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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值得,不该活的!
他不该累她至此!
白礼前襟和侧脸被鲜血侵染,他微张着嘴,撕心裂肺地哀叫出声,凌乱的长发在这瞬间白尽――
弓尤对于这场人间惨剧,心中亦是悲痛难忍,可他不能参与,只有紧扣住骨马的马鞍祈祷这天罚快些结束。
凤如青如何焦急也没有用了,她在密集的天罚之下,终于感受到了天道震怒的后果,白礼苍白的指尖扒住地面,一点点地朝着凤如青身边爬。
“停吧……”他声音从喉间的鲜血中滚出,这条命他不要了,他不能看着凤如青这样,不能!
“停下来……”他爬到一地血肉模糊当中,张开双臂,覆盖在其上,撕声喊道,“给我停下――”
黑风卷动他沾染爱人血污的白发,飘散在空中,他喊出了这句话之后,便整个人将已经不成型的凤如青护在身下,如一只硕大的,奋不顾身扑在炙热的鲜红火焰上的白蝶,纵使烈焰焚身,亦是义无反顾。
凤如青失去了意识,白礼也是。
但站在不远处的弓尤,却眼睁睁地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天罚之网,竟是真的生生在半空停下,黑云仿若被谁驱逐一般地四散奔逃,月光与星华倾泻而下――天罚结束了。
第60章 第一条鱼·人王
弓尤目瞪口呆地看着天罚竟然真的就这么停下了; 他不由得死死盯向白礼,有那么瞬间,甚至怀疑白礼的身份是否真的不同寻常。
但很快; 弓尤便看到金光自天边倾斜而下,如万千繁星倾斜; 朝着凤如青的方向散落下来――是功德。
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功德?
弓尤震撼地看着天幕之上; 不断洒下的功德金光,足足三十万,全都隐没进白礼身下的那一滩凤如青的本体当当中。
整个宫殿当中死寂一片; 昏死的太监和宫女; 人事不知地躺在地上; 并未看到如此震撼至极的场面。
白礼不顾天罚; 护在了凤如青身上。他本就身体虚弱,还离魂整整一年; 现如今才将将回魂,又经历了方才那般肝胆俱裂的事情; 此时正张开双臂; 如一个跌落在泥地里面皱巴巴的; 翅膀都被污泥浸湿的死蝶。
可他又因为伏在凤如青的身上; 那金光如同在他洁白的羽翅下穿梭; 给人极其的颓败和靡丽之感。
弓尤站在不远处的屋脊之上; 仰头看向天幕那一朵散落功德的白云,后面阴影绰绰地躲着两个神官。
弓尤不知凤如青功德何来; 但也能够猜测一二; 或许因为白礼是人王的关系; 救了白礼,便是间接地造福了苍生。
如此多的功德加身; 今日之后,她便是这天上地下,连正道修士都除不得,连天罚都杀不得的邪祟。
弓尤心中激荡,不知道他为何双目泛酸,要为他人功德如此动容,他只知道,凤如青的这一场逆天而行,到此刻看来,是胜了一场同天道的豪赌。
一场旷古绝今,无人胜过的豪赌。
金光穿梭在凤如青残破的本体之上,如上一次在飞霞山上一般,将她残破的本体缝合拼凑起来。
弓尤眼见着凤如青很快在这能够治愈人间一切的金光中迅速恢复完全,赤身躺在白礼身下,周身萦绕着淡淡金光。
连殷红散落的发丝都从地上浮动起来,如有生命般地绕着她的周身缠绕,令她整个人如同一尊邪神,为她怀中的“人间”活了过来。
弓尤微微仰头,张开口深深吁了口气,让夜风带走眼中水雾,逼退酸意,下意识地去解自己的外袍,想要给凤如青遮盖。
可他很快发现,他已经没有外袍可解,凤如青也根本不需要他的衣袍。
她在亲吻她怀中人的鬓发,那些已经苍白如雪,沾染了血污的白发。
那是她的“人间”,弓尤能够看到她的神色温柔缱绻至极,好似那对于人类来说,都算残败的人,是她唯一的在意和归宿。
弓尤没有见过这样的感情,他们因彼此残败,又因彼此而拥有了未来。
他唯一见过的,便是他的母亲那样,牺牲了所有守不住一个男人。
弓尤缓缓地吁出一口气,没有下去恭喜,也没同凤如青再说一句话,这里和她,都不再需要任何人。
弓尤只是翻身上了骨马,捏住了腰间鬼铃,不让它响,悄无声息地破开虚空,回到了黄泉鬼境。
而凤如青,坐起身看着天边不断散落的金光,并不理解。
但她也就诧异了一会,就懒得再去管,只是抱着怀中枯瘦苍白的白礼,不断细密地亲吻他的眉眼。
“你胆子可真大,”凤如青点着他昏死的眉眼说,“知不知道凡人之身若被天罚所劈,会即刻身死魂消,湮没于世间?”
“都说了我没事的。”凤如青用沾满血污的手捋顺白礼的白发,“我应该在屋子里下禁制,好让你出不来的……”
“幸好……”凤如青又抬头看了一眼,金光似乎没完没了,她嘟嘟囔囔,“莫不是这贼老天发疯了吧,功德不要钱地撒,给我个邪祟有屁用,到时候让我飞升啊?”
她嘟囔归嘟囔,却也没有不要天道馈赠的道理,四外看了看,没有看到弓尤,猜测他是回了黄泉,不想看到她被劈死吧。
弓尤是个十分好的人,若是母亲不是个人鱼,而是其他的贵族,血统再纯正一些,天界太子,哪有他那眼高于顶的白龙王兄的份。
凤如青在消亡的边缘走了一遭,胡乱感叹了一通,见金光还没有撒完,试着把它们朝着白礼的身上引,不过那金光能够穿过白礼身体,却留存不住,凤如青便抱着白礼进屋,也不管那些功德会不会跟着她。
而天上两个按照功过降下天罚分发功德的神官,见凤如青不老老实实地接着功德,竟是抱着那人王进了屋子,顿时一阵无语,抓着功德袋的手一顿,侧头看了眼同伴,“这邪祟未免有点太狂。”
“狂不狂的,你能怎么样,”身边拿着天罚锤的神官说,“那人王本是万世暴君,为一己之私坑杀三十万百姓,谁知道还未正式出世,偏生碰到这个邪祟,被逼着做了邪祟的小姘头就算了,被养成了这个无尖牙利爪的乳羊样子……怕是无论如何,也扭不回来了。”
散功德的神官听了这话也是一阵窒息,“哎,后三千年的因果都乱了,天界这下估计要忙疯了,结果她还生生把死人从忘川捞出来复活了,想换人都不成,天罚对她又没有什么用,拯救三十万的苍生,功德该给还得给不说,结果人家不屑要,咱们还得撵着给……”
那拿着天罚锤的神官挠了挠头,“我还未见过有人在天罚之下那般淡然,你说这位日后,会不会有神位?”
“这我哪知道,不过她这际遇也是绝顶,又不曾沾染半点血腥,还是不要得罪,若是日后真的飞升,看这位这样子,也不是个好惹的茬,搞个小姘头搞得这么惊天动地的……”
两个神官絮絮叨叨的,加班加点地把功德一股脑撒下来,凤如青抱着白礼回到殿中,果真看着金光跟进来,撇了撇嘴,只恨这玩意不能转移。
白礼看样子情况不太好,她得了满身功德,却也还是个邪祟,不会治愈,只能将白礼在殿内安顿好了,弄醒那些昏死的下人,隐匿身形,看着他们惊慌失措地叫太医诊治。
而凤如青趁着这机会在后殿翻了翻,果然看到白礼不知何时为她准备的衣袍,很多,都很好看,甚至还有绣着金凤的,他登基那般匆忙,这定然是之前准备的……
“啧啧,”凤如青拿过那绣金的凤袍穿上,束上腰封在后殿的铜镜之前看了看,这皇后规格的肃整服制穿在她的身上,不仅不端庄,反倒处处透着糜艳和妖异。
凤如青凑近看了看自己妖艳过头的眉眼,微微皱眉,“这怎么越长看着越不正经。”
她是个正经人来着。
凤如青摸了摸眉心的契约,想到小狐狸的妖丹正在白礼床头的拘魂鼎中,幸好她料到天罚,出屋子之时把妖丹吐出来放进拘魂鼎了,若不然让天罚劈碎了小狐狸妖丹可怎么好。
她用指甲将自己的指尖划破,殷红的血流出来,她按在自己的眉心,尝试着用宿深说的那种办法同他联络,想趁着白礼治病的这几天将妖丹还给宿深。
先前凤如青拜托了弓尤,若是她死于天罚,便设法代她将妖丹还给宿深,弓尤鬼官遍天下,找到宿深只是时间问题。
如今她没有死,天罚结束,她现在速度非常快,追上小狐狸还了妖丹用不了多久。
但凤如青尝试联络宿深,却没有回应,额头的契约像宿深说的那样隐隐发烫,但始终没有宿深的声音传入脑海,她尝试说话,那边也没有回应。
凤如青皱眉,又尝试的几次都失败了,宿深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联系不上。
凤如青倒是不担心他出问题,毕竟狐女乃是狐族皇女,若不是蓄意被高境修士迫害,世间也是难遇敌手的。
她联络不上,索性想着等过两天再说。
白礼被太医围着轮番诊脉,殿内灯火通明地忙到了天亮,灌了好多药进去,人却还是没醒。
凤如青就站在宫人的身后看着,她不想现身的时候,本体可以是透明的,这还要全赖和翳魔融合的好处,能够随时隐匿身形。
不过这么一夜忙活过去,白礼的面色似乎好了一些,只是人还没醒,气息却平稳了很多。
凤如青守着也没有办法,索性将妖丹吞下,抱着拘魂鼎直接下了黄泉。
她在黄泉鬼境整整待了一年,来去人间看白礼的次数也不少,索性弓尤就将入黄泉的方法教了凤如青,她这邪祟之体,也正好轻松学会。
只是她没有弓尤那种能够随时破开虚空便是黄泉的能耐,但可以凭借一些东西,例如阴气重的柳树,坟地,甚至是刚刚死过人的人家。
她懒得去找人家,索性凭借宫中一个死过好多人的井口。
一入黄泉鬼境,凤如青没有走上几步,就见业火长廊的旁边,有几个小鬼在叽叽喳喳。
凤如青如今耳力过人,轻易地就将他们的话收入耳中。
“我听闻咱们鬼王被甩了!”
“什么?是那个忘川里面泡一年的艳鬼?她胆子可真大!”
“可不就是她!我听闻有鬼官收魂,正看到她为个凡人受天罚,当时鬼王就站在屋脊上,几欲痛哭,都忍住了!那肯定是伤心至极!”
凤如青心想哦,原来昨晚上弓尤在的,那也不说恭喜下她,就跑了,怪不得要被他的鬼官这么误解议论了。
凤如青没忍住笑出声,她想象不到弓尤几欲痛哭是什么模样,弓尤性情就是个不开化的铁疙瘩,能砸死人的那种,还伤心欲绝?
凤如青笑着大摇大摆过了业火长廊,那业火撩上来,却在她的一身厚重功德中很快褪去,而那几个议论的小鬼,见了凤如青便马上闭嘴,彼此捅来捅去的,叽叽咕咕嘻嘻哈哈地叫她:“王妃。”
凤如青挑眉含笑地没有搭理他们,反正在这黄泉鬼境,谣传她和弓尤有一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径直进了鬼王殿,鬼王殿中的禁制一年来被她快要踩烂了,根本不设防。
她进去之后,喊了声弓尤,没有人应声,凤如青还以为他不在,正欲转身走,后殿传来一阵水声,接着一柄弯刀直直地朝着她的脖颈处划过来,伴着弓尤的一声爆喝,“谁人擅闯!”
凤如青自己都没有看清自己什么时候躲过的,待她站定,已经在弓尤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