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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柳眼圈儿便又湿润起来,和仪见她刚才来就是眼眶通红的,应该是哭了一场,忙问怎么了。
兰柳使劲摇头,道:“没事儿,晏晏姐你快换身衣裳吧,我姐姐说请你去神殿见一面。”
“难得啊。”和仪见也问不出什么来,只得放弃了,故意做出轻松的姿态挑了挑眉,对她道:“劳您在门外待会了,你晏晏姐我要换衣裳。”
十月了,山里的冷风吹人怪凉的。
星及从隔壁推门出来,见她只换了上衣裤子就要出去,连忙从箱子里把披风翻出来,拉着她披上了,又从屋里寻出一盏灯点上,满不放心地放人走了。
放在平时,兰柳路上一定没个安静,叽叽喳喳地说笑,星及刚才那一番动作也八成要被拿来打趣,今天却格外的沉闷,低着头往前走,一声不吭。
和仪心里不是滋味,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说,总算走到神殿前,兰柳努努嘴示意她独自进去,自己转身往墙角站。
和仪从兜里摸了半天,摸出两块糖,递给她一块,笑呵呵道:“桂花蓝莓味儿的。”
兰柳接过拿在手上,等神殿的门轻轻一阖,她眼泪不知不觉地就落了下来,匆匆把糖纸撕开塞进嘴里,还是没忍住蹲下哭了起来,只是嘴唇紧紧抿着,把所有的呜咽声都咽回了肚子里。
神殿里出奇的安静。
泥胚彩绘的神像仍然高高坐落在案台上,笑容仍旧温和慈悲,仿佛悲悯众生。
香炉上插着三炷清香,青烟袅袅直上,兰幽换了一身雪白的祭袍跪在蒲团上,乌发散披,神情平静,白日里的种种事端好像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分毫的痕迹。
她只是静静地跪在神像前,如同冰山上的一朵莲,历经了不知多少风雪,平淡中裹挟着不知多少凌厉之事。
和仪轻声道:“叫我来,有什么事儿吗?”
“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回培育金丝王蛊。”兰幽沉默半刻后,忽然开口:“蛊道太需要站稳脚跟了。当年巫道势弱,又同时易主。你一路走得坎坷,又何尝不是上天眷顾,让你尽快在业内立足,能够威慑四方,保住鬼道的招牌。而我……如果有下一回,我会谨慎再谨慎,但,没有下次了。”
她回身来看和仪,眼神仍然冷中透着平淡,又仿佛是历尽沧桑后短暂的平静。
眼圈儿微微泛红,刚才应该哭过一场了。
和仪知道,她一向是个美人儿,即使是这样的时候,也美的清澈冰冷,即使只是一眼,足以使人心神宁静。
短暂的一声叹息后,她低声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我看阿柳方才哭了?”
兰幽沉默一瞬,摇摇头:“她总是要长大的。我叫你来,不是煽情,是有要紧事要告诉你。”
“什么要紧事?”听她说有正事,和仪连忙问。
兰幽道:“那红珠子,我知道它的来历。兰氏也存有一颗,传言是前任酆都之王,宣帝的鲜血凝结而成,聚天地间至阴之气,冥界中官员将此物缝在帽顶帮助修为曾经蔚然成风。”
“宣帝?”和仪拧拧眉,“不是说,宣帝暴戾,乃至无视大道法度,被斩于轩辕剑下吗?这珠子颜色有新旧,你确定今日易和生留下的那一颗是宣帝之物?”
兰幽神情平静,目光悠远:“那上面的气机与我家存的如出一辙。且……我们家的典籍记下的是,宣帝暴戾好色,贪心孟婆美貌,遭美人计,中毒,故不敌轩辕剑。”
“不可能!”和仪想也不想,反驳脱口而出,“孟婆不是那种人!”
兰幽脸上浮起淡淡的疑惑:“你、你和孟婆熟么?”
可以说她今天十分活泼了。
和仪却没顾得上这个,她自己也有点疑惑,她以前也没接触过孟婆啊,也没阅览过孟婆相关的典籍资料,怎么会脱口而出就是‘孟婆不是这种人’呢?
看出她的疑惑,兰幽也暂且将事压下不提,而是言辞恳切地道:“若有一日,我不在了,希望你能看在咱们相交多年的份上,多照顾阿柳。她还太年轻,被我养得太天真骄纵……”
和仪大为震惊:“你怎么能这样想?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大风大浪都走过来了,这一回——”
“这一回,是真不容易闯过去了。”兰幽的眉眼难得带上笑,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应我一回吧。况对你我来说,阴阳相隔又算什么,保不准我闲来无事还能去见见你呢。”
和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疏忽的地方,不过兰幽这一套说辞还是没能说服她。
兰幽继续道:“我以一死,平息业内怒火。今儿这一遭,损失太大了,况且,我自己也过不去心里那一关。这是把这一个烂摊子交给阿柳,我很有些不放心,还是要多托付你了。”
和仪还要说什么,兰幽却道:“你走吧,别劝我。有一件东西,是咱们两家轮流保管的,这些年收在我这儿,我本来应该今儿就给你,但实在是还有些用处,回头我用完了,让人交给你吧。”
和仪被她震得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东西,被她略为强硬地推出大殿,愣怔地没走几步路,就看到卢津江在外面来回转悠。
她心里又是百感交集。
兰幽打小就有主意,现在决定做下了,别人都奈何不了他。想到上回顾一鹤说的话,和仪心思一动,推着卢津江往神殿里走:“去去去,安慰安慰人家。”
万一就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呢。
和师如是想到。
她并没有在黔省多留,易和生已去,宗祠里还是要好好收拾收拾的。
在那一口空荡荡的棺材里,她发现了另外一个血滴子。
颜色殷红却鲜艳,并不是茅山所存那一颗的暗淡颜色。
和仪蹲在院子里沉思好几天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祠堂里烧香也没反应,问了相熟的鬼差,只说底下乱着呢。
最后只能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先压下了,和特部互通有无了一番。
或许兰幽真是成了人间留不住的风景。
今年上京的第一场雪来得格外的早,和仪下课回了家里,顾一鹤安静地坐在廊下守着路子,炉子上架着一口小锅,里头熬着黑乎乎的膏体。
只闻那个味道,和仪就知道是补气养血的阿胶固元膏。
他听到和仪回来,抬眼看她,道:“回来了?”
“回来了。”和仪刚笑呵呵地答应一句,忽然心里一酸,眼泪扑簌簌地就大颗大颗滚下来,顾一鹤一惊,连忙起身走过来:“怎么了?”
和仪也摸不着头脑,只是觉着悲意无端涌上心头,眼泪止不住地流。
正疑惑着,兰柳的电话来了:“……晏晏姐,来送我姐姐最后一程吧。”
最后和仪急赴黔省,先打点了当方城隍,得了兰幽的消息,说她正往下头去等安排呢,便暗暗松了口气,大把大把的元宝纸钱烧下去,但求心安。
兰柳许是早有心理准备,并没显得多么的六神无主,招待宾客还算落落大方进退有度,蛊道内弟子对她倒是恭敬有加,和仪见了略微放心,拉着顾一鹤与星及给她搭了把手。
也算成全和兰幽认识这么多年了。
兰幽是自绝于母神殿前,安老亲自来吊唁,神情复杂。
太清观那位都虚道长也来了,灵前拈了一炷香,和仪就放下心来。
好歹兰氏镇守易和生不力的事情算是过去了。
兰幽最后火化了,骨灰埋在母神殿后,又立了一个小小的衣冠冢。
万事皆定后,兰柳拉着和仪,悄悄将一个大盒子递给她,道:“这是姐姐生前盯着我交给您的。”
和仪拿在手上感觉沉甸甸的,回去打开一看,才发现里头是赫然是一盏白虎灯。
只是这灯,样式与那玉白虎如出一辙暂且不说,形制质地总让她觉得莫名的熟悉,却总寻不着头绪。
直到这天回学校销假上课,和相为玉一碰面,才猛地想起来。
可不是和惠岸大师当日带去程家村的那一盏玄武灯很相似嘛!
第92章 。 学校工地棺中女尸 停留在发间的玄鸟。……
那几颗血滴子暂且存放在特部; 和仪还算过了两天安稳日子。
那一盏白虎灯她很肯定是她师父忘了告诉她,上了两回香,那边都没个反应。
夜幕沉沉; 东厢的雕花大床上; 和仪睡得十分安稳。
她好像身处于十分寒冷的地方,周身冷气重重; 仿佛要直直钻进骨头缝里。她却很怡然自得,似乎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环境; 身边的每一阵风、每一缕空气好像都与她融为一体; 她心念一动; 便随她驱使。
她身体由内而外地感到舒畅; 好像每一个毛孔张开都写满了舒适,在冰凉凉的虚无中每一次跃起转身; 都轻松愉悦。
如鱼得水般的快乐。
然而无论她怎样用尽全力地睁眼去看,周围都只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只能感受到从足底窜到身体里的凉气,让她通体舒畅的凉气。
恋恋不舍地醒来; 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了; 星及在门外敲门; 听见一瞬间呼吸的转变; 微微松了口气; “可算是醒了; 厨房焖了牛肉熬了高汤; 下了一窝银丝面,还有几样小菜,都是你喜欢吃的; 快起来吧。”
她坐在床上反应了一会,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门外的星及立刻道:“行了,快起来吧,这一阵可是多事之秋,还以为你咋地了呢。快快快,今天上午第二节 有课!”
和仪于是慢吞吞地从床上下地洗漱换衣服,出去的时候星及正指挥人把前院树上的柿子摘下来,听到她出来的声音,就一叠声地催促她去吃饭。
上午有一节道教经典选读,和仪以前只觉得真催眠,里面的大道理也不是不明白,就是不感兴趣,之乎者也地听着发困。
今天却仿佛打通了任督六脉,听得精神奕奕,体内灵力自主开始转动,冰凉的涓涓细流在经脉中流淌,虽冷,却很浸润,让她眉目间不自觉地透出几分惬意来。
旁边认认真真做笔记的毛望舒感觉到身边蓬勃的灵力,微微有些吃惊地看了和仪一眼,便见她眼眸半阖,神情说不出的慈悲庄严,又透着一股子洒脱缥缈。
前者是神性,后者是……道韵。
毛望舒听着讲台上老教授讲的经,心里羡慕得哭唧唧:什么年月啊,祖师爷传下来的经文,她感悟的竟然还比不上晏晏姐这个鬼道传人,真是老天爷偏心!
今天被挤到前排来挨着她们俩坐的陆离玉歪头淡淡看了和仪一眼,似有所感,面上透出丝丝缕缕的叹惋来。
这样的天资,未入道门,可惜了。
一节选读课结束,台上的教授松了口气,相为玉也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他对教授是很尊敬的,但道教经典他要是真咂摸出什么大韵味来了——他师父当年可是赫赫有名的全国武术冠军啊!
这边一宣布下课,和仪还在座位上慢吞吞地整理东西,忽然听到外面噪杂的声音乱哄哄地响起,她疑惑地往外看了一眼,已经出了教室好一会儿的毛望舒忽然冲了进来,喊:“晏晏姐!大兄弟们!快去看热闹,咱们旁边那楼工地底下挖出一口棺材!”
和仪捏着水杯往包里塞的动作微微一顿,忽然猛地蹿了起来,一边拿手机联系肖越齐,一边动作轻盈灵巧地走出教室挤过人群往旁边去。
旁边那楼的工地,不就是开学陪小崽子们探险那边么!
江织梨、阿梨……
好多好多的事情在她脑中来回得的转,最后她看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