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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锁着,安知灵站在台阶上,看同行的人变戏法似的从门沿上摸出一把钥匙,熟门熟路地插进落了锈的锁里,轻轻一转便将锁打开了,随即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
他迈过台阶,还催促似的回过头看她一眼。安知灵心里对这地方到底是哪儿已经猜出了七八分,但也没追问,只跟着走了进去。
大约是地段好,府院比她预想中还是小了很多,起码不是一个将军府该有的规格。里头草木茂盛,荒草萋萋,门户窗扉也破败了,显然许久不曾有人住过,倒是能够理解他为何能将钥匙就这么藏在门沿上,毕竟现如今这地方除了能叫流浪汉进来避雨也确实没什么东西好叫人惦记。
谢敛很多年不曾回来过了,即便如此对这府里的一草一木依然丝毫不觉得陌生。他带着安知灵在这府里走了一圈,经过几个屋子的时候,偶尔会很简短地同她介绍:“这是我幼时的居所。”
屋子里已经空了什么都没有,丝毫看不出曾经有人居住过的痕迹。安知灵还是很显郑重地推门进去,评价道:“你房间比我小时候住的还是大一些。”谢敛便轻笑一声,继续带着她往前走。
“这是我姐姐的住处。”“这是书房,我幼时在这儿开蒙。”“这棵树以前结果,不过我幼时顽皮,总等不到果子完全成熟就要爬树去摘。”……
他二人这样走了一圈,最后又回到初时进来的院子。这地方大约没什么好多说的,但安知灵却记得。她与方旧酩一同被困在小凌霄时,误入过谢敛的幻境,就是在此处,他父亲的灵堂设在前厅,母亲一头撞死在棺木上,他与谢谨跪在雪地里……
“怎么忽然想到带我来这儿?”安知灵故意松快着语气问道。
“这是我的宅子。”谢敛说,他没有用家这个词,语气显得有些淡漠,“姐姐嫁进明家之后,将这宅子留给了我,所以这儿才算我在长安真正的住处。”
但他从未回来住过。
安知灵大概没有领会他的意思,只等他往下说。谢敛顿了顿,才又解释道:“我想该叫你来看看。”
“哦,”安知灵怔忪道,“你是准备搬回来吗?”
谢敛默然,过了片刻才道:“你想住在哪儿?”
面前的人眨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脸倏忽间便红起来,谢敛第一次见她说不出话,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安知灵有些恼,那双猫儿似的眼睛像蓄了一池秋水,只将人看一眼,那水纹便如人心里的涟漪似的荡起来,又像早上那个讨了压岁钱的小姑娘,又娇又俏。谢敛忍不住伸手将她拉近了些,抱她在怀里:“这宅子本是姐姐留给我成亲用的,我日后大约总是住在山上的,但有时下山回来,你或许不想住在姐姐那里。”
“那也是我自己家里。”安知灵将头埋在他肩膀上遮挡脸上的神情,一边恨声道。
谢敛便无声地笑了笑,又说:“有几年我想将这里卖了。”
“你舍不得?”
安知灵感觉到他摇摇头,过了半晌才听他说:“我不敢住在这里。”她微微一顿,才问:“你怕什么?”
这一回,他像是经过了长久的迟疑,才低声道:“怕梦见他们。”
怕梦境太真,怕他们尚有遗恨……
安知灵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伸手反抱住他:“他们不在这儿。”察觉到怀里的人僵直了身子,她又将头凑近他脖颈摩挲了一下,闷声重复道:“他们不在这儿,我没看见他们。”
谢敛松开了些力气,便立即见她抬着头看过来:“他们已经入轮回去啦。”她脸红红的,也不知是不是憋的,但还强撑着认真瞧着他看,小声道,“这儿只有我。”
谢敛垂着眼,觉得心口微微热起来,还没应声,忽然顿住了动作。他鼻尖嗅到一缕药草的苦香,紧接着唇上一凉,有什么贴上来,温温软软的,接着便立刻热起来,像雪花落在唇上,冷了又热,直到化成了水,又被他身上的热气蒸融了,叫他忍不住伸出手挽留,生怕吻化成了雾气,什么都留不下,只以为做了场幻梦。
“你以后想起这里的时候也想想我吧。”这院子里不止有终年难化的雪,以后这儿会像那棵结果的树,开蒙的书房和幼时的居所一样,成为值得说起的地方。
他伸手将怀里的人拢得更紧了些,过了许久才低哑着嗓子在她耳边低声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比较忙,且存稿耗尽QAQ,更新会不太稳定,先说声抱歉了。
第120章 棠棣之华十九
安知灵到家之后,发现明乐还未回来,倒是明孺已经带着明宜回到了家中。他坐在客堂里和男孩一块分食厨房准备的甜羹,见安知灵与谢敛二人一块进来,还甚是贴心地吩咐厨房多端上来两碗。
“不给他们!”明宜很气愤地从椅子上跳下来,委屈巴巴地抱着明孺的腿,“家里只有叔叔好。”
安知灵进屋摘了兜帽,好笑道:“怎么你了?”明宜悲愤道:“你自己好好想想!”
他这做派老气横秋,安知灵毫无自省地哈哈笑了起来,无甚诚意地道歉道:“是我不对,你姑姑哪?”
“还没回来。”明孺拎着明宜的衣领子给重新抱回了腿上,将剩下的半碗甜羹推给他,一边同刚进屋的两人解释道,“她去杏林堂了。”
安知灵一皱眉:“她去杏林堂干什么?”
“她上船后忽然腹痛,要我去请纪大夫过来看看。我带着明宜去杏林堂找纪大夫花了点功夫,等回来发现纪公子也在船上,说正巧路过看了看,纪大夫不放心就带着她去了杏林堂。你俩迟迟不来,我只能带着明宜先回来。”他说完瞅着二人的面色小心翼翼道,“怎么了?”
谢敛问:“纪景同说他刚巧路过,所以上船看了看?”
明孺以为他是在意男女大防:“纪公子好歹是个大夫,便是上船看一眼也没什么。”
安知灵摇摇头,又问:“如何就这么巧了,你上去的时候可有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要说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明孺微微一顿,脸色忽然古怪起来。他犹豫了片刻,竟支支吾吾起来。安知灵不耐烦,催问一句:“快说!”
少年从椅子上站起来,凑到二人近前,才低声道:“纪公子身上穿得那身衣服不大合身,而且我瞧着有些眼熟,大哥好像也有一套……”
安知灵哑然失笑道:“别胡思乱想,不至于。”她嘴上虽这么说,但到底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忽然道:“我去趟杏林堂,正好有事找纪姑娘。”
“我陪你去。”谢敛跟着站起身。
明孺张着嘴,没弄明白这两人怎么刚回来这就又要出去,见安知灵又重新戴上了兜帽,忽然一拍脑袋:“对了,有个东西忘了给你!”他从袖子里翻出一份请帖递了过来,“卢家刚派人送来的,说要给你。”
安知灵伸手接过,卢家请她过几日去一趟英国公府,底下落的是卢云秀的款。早上刚见了钟礼,请帖便已到了,可见那边确实是早有准备。
她心中叹了口气,将请帖收起来,同明孺说道:“你替我回个拜帖,就说初五那日登门拜访。”
二人坐车往杏林堂。安知灵靠着车壁有些走神,谢敛看她一眼,开口问:“要帮忙吗?”
“嗯?”安知灵回过神,挑眉问他,“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不知道。” 他面无表情的侧开眼,笃定道,“但你肯定准备干点什么。”
安知灵忍不住笑起来,她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我确实有事情没告诉你。”身旁的人轻哼了一声,她又拖着声音说,“不过,你也有事情没告诉我。”对方便又没声了。她遂有些得意,最后以一种不计前嫌的语气宣布道:“但没关系,我不介意你不告诉我。”
谢敛转过脸,正看见她面上露出些许狡黠的神色。他大概想说她幼稚,但瞧着她的神色,最后终没有说,倒是目光渐渐温柔下来,也忍不住飞快勾了一下嘴角。
马车拐进了巷子,杏林堂的位置不错,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附近多民居少商铺,不知是不是大年初一的关系,家家户户都出门去了,沿途的院门紧闭着,竟显得有些冷清。
车上的人忽然探出头叫马车在路边停下,安知灵撩起帘子看了眼,这离杏林堂已是不远,但走过去也还需几步脚程:“你干什么?”她有些古怪地看着跳下车的人。
“不是不介意我不告诉你吗?”谢敛抱臂站在车厢外,似笑非笑地回答她。安知灵噎了一下:“那你不跟我去杏林堂啦?”
“嗯,”他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我在这儿等你。”
“哦。”安知灵趴在车窗上看着他干巴巴地应道。
谢敛抬手想示意车夫继续往前,忽然又听车里的人说:“可是今天好冷。”他一愣,抬头看着车窗上枕着手臂,有些纠结地用湿漉漉的目光瞧着自己的人,心里软了一下。
“那你别去太久。”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免得我冻病了。”
名门正派的弟子心眼真得很小,安知灵愤愤放下帘子,冲着外头的车夫高声道:“我们走!”
辚辚的车轮声又起,谢敛站在原地,回想起刚才车帘后女子有些气闷的神色,一抹笑意一闪而过,随即又将目光落在了邻近的院子里。那儿大门紧锁着,外头的门框上贴着破旧的对联,显示着这个地方已经许久没有人住了。
他转头看了眼四周,忽然一个翻身踩着矮墙跳进了院子里。
杏林堂的门扉掩着。安知灵推门进去时,正看见堂内两人坐着,纪景兰站在药柜前取药,听见动静,三人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了过来。
明乐见了她一愣,下意识站起身:“阿湛,你怎么来了?”安知灵道:“明孺说你身体不适,我来取药,正好顺道过来接你。”她一边说一边转头去看一旁椅子上的人。纪景同穿着件有些显旧的月白色衫子,眯着笑眼冲她点了点头。
“上次的药这么快用完了?”纪景兰奇怪道。安知灵从纪景同身上收回视线,与她解释:“正过年,不想你过两日还要跑一趟,便自己提前过来取了。”
“那你稍稍等我一会儿。”她手上的拿着个小秤。安知灵瞟了眼柜台上已经取出来的几味药材,笑着同她点头:“不急,你慢慢来。”
纪景同坐在一旁没有一点要帮忙的样子,他手上拿着茶杯,低头啜了口杯里的茶水,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安知灵在他身旁坐下了,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三小姐有话说?”
安知灵摇摇头,顿了顿才道:“只是觉得纪公子生得有些眼熟。”
她话音刚落,屋子里好似静了静。纪景同面不改色地微微扬眉道:“你这样说,在下倒也觉得三小姐有些眼熟。你我二人说不定前世见过。”
纪景兰站在药柜前皱着眉头道:“他口无遮拦惯了,你不要同他一般见识。”安知灵倒不觉得他轻薄,反倒轻笑起来,竟点点头:“不定如此。”
谢敛悄无声息地摸进了邻家的院子,里头房门紧锁着,主人家显然出去了。院里沿墙种着棵歪脖子树,冬天了,竟还零零散散挂着些叶片。他猫着腰踩着树枝站到了树上,没一会儿,果然便瞧见刚刚马车进来的巷子口钻出两个人来。
那两个路人打扮,乍一眼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只见那两人缩着手在巷子口站了一会儿,也不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