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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知灵一惊,显然没想到这楼里居然还有别人,立刻转头去看那弟子,对方也有些意外。不多时,转角的木梯上就下来个人。来人一身缃色长衫,正是金石宗弟子的打扮,手上一把折扇,衬得他眉眼轻佻,姿容风流。
安知灵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眼,隐隐觉得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对方下楼之后,望见她站在堂中央,拱手道:“安姑娘,好久不见。”
他一开口,安知灵的目光便落到了他腰间配着的那块玉佩上,这张脸她记得不清,这玉佩她倒是熟悉得很,微微一愣便也转瞬间就反应了过来:“方公子。”
方旧酩脸上带笑,与身旁的人道:“安姑娘来了这么久,怎么还未上茶招待?”
那弟子又狐疑地打量了安知灵一眼,转身去前堂准备茶水,方旧酩转过身示意她坐:“招待不周。”
“哪里,是我冒昧上门唐突了。”安知灵没坐下,客气道,“只是未曾想到方公子就是这墨云轩的主人。”
“墨友先生不在,暂替他打理这间铺子而已。”
安知灵顺势道:“既然如此,主人家不在,我这便告辞了。”
方旧酩轻轻抬了抬扇柄压在对方手背上:“伙计刚去准备茶水,姑娘若是不赶时间,不妨尝尝再走,免得浪费了新茶。”
前堂的伙计送了茶进来,安知灵推辞不过终于还是坐了下来:“那先多谢公子款待了。”
方旧酩等她低头浅啜了一口茶,才状似无意道:“安姑娘身上的伤势如何了?”
“劳烦挂念,已经大好了。”
“那就好。”方旧酩摇着扇子,笑眯眯道,“也不枉费我一支百年的老参。”
安知灵醒后每日按时三帖药灌下去,具体喝了什么她自己倒不是特别清楚,九宗自然也不会干出伸手向她讨药钱的事情来,因而这事她倒是第一次听说。但方旧酩现如今特意拎出来在她面前提了一提,不知是什么用意,她心中寻思了片刻,不由想:他不会是现在想要同我算药钱吧?
这么一想,望着他的目光瞬间有些谨慎。
方旧酩自顾往下说:“当日你身中蛇毒与我谢师弟昏倒在山门外,上山之后虽及时清出了毒血但还是难保你们脱离险境。好在我这儿正巧有支百年的老参熬进药里可以吊气,倒是派上了些用场。”
这话越听越像来讨药钱的了。
安知灵斟酌了一番:“多亏方公子。”
“哪里,也是怪我方家手底下没个明白人。姑娘一路拿着我随身的玉牌在方家商行里开具单子,竟也没有一个机灵的想到回山上向我报个信,否则早几日我便该派人去接你们上山。”方旧酩客气道,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金算盘,上头几排翠玉的珠子,十分小巧可爱。他伸手拨了几下,“姑娘这一路从雾江过来,第一单开在铜鼓镇的方家米行,借了一百两银子,请大夫开方子计在我的账上正好二十两;第二单在十八乡的方家盐铺,租了一辆马车,车马费十两,押了五十两的押金,这车本应该送到山下驿站,可那天接你们上山的时候却没瞧见马车的影子,可是抛在路上了?”
“……半路弃了。”
“我想也是,驿站拿着单子派人来找我的时候,我就是这么回的。不过那掌柜到底还是卖了我几分薄面,只算了我三十两银子。”
安知灵皱眉道:“就那么个木板车厢哪儿值得了三十两?”
方旧酩附和道:“我自然也是这么回的,但你们那半路累死的马叫驿站在离这儿十里外的小林子里发现了,连车带马本来怎么也得要五十两,体谅着那木板子的车厢叫人拾回去不定还能用,只算了我三十两,押金就不退了。”
“……”
“对了,还有那株老参……”安知灵瞧他拨算盘的手指头,轻轻巧巧地动了几下,还没等他报出一个数来,便飞快的上前按住了他。
她咬着牙,强颜欢笑道:“方公子,我这一路可都是为了谢公子。”
“是,所以我这不正准备再打个对折吗。”
安知灵咬咬牙,干脆道:“打个对折,我现在也拿不出这笔钱来。”
方旧酩假装吃了一惊,将拨好了的算珠上下轻轻一晃,又给重新打乱,大度道:“安姑娘误会了,在下没有同姑娘算钱的意思。”
算盘都打得噼啪响了再说这话,也不嫌心虚。安知灵嗤之以鼻,脸上还是要装着一副和善的模样:“方公子有话不如直说。”
只见他坦荡荡地又将那算盘收回了袖子里:“之前在江上,我记得姑娘说自己是个生意人?”
“不能同放方公子比。”
“方某是个生意人,喜欢用生意人的法子来解决问题。”他意有所指,“人情恩怨也是如此,姑娘以为如何?”
他前头说了那堆,到了这处安知灵终于品出了点儿他话里的意思,倒是倏忽间松快了一些:“方公子原来想说这个。”
她眉目舒展开来,似乎松了口气:“谢公子与我在地宫里结了个临时的盟约,出来之后盟约就算散了,到此我俩两不相欠。谢公子蛇毒在身,我亦身负重伤灵力枯竭,若是我当时一走了之,多半二人都要死在路上。反之我若能将他送回九宗,九宗这样的名门正派自然不能对我坐视不理,又是两清。”
她说到这处暗暗观察了一番眼前人的神色,见对方面露赞许,才又接着说道:“若要说真有什么旁的,就是谢公子这一路高烧不退,始终昏迷不醒,我勉强算是照应了几天,厚颜说一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方公子同意,这点苦劳不如就拿这一路上我那一半的银子抵了,你看如何?”
方旧酩微微沉吟,故作踌躇道:“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此岂不是叫姑娘吃亏?”
安知灵虚与委蛇:“方公子过誉了,你我都知道这事儿看着是谢公子的命悬在我身上,实际上却是我的命系在谢公子身上,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何况如今九宗还容我在山上养伤,这笔账实在是清得不能再清了。”
她这样说罢,方旧酩终于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来:“姑娘深明大义,实在叫方某敬佩。”
他从袖里取了一块木牌出来,递给安知灵:“再几日就是九宗春试,姑娘难得在山上,不妨也去凑凑热闹。”
安知灵低头望了眼他手上的木牌,警惕道:“方公子这又是何意?”
方旧酩悠悠道:“姑娘就当那日渡江的船钱吧。”
“公子忘性大,那日渡江的船钱已经给过了。”
“去的船钱给了,来的却还没结。”
安知灵一愣:“这牌子是谁的?”
方旧酩依旧伸着手,但笑不语。
安知灵过了半晌才像回过味来,不由点了点头:“哦,是这么个意思……”她自嘲着扯了扯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但还是伸手将那牌子接了过来。既是两清的事情,倒是省了句谢。
方旧酩站在门槛里头,目送她走远了,才回身往楼上走。
临窗的桌旁坐着个黑衣的男人,低头不知瞧着窗外什么。待听见方旧酩回来的动静,才缓缓转过了头。
方旧酩像是了了一桩心事,步子也松快了许多,闲适地往他对面一坐,倒了杯茶水:“事已了了,你那牌子也给了她,这回可好了?”
“什么好了?”
“怎么,你托我将那牌子给她,不就是为了还一份人情吗?”方旧酩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我听说你回山之后,还未去青崖间看过?”
他把玩着手上的折扇,漫不经心道:“我当是个什么天大的事情,你就是叫卫嘉玉教的,为人处世太过一板一眼,那姑娘看得可比你清楚。”
“这一路发生许多事情……”谢敛下意识辩驳了一句,话到这里又停了,似乎难以为继。
方旧酩抬眼看他,他伸手似乎下意识碰了下颈侧。那儿原本有个细小的伤口,如今早已经痊愈了,连个痕迹都没有留下。
“这一路我虽没有什么印象,但没记错,从昳陵出来的时候,她身上还不曾带毒。”
方旧酩一愣,抬起头时,坐在对面的人已经将头转向了窗外,那个青色衫子的人影早已经瞧不见了,院子里落了一地杏花。
第38章 西北有高楼七
安知灵从梦里惊醒的时候,发现床边站了一个人影。她坐起来时,吓得差点没抽出身后的枕头丢出去。
顾望乡有点嫌弃地站在一旁:“你白天干什么去了,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安知灵觉得自己很冤枉,白天被人问晚上干什么去了,晚上还要被鬼问白天干什么去了,弄得她忍不住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成天不干好事。
她下床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凉水:“我刚刚怎么了?”
“被魇住了。”顾望乡依然没什么好脸色,“你还是三岁的孩子吗?”
一杯凉水下去,她觉得自己冒着火的喉咙终于好受了一些,自从上山以来,她每日睡得都很不安稳,最近这种情况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她知道这是因为聚灵石碎裂,再没有什么可以替她挡住夜里邪魅的关系。这种情况下,除非自身意志坚不可摧毫无破绽,否则,只能依靠其他的帮助,比如留在玲珑中的顾望乡替她守夜。
顾望乡瞧着她的脸色:“你如今这样,有什么打算?”
“嗯?”安知灵一时未反应过来。
“阴气入体你当是闹着玩的吗?”顾望乡没好气道,“我虽能替你挡得了一阵,但到底不是长远之计,再这么下去走火入魔是迟早的事情。”
安知灵道:“我已经托人又带了封信下山,应该不久就会有回应。”
顾望乡冷笑一声:“上一封信寄出去多久,到现在还没有回应,你真要将希望都寄托在这上面?”
他不提还好,这种夜里,安知灵听了更加心烦意乱:“那你说怎么办?”
顾望乡道:“你之前地宫那个相好哪?自打上山,怎么从没见他来看过你。”
“他跟我没什么关系。”安知灵站起来走到窗边,语气间难得带了几分严肃,“你以后也不要胡说。”
顾望乡轻咋一声:“没关系这一路来你这么救他,连‘分魄’的法子都用上了?”
安知灵算是知道这家伙活着的时候为什么这么遭人排挤 ,眼力见儿这东西他丝毫没有,也从不知道什么叫点到为止,且说话还不好听。
她冷声道:“你再这么多话,我将你那破盒子扔山里头去,你信不信?”
“你敢!”顾望乡嘴上虽这么说,但见她神色不像玩笑,显然还是对这话有几分忌惮,终于不再多提。
明明不过二月,这种夜里却感到了一丝闷热。安知灵推开窗子,茫茫然地望着远处的夜色,心中空空荡荡,感觉一阵又接一阵的心慌,犹如潮水好像很快就要将她吞没。她手指抠着窗柩,知道自己此时心神大乱,正是极容易被阴气侵蚀,走火入魔的时候。
整个静虚山都在沉沉地安睡中,在这样静谧的夜里,她忽然间隐隐听见了缥缈的歌声,歌声有如天籁,像有某种安定人心的作用,终于渐渐将她心中露出爪牙的巨兽重新关了回去。
“你听见了吗?”她问身旁的人。
“什么?”顾望乡还生着她的气,语气不善。
“我好像……听见了笛声。”她寻着声音向西北方向望去,那儿是整个青崖间最高的地方,隐约有座高楼。
“什么琴声?”顾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