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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行弟子都在不远处,有弟子已经利用三元印向门派中报告邪祟之事,凤如青却躲着岚虺,不让他查探。
“不需要的。”凤如青面色低落地垂头,手臂上包裹的是她从自己衣服上扯下的布条,血已经染透了,看上去十分的可怖,却只有她自己知道,伤口已经愈合,不能让岚虺探查,会露馅。
凤如青还满面愧疚道,“都怪我,我不应该下山的,咱们快回门派吧。”
岚虺皱眉看她,觉得很不对劲,可又察觉不出到底哪里不对,见她坚持,也不好强硬,况且她先前在去青沅门的那一次,受伤也不曾要他们帮忙,岚虺想她大抵是天性如此。
他唯一见过她表现出如外貌一般的纤弱柔软,便是青沅门一行的归途,她错将自己当成了大师兄穆良。
岚虺看了凤如青隐没在斗篷中苍白的脸,攥紧了佩剑剑柄,最终一声不吭,御剑带着凤如青和其他弟子,快速朝着悬云山赶去。
回程比来的时候快上许多,在抵达山门的时候,凤如青将斗篷披在血淋淋的包裹着的手臂外,不让守山门的弟子看到。
岚虺眉头又是一动,他从未见过如此柔弱,却又善于隐忍之人。
尤其是女子如此坚韧实属难得,若非邪祟侵染,她如此心智,未尝不能修出高境修为,岚虺不由得多了一点对她的好感以及同情。
殊不知,凤如青只是怕门派中有相熟的人得知她受伤,传到施子真的耳朵里面,却没有伤口,到时候无法解释。
施子真可不是她拒绝就不会探查她神识的人,若是让他探出她已经入魔,她怕是不能活着出这悬云山了。
脑海中鬼修一直在鼓动她,因着两个人地位的调换,话中也带上了几分真诚。
——你是心魔入魔道,只消破了心魔,境界便能够大涨!
——届时咱们走人间黄泉夹道,过极寒之渊上空,等到了魔界,莫说你那六境修为的师尊,便是真神下届,也不能奈你如何!
凤如青到了此刻,走在这悬云山上,心境反倒是没有了先前的崩溃和沉重。
她已经没有了回头路,但听着脑中魔修的话,也不怎么兴奋。
压抑着嗜血的欲望,身体却前所未有的畅快,身上的伤痊愈得极快,连曾经在凡间的陈年疤痕,都已经没了,凤如青却对此没有任何的感觉。
或者说,她的感觉已经很稀少了,味觉只对鲜血敏感,疼痛在她身上留存不住,脑中总有困兽呼之欲出,凶残暴虐,凤如青不知道她还能控住这头野兽多久。
她现在完全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的魔修只知残暴弑杀,大多不惧死亡,只求畅快,因为感知不到,五感会逐渐地退化,必须做些什么有鲜明刺激的事情,来让自己找到还活着的感觉。
凤如青不喜欢这种感觉,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失控,没人知道是否到最后,会不会连自己都忘了,成了只知嗜血残杀的怪物。
凤如青跟在随行弟子身后,在长春院分手,言明稍加整理后,自己会去焚心崖。
岚虺带着几个人走了,她站在空荡荡的长春院之中,突然不着边际地想,做一个魔,在某些程度上,和修炼无情道也没有什么区别。
到了极境,都是忘却世间情爱苦楚,忘却自己是谁。
凤如青想,这样真的有趣味吗?
她在长春院换下脏污的衣袍,并没有急着去焚心崖,施子真说了,容她两天,她不仅睡了一下,晚间还去了冰真殿听了一会课。
从前每次上课都想着快下课,快跑,快跑去和大师兄要吃的,可如今她却觉得和弟子们坐在一起上课,有趣极了。
她是第二天晚上,拖到不能再拖,才去五谷殿泡了一壶茶,带了一些茶点,这才顺着碧云阶一步步拾阶而上,先在月华殿门前停留了许久,这才朝着悬云殿走去。
到了悬云殿门口,她便在门外轻声叫,“师尊。”
施子真正准备去长春院揪人,见凤如青来了,并没有开结界,而是说,“直接去焚心崖。”
凤如青一向不敢违逆施子真,此刻却站着没动,垂头平淡地说,“师尊,打开结界好吗,我有些话,一定要在去焚心崖之前说。”
没有回应,凤如青也不动,执着道,“师尊,我明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今日……我想亲手为师尊奉一杯茶水。”
“凡间收徒,都是要奉茶的,师尊辟谷多年,不沾凡食不饮仙露,我一直没有机会,”凤如青语调平平,“就让我为师尊奉一次茶吧。”
施子真没有开结界,他烦躁地坐在悬云殿内,透过水镜,看着恭顺地站在结界之外的凤如青。
许久,凤如青一直没有动,施子真也没动,但最后悬云殿的结界还是开了。
凤如青迈动已经站麻的双腿,迈进结界的前一刻,她转头最后看了一眼安静悠然的悬云山,又抬头,看到云中天泉倾泻,灵草葱绿,仙鹤环绕的天上美景,而后决然地一脚迈入了属于她的万劫不复。
施子真从来没有耐心,在凤如青蹲坐在小桌旁边,摆茶点的时候,施子真便说,“不是要喝茶,快些,倒!”
他指着茶壶,对凤如青说,“喝了之后你与我快些去洗灵池。”
凤如青顿了一下,没有抬头看施子真,还是一贯的温顺样子,露出一截无害的后颈,眼底却划过一闪而逝的红光。
她没再去拿茶点,慢慢地倒茶,这茶水格外的香气扑鼻,蕴着灵流,是五谷殿她能取到最好的,她纤白的指尖提着茶壶,慢慢将淡翠色的水流倒入茶盏,并没有急着给施子真,而是抬头看他。
她几乎没有这样面对面的,大胆直白地打量过施子真,但这张脸,她其实偷偷看了很多年,喜欢由心而发,却从未想要奢求什么结果。
在裂石秘境,她看到了未来,看到了她的咎由自取。
她所做的所有事情,也都是想要躲开,她并非什么天生意志坚定之人,相反,她觉得一辈子懦弱可欺也无所谓,只要她有师门,有大师兄,有师弟,还有心存侥幸爱慕着的仙长。
可命运弄人,她这般的努力,却也终究什么都没有躲开。
“你看什么?”施子真察觉到凤如青的视线,冷冷看过来,他眸色冰寒,眼神凌厉,十几年如一日,哪怕没有表达出多么浓重的情绪,也能让人感觉到他的不耐、不屑、不通融。
“师尊,”凤如青收回视线,四平八稳地端起茶杯,双手奉上,对着施子真笑了下,问,“师尊可曾后悔破格收我为徒?”
施子真看了她一眼,那其中依旧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也未曾答话,只是端起茶杯,送到嘴边。
但他垂头看着茶水却顿住了。
凤如青手脚僵硬,心猛地一缩,接着宛如脱缰一般剧烈地跳起来。
难不成妖魔们说的是假话,他们说这醉仙欲无人能够分辨出,哪怕修为通天亦是。
可……
施子真顿了片刻,抬头看向凤如青,凤如青那一刻险些忍不住爬起来逃跑。
但施子真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却还是没有吭声,仰头将杯子里面的茶都喝了。
喝完之后,便起身,对着凤如青说,“走吧。”
凤如青却没有动,一错不错地盯着施子真,施子真回头看她还坐在那里,眉头微拧,“你还想如何?这般拖延时间有用处?”
施子真很难理解,“你是怨我抹去穆良记忆?还是想要试图用这样的拖延方式,躲过洗灵?”
凤如青依旧没有动,扭头看着施子真,妖魔们说醉仙欲喝下去就会起效,现在她根本无法确定到底起效没有,是不是自己被诓骗了,或者施子真是个意外,这东西对他没有用。
但凤如青就是胆子大了起来,竟然还回了施子真的话,“怨。”
她看着施子真,因为说出这心底的话,整个人都战栗起来,情绪一激动,心底暴虐的欲望更加压不住。
“不止怨,还恨!”
施子真愕然,凤如青瞪着他说,“师尊你对我怎样都行,怎样都行,可你为何要将大师兄的记忆抹去,你可知……”
她对上施子真怒意升腾的眼神,吓得整个人都瘫软在石桌边上,嘴里也咬出了血腥味,却还在说,“你可知大师兄于我来说,是父兄一般的存在!这世界上,从未有人对我那么好过,从没有!”
凤如青的吼声将眸中泪水震掉,滑落脸上,连日累积的负面情绪尽数爆发。
“我自幼无父无母,我只有他一个亲人,只有这一个,”凤如青说,“当年你将我带出尘世颠簸,我心中敬你,爱你,奉你为神,珍重无比,还感恩你赐我家人,因此对你心生……”
“孽徒!你闭嘴!”施子真怒意横生,向前一步,却不防头晕目眩。
他已然察觉了不对,运起灵力游走周身却未探查出什么异样,只是不知名的内火升腾,他只以为是气的!
“我不!”凤如青将情绪爆发出来,便不再怕他,从石桌边爬起,站在施子真面前,低吼,“我偏要说,我对你日思夜想,爱慕非常,甚至心生魔障,境界倒退,你为何屡次不让我说,你怕吗?怕什么,为什么不敢听!还是你觉得我就不配?!”
施子真眼见她这般,更是被气得倒仰,这一次直接稳不住身形,朝着地上跌坐而去。
紧接着他面上的表情变化,短暂的迷茫过后,难以置信地看向凤如青,诘问道,“你在茶水中放了什么?!”
凤如青站着,看着他跌坐在地,激动不已的愤怒突然间就潮水一样慢慢褪去了。
“一点好玩的东西。”
施子真原地打坐,运起灵力在周身流转,却不知为何,越是这样四肢却越加的绵软,身体里面似乎燃起了大火,怎么也熄不得,烧得他面红耳赤,唇色如血。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施子真,这是第一次,她以这种角度看着施子真,向来都是她扒在他的靴履下,卑微如泥,现如今这种视角看施子真,完全和从前不是一样的感觉。
凤如青心中升起一股扭曲的快感,两种交织的感情拉扯着她,几乎要将她撕扯成两半。一半是对自己恩将仇报的谴责,一半是伸手便可将遥不可及的星辰揉在怀中的快意。
“师尊是不是觉得,按照我的性子,我应当逆来顺受,应该无条件地接受你施予的一切,毕竟我的命是你救的,应该感恩戴德啊。”
施子真专心设法清除体内根本寻不到踪迹,却致使他连站都站不起的邪物,听了凤如青的话,睁眼看了她一眼,那眼中威严依旧,很显然他觉得是。
可凤如青笑起来,笑得十分灿烂和疯狂,末了她收了笑,抹了眼角笑出的泪,蹲在施子真的面前,伸手在他下巴上碰了碰,笑眯眯地说,“我确实一直都想那么做,可是我的好师尊,你怎不明白,我那般性子,出自谁人之手?”
“你在带我回山之前,可否了解过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有没有深想过我是如何在尘世安然活到十六岁,又是如何在兽潮那一地被踏成烂泥一样的流民尸体中活下来,扒住你的靴履的?”
“你没想过,你是修真界第一仙首,无情道极境修者,你目下无尘,心中无爱,你怎么会去想你随手带回的小弟子,是个什么东西。”
凤如青低头,侧脸带着难言的悲伤,那是疯狂中短暂泄露的柔软,一如这十几年她按照穆良希望的那样,变成了一个柔弱无害的小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