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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金馔玉不足贵-第1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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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官又添上一句:“东家每日里得想法子给钟大哥做上十道菜。”
  桑罗山原本烧起的怒气让这一盘子菜点燃了,他按捺不住,站起来冷笑道:“你却该好好想想,从秀才到进士,多少人考到十几榜也未中。现有的路不走,难道想要靠着开南北杂货的高家,或是同秦家一起看蚕吐丝不成?”
  那些高家李家秦家,若是要贩货赚钱,自然能帮着运转一二,可要说能助他考学甚至行走官场,那便是摞在一起也难及入门槛了。
  “呦呦呦,开杂货怎的了?”高溪午在外头吹风吹得不耐烦,正进来,便听见桑罗山这句,阴阳怪气道:“桑大爷有八斗之才,再往上数三四辈,可也不是田里扒地的么!”
  桑罗山顿时紫胀了面孔:“耕织之家岂能与铜臭之人作比!”
  高溪午摊手道:“可当初桑老太太的嫁妆铺子,可就开在我家店面旁边呢!”
  “…你!”
  桑罗山第二次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深吸两口气,竭力稳住情绪,狠厉盯住钟应忱:“你真当举人进士这般好中?”
  他话音还未落,外头忽然闹闹嚷嚷,有人在门口喊:“快快快,快开了门给钟相公贺喜!”
  一阵一阵喧闹声叫喊声此起彼伏,原本让里头他们两人剑拔弩张绷着一条弦的小齐哥顿时心惊,他还待要出门,门已让人挤得歪了。
  “怎么了!怎么了!”
  池小秋原在里头忙活,隔着两间屋子都能听到动静,忙出来时,见一堆一堆的人都还在往门里挤,又急又气:“ 不准挤!一个一个来!”
  这回却没人理会她,后头有个人叫道:“先放我进去!是我报信还是你报信!”
  旁边都挤挤挨挨让出了一条缝,那官差满头大汗从人群里头挤进来,整整衣服,脸上堆笑:“钟相公可在此处?”
  几人一齐望向钟应忱。
  被挑起的毡帘旁围着的都是人,带着同样的热切抻着脖子向里面张望。伺机而来的冷风搅乱了原本沉闷的热气,可阳光片片分明在地上碎成灿烂的金色。
  钟应忱忽然预感到了什么。
  官差的声音带着些刻意为之的喜气:“恭喜钟相公,高中头名解元!”
  钟应忱好似恍惚了片刻,又好似没有,甚而能微微笑着跟官差道一声:“劳烦辛苦。”
  可下一刻,有人毫不避讳地冲上来抱住他,紧紧的拥抱又松开,池小秋的眼睛闪闪发亮,看着他道:“真好!”
  她一笑,眼睛又闪着绚烂的光彩,她又重复了一遍:“真好!”
  真好,在他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命运不曾薄待,终于送出了一份相称的惊喜。


第134章 你敢不敢
  中了解元的钟应忱好似三月新上市的春饼, 冬天暖屋中养出来一捧春蔬,一下子变得特别招人稀罕。
  原本钟应忱悄悄住在小院中,每天从后门出入, 也不常去巷里, 并没多少人注意。
  可报喜的人从店里出来后, 好似泰半镇子都知道了消息,不过从池家食铺到安丰桥这么近的路, 无论走到哪都有十几几十双眼睛盯着,连他走路先迈哪个步子, 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池小秋无暇去注意别的, 满腹心思都放在拟菜单上头。
  她点着指头将库中市上的菜色都数了一遍,还狠狠将高溪午搜刮了一遍,冀望能搜出些新鲜玩意。
  她打定主意, 要许给钟应忱一个热闹的宴席。
  池小秋从没定单子定得这样踌躇, 这样仔细认真,连钟应忱进屋也没发觉。
  钟应忱才一见她, 便不由一笑。
  也不知道哪家读书写字的能有这习惯, 一要想事拿笔就喜欢咬笔杆,上头的穗子随着她的手不老实摇来晃去, 笔管嗒嗒嗒一下下戳在桌子上。
  这个不行,味太重,钟哥肯定不喜欢。
  池小秋刷刷又抹掉了两道菜,她不惯写小字, 这样的后果便是又费了一张纸。
  她团了废纸,往地上一撂, 还是没瞧见多一个人。
  钟应忱摇头笑叹,把地上七零八碎的东西给她收了, 这番声响大了些,池小秋终于留意到了动静。
  “啊!”池小秋一惊,仰头一瞧,见是钟应忱,才又趴回桌上去。
  她这一抬头,钟应忱便忍不住要笑,池小秋纳闷瞥他一眼:“怎么了?”
  他不动声色伸了手,用指腹在她额头上擦了擦,趁她还没回神时,忙收回来,往衣角上蹭了蹭。
  “人都说虎斑猫生得好看,原先我还不信,直到咱们家里养了一只,才知道所言不虚。”
  他认认真真点头道:“果真好看极了。”
  “虎斑猫?生得什么样?”池小秋十分感兴趣,忙支起身子,左右瞧:“谁抱过来的?在哪?”
  钟应忱扯过一只团得乱七八糟的废纸,抽了她的笔,刷刷便勾了一只出来:“便是这样的。”
  他这两年画了近百本书的版画,白描技法早已纯熟,便只是简单墨线,也能看出这猫的神韵,尤其明显的是毛茸茸宽阔脑门上几道威风凛凛的黑纹。
  钟应忱将那纸拿到池小秋面前:“看,这便有两只了。”
  不远处便是镜子,池小秋一斜身,就见其中映出来两张脸,一张是才画出的胖乎乎的虎斑猫,一张便是她的。
  原本迸溅到额头上的墨点给擦成了一道道黑线,明晃晃排成上宽下窄的弧线,跟画上那只一模一样。
  钟应忱憋了半天的笑终于能肆无忌惮地撂出来,池小秋气恨恨看他片刻,忽得一转眼睛,重又变成笑眯眯的模样。
  钟应忱顿觉不好,抬脚便想走的时候,池小秋早便眼疾手快抓住了他袖子,左手往砚台里头一抹,便朝他脸上也抹了过去。
  钟应忱的手能拿笔写出锦绣文章,却拨不开池小秋的钳制,一边让她摁着涂,一边笑得没了力气,索性也不再挣扎,就歪在那让池小秋随意画。
  “反正都养了两只,也不差这第三只,对不对?”
  池小秋心愿得逞,扯过窗边小铜镜,洋洋得意让他看自己的模样。
  涂得比另外池小秋同那只猫加起来都要惨烈。
  钟应忱左右端详了一下自己的面容,也不恼,嘴角一翘,就在池小秋放下防备的时候,陡然挨上来把自己脸上还没干的墨蹭到她脸颊上。
  为了防她再使力气推回去,钟应忱使了另外一招,两手呵痒,池小秋只要一笑,就没了反抗之力。
  “啊呦,你…哈哈哈哈…你起来,重死了!”池小秋笑得喘不过气来,软软推他也推不开。
  钟应忱又咯吱了两下,瞥她时带着少见的狡黠:“唤我一声,就放你一马。”
  池小秋眨着眼睛:“钟哥儿?钟公子?”
  “你这是哄小子呢!”钟应忱十分不满意。
  池小秋歪头看他,眸子里头漾着笑,偏咬唇不说话。
  钟应忱一下子笑了,俯身亲了亲她额头,便要松开手:“这便算回本了,两清!”
  他话音还没落,便见池小秋轻轻巧巧在他唇上一啄,忙翻身到一边,捂着嘴偷笑,害羞里头还有些得意。
  “我可是连利息都收了!”
  本来写的好好的菜单,这么一闹腾,洒了一片片的墨,两人对看一阵,都仰头大笑。
  “得嘞,我这就打了水,给姑娘洗脸。”
  钟应忱出去端水,池小秋将桌上都擦了,东西归到原地,不过花了片刻就将屋里收拾停当。
  钟应忱拧了一把热巾子,先帮池小秋擦干净了脸,自己就着水洗了半天,才把脸上的墨都唤作手里头一盆乌漆墨黑的水。
  “可惜,应你的桂花宴摆不出了。”
  池小秋又看了一回单子,话语中颇有些遗憾:“乡试原本不是在明年吗,怎么又挪了日子?””。
  “何况这一次的乡试原是宫中加的恩科,时间本就选的仓促。这次,怕是上头那位的主意。”钟应忱安慰她:“ 这宴办不办也没什么要紧。”
  “谁说不要紧,”池小秋睁大眼睛,反驳道:“你花了多少工夫,你放心,这宴我定给你办好!”
  这时节木樨花早就变成了铺子后头池小秋一层层堆叠腌出来的桂花蜜。虽说是瞧上去晶晶亮连着糖丝,明灿灿淌着流金样的甜香,可也只能做个八宝饭上头的点缀,或是浮元子里头的馅料,再或是马蹄糕里头裹上几勺,要单做了菜来吃,能粘掉几颗牙下来。
  钟应忱看她这样的认真劲,心里头甜滋滋的。他想了想,将她散下来的头发捋在耳后,问她:“你当真想要办一场大宴?”
  “当然!”池小秋看着他,强调一遍:“专给你办的!”
  “若有一场大宴,要你亮出全身的本事,给几百人来看,”钟应忱目光炯炯,看着她:“你敢是不敢?”
  “有什么不敢!”
  池小秋的回应落在钟应忱心坎上,如他意想之中的斩钉截铁。
  “好!”钟应忱笑了:“我帮你。”
  他习惯性地揉了揉池小秋的头发,又给她捋顺:“今天我便要搬回去啦。”
  池小秋一怔。
  “现在盯着我的人太多,我若再住下去,不上两天,柳安镇的人便都知晓了。”钟应忱不舍地长叹口气:“到时候于你闺誉有碍。”
  池小秋本想说自己不在乎什么“闺誉”——反正她也没有,但钟应忱这般说,必是已经想好的。
  池小秋沉默一会儿,不再说话,乖乖点了头,只是神色有些黯然。
  “我已将咱们隔壁那家店也租了下来,到时候两边打通,还能单辟出一个小院子。”
  到时候,便是整日在铺子里,也没人能瞧得着。
  “隔壁?”池小秋有些惊诧:“你哪来这么多钱?”
  隔壁那家铺子租下来,可比现今的池家食铺贵上一半的价钱。
  “总是能凑出来,咱们店里如今人越来越多,后院太逼仄,便想办个宴席也难。”
  钟应忱这话说的有些心虚,毕竟这回有一半的钱,是高溪午借的。
  高溪午这性情,只让借钱不说话是不可能的,他放下一包银子时追着问:“ 你同小秋什么时候成亲?咱们可说好了,不管成不成亲,我既出了这钱,眼下说定的便宜可不能少了!”
  “那是自然。”
  “你们俩这好事——总该近了吧?”
  钟应忱却不答言,等他再追问一遍,便也只勉强道出一句:“到时再说。”
  高溪午眉毛攒到了一处:“不对吧,去年这时候,小秋还没点头,你可就恨不得直接送了礼迎她过门了!”
  他打量钟应忱一番,忽然警惕心起:“你莫不是中了个解元,便瞧不上小秋了罢?”
  高溪午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一时怒气勃发,手指头直戳到他鼻尖:“你要当真这般,我这拳头可不是认人的!”
  “你说的是什么话?!”钟应忱瞬间冷了脸色。
  他一生气,高溪午便立刻松了口气:“我便说,你可不能对不住小秋妹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谁人能求得到这个福分!”
  钟应忱却回之以沉默。
  高溪午见他不似平常,便小心戳了戳他:“你…别是碰见什么别的事了?”
  他见钟应忱仍不说话,便道:“咱们虽说算是一拆就散的兄弟,好歹也有香火情,你若真有什么事,便同我说。”
  钟应忱沉沉看他一眼,摇头道:“无事。”
  只是,这条路走得太快太顺,离他预定的地点越来越近,近得有些猝不及防。
  这是母亲在河中长眠的第四年,他有了别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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