,脚一软就要跌坐在地。他迅速伸出手扶住她,指尖冰冷。
唯音小声说:“公子?兰夜……公子?”
他微微一点头。
她想,那幅画像描出的神采,竟不及兰夜本人的十分之一。
苍白的皮肤,漆黑的长袍和眼眸,孔雀蓝的绣花和妖气,威严又妖冶,美丽至极。
在她怔忡之际兰夜回头看着这个凶兽,皱了皱眉头:“你竟惹上了饕餮。”
唯音回过神来,惊愕地指着那极力挣扎的凶兽:“它它它,它是饕餮?”
就在此时饕餮仰天长啸一声,束缚它的魂丝顷刻被挣断。兰夜迅速抱起唯音,裹着一阵带着兰香的风,飞快地远离这只凶兽。唯音从他的肩头看过去,饕餮似乎知道自己追不上来,怒不可遏地在原地大叫着上下跳跃,一双血红的眼睛瞪着她。她心下一惧,收回了目光。
“看来得去一趟云泽。”兰夜低声说道。
第7章 长夜'柒]
饕餮是上古凶兽,凡它咬过的东西一定要吃下去。它在唯音身上留下的伤痕不会消失,而且下次必然会再来追唯音。兰夜只能暂时制住饕餮,不能杀它。
为今之计只有去云泽仙境找奚恒神君。
“奚恒神君元神极强,是饕餮的主人,这一次该是奚恒疏忽,让饕餮逃出来。云泽仙境在极东之地,我们从蓬莱过去。”
唯音在兰夜怀里抬头看着他,他目视前方很冷静地说着,条理分明。他右手揽着她的腰,左手撑着伞,像没有重量一样轻盈地在树梢或草尖上掠过,带起一阵兰香馥郁的风。她的左手横在他的脑后,他被风吹起的长发摩擦着她的手背。两边的景物飞快地掠过,她看着有点眼晕,于是闭上了眼睛。
她本是想好好消化一下兰夜的话,但是闭上眼睛之后的黑暗里,所有的感官都变得异常鲜活。
他身上有淡淡的兰花香气。
手被他的头发蹭得有点痒,也不是特别痒,若有若无的。
他这样一只手就能抱稳了她,不过抱得有点紧。
这就是兰夜,这么多年来一直想要见到的,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她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该以怎样的表情怎样的姿态面对他。即便是这样猝不及防,她还没有和他说上几句话,那些多少年来一直隐隐作祟的焦灼就已经安稳下去。
终于见到了,兰夜。
唯音睁开眼睛看着兰夜,倘若此时兰夜低头看她,必定会看见她眼底不合时宜的欢喜。她问道:“公子亲自送我去吗?”
“除了长安四妖,这附近没有谁能敌得过饕餮。不然你让卫颜,蔷华或者钟离魅送你去?”
唯音连连摆手:“不不不……多谢公子相救,我来帮公子撑伞吧。”
兰夜是夜妖,所有妖中阴气最重的一种,不能见阳光,据说见了阳光的皮肤会如撕裂般疼痛。所以当他行走在日光之下时,一定要撑着伞。
兰夜略微一沉默,唯音发现他们前进的速度放慢了。片刻之后,他说:“不必了。”于是他们的速度又加快。
唯音虽然有些没趣,但是这不妨碍她继续欢喜下去。她甚至不自觉地轻轻哼起歌来,完全忘记了自己被饕餮盯上这件事。兰夜瞥了她一眼,眼中的蓝色妖气有些紊乱,唇角扬起一个很浅的弧度。
日薄西山的时候,他们靠近了一个小城。快入城的时候兰夜放慢了速度,和唯音一起如同常人一般从村子间的小路走向城门,快到城门的时候,唯音忽然眼尖地看到远处护城河边一个小黑点摇摇晃晃,忽然坠了下去。
“有人落水了!”唯音大呼一声,飞快地跑过去。
兰夜一皱眉头似要发火,见人已经跑远了,只好快步跟上她。到了河边,见唯音已经撸起袖子准备下水捞人了,他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把把唯音拽了回来,往河面一挥袖子。漆黑的袖子拂过之后,就有一个人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一般拖出水面,一路拖到岸边。
唯音跑上前去,却见是一个年轻的妇人,面色憔悴地趴在地上直咳嗽。此时路上行人很少,就算是有三三两两的几个人也就张望两下,并没有人靠近。
那妇人一通撕心裂肺的咳嗽之后,忽然掩面痛哭起来,哀恸非常,完全没有被救的喜悦。唯音忽然明白这位少妇大约不是意外落水,乃是投河自尽的。
她蹲下来拍拍少妇的背:“姐姐,你为何要投河啊?”
少妇哭得更加悲伤,断断续续地说:“姑娘……别管我了……我夫君他……他伤寒过世了……让我随他去吧。”
唯音默了默,回头望向兰夜,而兰夜抱着胳膊并不想插手的样子。她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姐姐,你丈夫去世多久了?”
“半月前刚去的……”
“半个月啊,那您的夫君一定还没有投胎,我或许可以帮您见到您夫君。”
“姑娘莫要骗我,我……”少妇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看着唯音,当她的目光移到唯音身后的兰夜之时,明显一愣,失了言语。
唯音笑道:“姐姐也看了,我身后这位可不是凡人,我们自有方法让您夫君回来。不过天地自有命理规矩,我们最多可使您夫君还阳一个月陪您,一个月后他还是要投胎去的。为了这一个月的相聚,您要折损十年的寿命,您可愿意?”
那少妇闻言立刻对唯音和兰夜下跪行礼,抽泣着说:“只要夫君能回来,我什么都可以拿去换的。”
唯音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画了奇怪图案的符纸递给少妇:“把自己的血滴一滴在这道符上,然后烧了这道符,你会到一个可以实现你愿望的地方去,切记烧符之时身边不可有别人在,否则不会成功。”
少妇感激涕零地收下来,唯音叫住了一个过往的牛车把少妇送回家,少妇一再地道谢,憔悴的面容燃起一丝希望。
“她真是爱她的夫君。”唯音感叹道,然后望向兰夜,颇有几分邀功的意思。
少妇的夫君自然不能真的还阳,有一个叫玉面的妖,可以幻化成任何人的样子,还有一个叫赦心的妖,可以读取人的记忆。二者合作,便可照着少妇的记忆还她一个一模一样的夫君。
假的虽然是假的,但是一个月的时间也可以让少妇慢慢冷静下来,不再殉情了。
兰夜轻笑了一下:“逃命也不忘为阁里介绍生意,真是难得。”
唯音今日第一次见兰夜笑,感觉到他心情变好了,于是趁热打铁道:“那公子可不可以给我个奖励?”
兰夜望着她:“你想要什么?”
“我想问个问题。”唯音站到兰夜面前,抬头对着他的眼睛,满是期待。
“公子为何救我十世之命?”
面对唯音眼里燃灼的热切,兰夜的表情却迅速冷却下来,刚刚漫上的温柔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