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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讲述磕磕绊绊,不时因为痛哭而被打断。
但是从他的叙述中,顾希音还是大概捋清还原了当年的事实真相。
白九思认识了一个逃难的女子,原本只是一时起了善心,赏赐了她点银子;但是后来那女子一直跟着他,他就收在身边做丫鬟。
一来二去,两人就有了感情。
白九思知道这女子从南疆而来,但是并没有因此而歧视她,反而更怜悯她一路北上所经受的磨难。
两人情投意合,但是白九思是官宦子弟,不可能自己决定婚姻。
而且这两个人也都很清醒,从来没有想过双宿双飞的事情。
按照这女子的身份,让她做个妾室,给个名分,已经是厚待了,她自己也心满意足。
白九思明媒正娶的是河东裴氏的女子。这个朝代所有男人的理想大概就是“中状元,娶五姓女”,河东裴氏就是其中之一。
裴氏是个温柔贤惠的女子,对丈夫的妾室并没有苛责,相反算得上厚待。
裴氏和这南疆妾室一前一后怀孕,原本裴氏应该早一个月发动,但是没想到妾室早产,反过来比裴氏更早生下了女儿,也就是徐令则的母亲。
裴氏倒也大度,并没有因为这个女孩抢占了自己女儿长女的位置而不容她。
可是没想到,那妾室却是个短命的,生产之后竟然大出血,人没了。
彼时白九思正对她情浓,万分悲痛,看着怀中小猫一般的女儿,以后没了亲娘,心中不舍。
他便和裴氏商量,要把这个苦命的女儿当成嫡女养,谎称裴氏生了双胎。
按理说,把嫡长女的名头拱手让人,一般人不能答应。
可是这个裴氏就是如此宽容大度,竟然答应了,于是就有了徐令则的母亲和白太妃这对“双胞胎”。
白九思确实偏心,一直偏心,好在徐令则的母亲不是个骄纵的,对裴氏很尊重,对妹妹也很爱护。
可是白太妃十岁左右的时候偷听到了大人说话,知道了姐妹俩身世的秘密,原本只有一两分不平衡的心理,彻底崩塌了。
“所以您的意思是,承认了当年的事情,确实和白太妃有关系?”顾希音内心唏嘘,但是面上却没有流露出来分毫。
这件事情裴氏母女确实是受害者,但是根源不是在头脑不清醒的白九思身上吗?
以庶充嫡,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而裴氏柔顺过了头,竟然全部都答应下来,可见脑子也不正常。
——牺牲自己也就罢了,连同自己的女儿也牺牲?
最后的结局不惨烈吗?白太妃心理扭曲,变成了一个百般算计,损人不利己的人,也让自己一生不幸。
白九思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其实当时我就已经知道这件事是她所为;可是那时候,老妻病逝,临终之前百般嘱咐要我善待她;我这一生,最亏欠的就是她这个结发妻子了。”
顾希音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每个女人,死的时候都是他真爱;为了让死去的人得到慰藉,白九思屡次出昏招。
所以当年他辞官,除了因为不能为徐令则母亲作主的悲愤,何尝没有对白太妃的保护,对自己的失望?
所有故事都已经过去,空留叹息。
白九思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悲苦,“所以所有的错,都是我铸成的。当年的事情,真的不要再提了。秦骁的娘,先帝都已经不在,为什么还要旧事重提?要这样的公道,有什么用?能够慰藉秦骁?对他来说,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吧。”
顾希音听到这里冷笑一声:“您这话难民啊有避重就轻的嫌疑了吧。秦骁的母亲是不在了,可是他父亲怎么没的,他为什么背了这么多年的骂名?难道您不清楚,后面这些事情,才是我真正不愿意放弃的原因吗?”
白九思一脸震惊,仿佛顾希音在说什么他完全听不懂的事情。
半晌之后他才道:“你的意思是,你怀疑秦骁父亲的死,也和太妃有关系?”
“是。”
“不可能,那不可能。她没有理由那么做!”
“她有。她见不得我婆婆好,她要我婆婆死后都不得安宁,这就是理由。”顾希音道,“这才是她本来的面目。”
“不,绝对不可能,她也是个好孩子。她犯过那次错之后,跪着在我面前认错了。她绝对不会再犯的!”
顾希音想,你的绝对,太不值钱了。
白九思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只是真的拎不清,稀里糊涂才会落到如此田地。
所以顾希音也缓和了口气:“这些事情我没有证据,但是八九不离十。”
白九思跌跌撞撞地走了。
顾希音有些不放心,所以让侍卫暗中跟着他,送他回家。
顾希音一点儿都不喜欢这样的故事,沉重得让人什么好心情都没了。
虽然白太妃作恶不该被饶恕,但是她的童年,也一定是很不快乐的。
明明她是唯一的嫡女,明明外面都认为她父母恩爱,明明她也有所爱之人,可是到头来,父亲的稀里糊涂,母亲的隐忍退让,最后几乎所有的后果都让她来承担了,所以她的恨,可想而知。
那些怨恨像毒蛇一般,在每个难以入眠的深夜,吐着信子啮咬她的内心,让她在痛苦中渐渐扭曲。
酷热的夏天,骄阳似火,顾希音却觉得心中悲凉若深秋,长长的蝉鸣,模糊了曾经的哭笑声……
证据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但是这段旧恨,一直延续至今,不死不休。
顾希音的心慢慢冷硬了起来,如果最终还是没有证据,那她还是想办法直接把白太妃毒死,以绝后患。
这样的毒蛇,不应该被留下,祸及子孙。
她不能让这仇恨,继续延续下去,延续到第三代。
正在沉思间,薛鱼儿的声音响起:“将军您怎么才回来!再不回来,夫人都要被人欺负死了。有人仗着年纪大,辈分高,上门欺负人了!”
顾希音:“……”
第369章 买书(一)
“他来过?”
徐令则在外面听薛鱼儿叽叽喳喳告状后,进来后看着顾希音的神情问道。
“嗯,哭得很厉害。”顾希音如实道,“让我不要再继续查下去。”
然后她把白九思说的话一一转告。
徐令则冷笑道:“哪个他都心疼,最后哪个都被他害得那么惨。”
如果当年南疆妾室死了之后,白九思不出昏招,以裴氏的宽容,对庶女也不会差到哪里。
之后这一系列扭曲的人生,可能就能避免,悲剧也可能不会发生。
“我娘被害死,他又不心疼了,反而去心疼害死她的人?”
这样深沉的爱,可真没人承受得起。
顾希音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但是白九思已经七十岁了,他所走过的所有错路都不可更改,他们这些后来人,只能承受后果。
“九哥,给司马仲彻的信,现在约莫着他能收到了吧。”
今日白九思来这趟,让她又忍不住想,徐令则的外婆,到底和南疆有什么关系。
难道她真的是南疆上一任巫女?
徐令则道:“快的话,回信也应该在进京的路上。但是棠棠,说心里话,我认为外婆是南疆巫女的可能性并不大。”
“为什么?”
分明那坟墓中的异香,就是她曾在书上看到过的那种香气。
“没有为什么,就觉得不会那么巧。”
司马仲彻和巫女有关,他自己怎么那么巧,也和巫女有关系?
这世界,应该还没小到那种程度。
他甚至有种牵强附会的感觉,虽然他并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等司马仲彻回信再说。”想不明白的事情,顾希音决定不和自己为难。
“好。白家的事情,和你没关系,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顾希音对于苦难,总是想得多,徐令则不希望她耗费心力。
“嗯,吃饭吧。”顾希音笑道,“我娘让人送来一条牛尾,我让厨房炖了汤。还送了一头鹿来,今天有砂锅煨鹿筋,烤鹿肉……”
吃饭的时候,徐令则又问顾希音水月庵的事情。
顾希音给他夹了一条煨得软烂入味的鹿筋,道:“现在来这些人已经安顿下了,不过烦恼就是,女子太多,总有很多闲汉在四周晃悠,弄得大家都不敢出门。”
徐令则冷笑道:“抓两个挖去眼睛,杀鸡儆猴就好了。”
顾希音笑嗔:“吃饭呢,九哥你那么吓人干什么?回头没吓跑闲汉,倒把一群女子吓得噤若寒蝉了。这件事情你不用管,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借力打力。”顾希音狡黠一笑,“不用你做坏人,有人会做坏人。”
“卫三郎?”
顾希音哈哈大笑:“我不坑你,也不能坑娘家。要是让三哥知道我敢这么想,还不打上门来?”
想到卫三郎的火爆脾气,徐令则也笑了。
顾希音起身给徐令则盛了一碗牛尾汤。
徐令则接过去:“你吃自己的,我来就行。”
顾希音却把汤碗里的勺子转开不让他拿到,“我不喝,不用给我盛。天气太热,什么都不想吃,这些油腻腻的尤其吃不进去。”
她面前就放着几样爽口小菜,别的基本都没动过。
也就徐令则,一年四季,一日三餐,肉绝不可少。
“你是不是……”
“不是不是。”顾希音翻了个白眼,“怎么和我娘似的。再说有没有,你自己不知道吗?欸?不对啊,九哥你怎么知道怀孕了会吃不下去?”
“听你说的。”
顾希音吐吐舌头,也对,她是大夫,总是对人碎碎念。徐令则耳濡目染,也该知道。
“我就想让孕妇帮忙呢!”
徐令则立刻明白过来:“周疏狂?”
“聪明。”顾希音嘴角翘起来,眼神里盛满了狡黠的笑意,“周夫人说,她也想来帮忙。她大着肚子,我勉强同意,让她来转两次当消遣便是。只是她现在出门,那排场,你想想……”
当清一色的绣春刀,飞鱼服出现在街口时,保证方圆一里,都是生人勿近了。
顾希音扒拉着手指道:“现在京城中夫人姑娘们最流行的事情,就是来我这里帮忙了。我明日再去水月庵一趟,再挑选一批人出来;然后我还想着……”
她说起这些的时候,神采飞扬,眼睛都在发光。
徐令则想,不说这些举动对他的意义,单纯能让顾希音如此开怀,他就觉得很值。
吃过饭,顾希音说要出门去书肆看看。
既然给上千人扫盲,那最好有教材。
“我去看看都有那些启蒙的书,不行我打算自己编一本。”顾希音道。
这里的教育都是贵族氏的一对一或者一对几,她才是上过大班课,受过通识教育的社会主义接班人,所以她更有发言权。
没想到来到这里,除了顾大夫之外,还成了顾老师。
孔子也就号称三千弟子,她觉得从目前趋势来看,三千对她毫无挑战性。
徐令则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模样便觉得高兴,“我陪你去。”
“不用,你去忙你的。”
“陪你也是正事。”
顾希音被这话取悦,笑得眉眼弯弯。
两人换了寻常衣裳,携手出现在书肆。
顾希音谢绝了小伙计的招呼,拉着徐令则在书海中徜徉。
“九哥你看这里——”顾希音指着书肆西北角杂乱无章、堆积成山的书道,“这些书仔细淘,能找到很多很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