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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共为友-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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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知灵却丝毫没有叫他这副模样吓住,她手上握剑转身指着他的喉咙,眼里的凶色简直不遑多让:“你看看这棺材里面躺的究竟是谁?”
  少年闻言下意识地转头朝那劈开了的棺木中看去,只见里头露出一张孩童的脸——不是他还能是谁?
  他吓得脸色苍白,一下子松开了抓着她的手,直愣愣地往着棺中那脸色青紫显然已死去多时的孩子,竟不自觉后退着踉跄了半步。
  方旧酩此时终于反应了过来,上来握住了她拿剑的手,冷冷道:“你干什么?”
  她胸口起伏显然也并没有表面上看去的镇定,只死死盯着那少年,用力挣开了方旧酩的钳制。她将手上的长剑“叮”地一声随手扔在地上,不等她开口,只见眼前的景象迅速地坍塌,天地崩陷,再一睁眼,已回到了人间。
  落满灰尘的桌案上摆着香炉,上头点着青烟,已燃了一半。耳边万籁俱寂,能听见塔外隐隐传来蝉鸣。
  安知灵将桌案上燃着的香从香炉中拔了出来,在桌上摁灭。这儿二楼的摆设并不如一楼空旷一览无余,只见重重布幔垂挂在地,不知个中又有多少个世间。
  方旧酩靠着墙壁坐了下来,这木梯不过短短二十阶,他却恍惚感觉已经在尘世间历经了几许光阴,空旷的塔楼里静谧无声,如同只有他们二人,亦或是他们并未离开,只是从上一个幻境踏入了一个新的幻境而已。
  “你怎么知道要去劈开那个棺材?”他问。
  安知灵从案台边走过来,淡淡道:“幻境因人心魔所生自然最知道人的软肋,你憎恶什么就忍耐什么,你心爱什么便打破什么,不要叫它如意它便困不住你。”
  她微微一顿,又道:“何况,那是谢敛的心魔,不是我的。”
  方旧酩单手放在膝盖上竟还能笑得出来:“如此说来,倒是我们的运气了?”
  安知灵不答话,只低头看了他一眼:“你还能往上走吗?”
  方旧酩沉默了一会儿:“再往上是什么?”
  “我不知道。”安知灵往上抬头看了一眼,“或许会有我的心魔,或许是你的。”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平,仿佛只是在告诉他眼前放着什么东西一般。
  二人又往三楼走,还没上得了阶梯,就听上面传来细微的响声。二人脚步一顿,正以为又是哪一重幻境,却见三楼靠墙的地方坐着一个身穿藕色长衫的男子。他听见楼下的动静也正抬头,恰好对上了他们的目光:“方师兄,安姑娘?”
  方旧酩吃了一惊,倒是安知灵见了他脸上神色未动,好似早在意料之中。
  尹赐胸口中剑,他自己简单地包扎了一下,血已经止住了,但嘴唇发白,看上去还很糟糕,明显是失血过多的症状。方旧酩上前查看他的伤口,靠墙坐卧在那儿的人触手温热,确实不是幻境中的虚像。
  安知灵看了眼三楼的陈设,这里似乎发生了一场打斗,原先设下的禁咒已被破坏:“季涉已经上去了?”
  尹赐神情难看地点点头,安知灵抬步朝四楼走去,只对方旧酩丢下一句:“你在这里照看等其他人来。”
  “等等!”方旧酩却忍不住开口叫住了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知灵却没有与他解释的心思,头也不回的就往四楼的台阶走去。


第62章 西北有高楼三十一
  冯兰坐在塔下的石阶上看着远处缠斗在一起的两人十分心焦。
  谢敛显然是有意将那人往树林中引,一来大概是为了她的安全,二来或许是想弄出些动静好吸引这附近的其他人过来。对方不可能察觉不到他的意图,但似乎也并不想他靠近石塔,两人这样一退一进不过一会儿功夫,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树林深处。
  谢敛与那人过了三十招上下,忽然起手将他的剑锋向下一压,两剑相击两股内力相撞,二人都被冲撞开来退了几步。
  那带着恶鬼面具的人似乎原本就有内伤在身,站住了身子之后不禁伸手捂住胸口,提剑又要来刺,谢敛却是站稳了身子忽然道:“你藏着招式还想赢我吗?”
  那“恶鬼”动作一滞,谢敛面无表情道:“你明知我有意引你来这儿,还是跟了过来,原本就存了鱼死网破的心思,事到如今何必还要遮遮掩掩?”
  对方执剑的手垂下来,他在原地站了片刻,缓缓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尽管心中早有准备,但看到对方面具下面容的那一刻,谢敛的眼神还是微微一黯:“为什么?”
  早先安知灵拿匕首挟持了方旧酩时他没有问为什么,如今看见面具下那张面容时,他终于忍不住问了这一句为什么。
  “为了赢你。”宋子阳随手将手上的面具扔在了地上。
  谢敛冷声道:“借用别派内功强行冲破经脉,以逆行倒施走火入魔的法子来提高自身内力,也是为了赢我?”
  宋子阳沉默片刻:“不这样我赢不了你。”
  谢敛听见这句话似是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为了赢我你勾结外人残害同门,甚至对山下手无寸铁的妇孺动手?”
  宋子阳全身一震,脸色煞白,谢敛死死地盯着他,但多了许久他却依然没有辩驳,只是凄声自嘲道:“你懂什么,你这二十年来众星捧月,人人都说你是这山上最有天资的弟子,掌门传你四时剑,卫嘉玉将你带在身边悉心教养,你何曾体会过技不如人,十几年来日复一日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
  “赢了我对你而言当真这么重要?”谢敛冷声道,“重要到能叫你连为什么执剑都忘记了?”
  宋子阳咬牙道:“赢了你我才是剑宗宋子阳,否则我只是个笑话。”
  “没人将你当做笑话,是你自己看不起你自己罢了。”
  “你赢了自然能这么说,”宋子阳转过头来,自嘲道,“你说得不错,我勾结外人不惜走火入魔就是想在春试最后那天当众赢你,可惜我输了,从我输了以后,我就已经无路可走。”
  “不过是一次比试,谁知下一次是不是你赢我。”
  “没有下一次了。”宋子阳眉目间一瞬的自嘲,“你已是剑宗首席,再不用参加春试,我不会再有这种当众赢你的机会。”
  谢敛终于露出了几分失望的神色:“事到如今你还不觉得自己有错?”
  宋子阳脸色苍白地转开目光:“你不会懂的,我以往不是没有想过勤能补拙,若论勤奋这山上哪个弟子能及得上我,但结果哪?一提起剑宗,谁又将我放在眼里。”
  “所以你就想杀我?”
  宋子阳转瞬已收起了先前流露出的那一点软弱,冷声道:“你我之间,本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林中安静了一会儿,谢敛摇摇头,再抬头的时候,眼里已无犹豫:“你说错了,”他提起剑,稍稍用力握紧,冷声道,“今日在此,死的必然是你。”
  季涉恍惚间感觉走了很远的路,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只能感觉从进到这个地方开始,眼前就有一团白光在指引着自己往更深处去。
  他耳边起初十分喧哗吵闹,越往深处走,四周就越安静,到了后来,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在这个没有尽头的空间里清晰可闻。他像是走在荒漠中的旅人,疲惫不堪但心中却有股莫名的信念叫他支撑着继续走下去。
  直到那团白光越来越大,终于亮得叫四周的景物都模糊了起来,他努力想睁开眼,却听得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叹息。
  一个身穿棉布长衫的男子出现在他眼前,他生得一张娃娃脸,但神色间却隐含沧桑,望着他的目光里也似乎隐隐带了几分复杂的光。季涉站在原地,他终于不再往前走了,只是看着对方:“你是谁?”
  那男人不答话,反问道:“你要去哪儿?”
  “我?”季涉怔怔地望着他,像是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来这儿的目的,“我来……找我的姐姐。”
  “你姐姐在哪儿?”
  “她在这儿。”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狠厉,“青越将她的魂魄拘在了洗尘石里。”
  “你怎么知道的?”
  “我自然知道,” 季涉缓缓伸手摸上了自己颈上的哨笛,神色中流露出一丝温柔,“那人说她将一魂留在了我的哨笛内,护我周全,否则我如何能够走到这儿……”
  “你知道洗尘石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吗?”对方忽然开口打断道,他冷笑了一声,“即便你姐姐的魂魄当真在石头里,你只要将石头从这儿带出去,她也入不了轮回只能魂飞魄散。”
  季涉微微睁大了眼睛,显然有些错愕:“你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你试试就知道了。”
  少年怔忪地站在原地,忽然镇定了下来低声道:“我去文渊查过,洗尘石拘人魂魄,若是强行挣脱便会魂飞魄散,但石头里若是进去新的生魂,里面原先的魂魄便能出来。”
  没想到他知道这件事情,这倒是有些出乎男人的意料之外:“那你还……”
  “她是我姐姐,我替她去死又有什么要紧。”季涉冷笑道,“若我早知道她这么多年一直被青越拘在这里,我早该来换她出去。”
  “糊涂!”男人听了这话却怒道,“你姐姐分了这一魄在这笛子里,就是为了看你替她去死的?”
  季涉却不耐烦地冷冷道:“让开,要生要死都是我的事情,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他的神情重新坚定起来,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从对方身边经过,继续往那白光处走去。
  男人在他身后咬着牙追问道:“你这样死了你姐姐难道能活过来?不过是白搭了一条命进去罢了。这世上当真就没有什么叫你放不下的?!”
  季涉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身后的男人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只看着他走得远了,那一瞬间巨大的无力感铺天盖地地席卷了他的内心,觉得荒诞可笑。有人拼尽全力求生上天却欲其死,有人一往无前求死他却欲其生。
  他终于泄下气来,忽然冷静道:“我若是告诉你还有别的法子,既不用你搭上命也能叫你姐姐从石头里出来轮回往生去,但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你愿不愿意?”
  季涉脚步一顿,终于转过身来远远地与他两厢对望,戒备道:“你说什么?”
  长剑削过宋子阳发丝的时候,他感觉颈边一阵凉意,仿佛剑锋掠过的不是他颊边的发丝而是他的喉咙。
  宋子阳没有见过谢敛杀人,但那一刻他恍惚间意识到他杀人时应该就是如此,目光冰冷下手果决,凡他所往剑锋所向,不死不收。
  那一刻恍惚间第一次看见那个六岁的孩子跪在山门前的情形,男孩在跪雪地上恳求拜入剑宗门下。当时他已是剑宗初露头角的弟子,再过不久便能正式拜师,几乎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将会拜入三清门下,成为四时剑的继任者。
  当时他站在大殿的檐下,看着三清走下台阶扶起跪在雪地上的那个男孩时,对方抬起头来就是这样的目光,冰冷麻木,不带任何感情,但又倔强地咬着牙,目光中似有不可动摇之志。
  “掌门会收他入门下。”那是第一年,九宗少有第一年就入门拜师的先例,他记得卫嘉玉当时站在他身旁忽然开口道,“他身上有以身殉道的剑意。”文弱的青年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可惜过刚易折。”
  他那时并不能明白这话,但第二年这个叫谢敛的弟子果然拜入了三清门下,而自己则被三山道人收为亲传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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