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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玉没再说什么,她的手安静搭在膝盖上,继续凝神去听情女说话。
突然,放在膝盖上的手被温热的手心覆盖住,身边人用尾指小心翼翼勾着她的拇指,似乎是在试探她现在的心情。
衡玉转过手腕与他十指紧扣——没生你气。
她就是觉得心里有些闷。
这人这么拐弯抹角,就是为了赠她极光之晨。
…
布阵一事事关重大,所以都是秘密进行。
但邪魔对沧澜大陆的渗透太厉害了,再秘密进行,只要经手的人一多,谁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总之,此事被邪魔那方知晓。
杀戮加剧,每天都有高阶修士陨落,不少人对于死都已经麻木。
合欢宗这边,还没从之前的劫难中缓过神来,又时不时遭到邪魔的狙击。
好在化神期邪魔一直在蓄积力量没出手,区区元婴期邪魔,在伤势已经恢复的东霜寒面前毫无反抗的余地,被她迅速解决掉不少。
慢慢地,合欢宗缓过神来。
那些曾经与宗门共存亡的弟子遭逢大变,心性反倒更加坚韧,修为进展猛烈,迅速成长为宗门的中流砥柱,将合欢宗撑起。
合欢宗终于能重新广纳门徒。
也就是在这时,诅咒之力的危害才暴露出来。
以前,合欢宗有两个进阶方式。
那些长生大道无望的弟子借助倾慕值冲击更高的修为;那些长生大道有望的弟子绝对不能借助倾慕值来修炼,以免影响他们日后冲击化神期。
但诅咒之力缠绕在合欢宗的修炼功法上,东霜寒崩溃地发现,无论是资质多好的弟子,都只能利用倾慕值来冲击更高的修为。这样当然有好处,但弊端也很明显,强行借助外力来冲击境界,没有讲究大道的顺其自然,合欢宗的人会永远止步于元婴后期,再也没办法突破到化神期。
“没有顶尖实力坐镇,这对于一个宗门来说是非常致命的。”情女幽幽叹了口气。
一阵冰凉的风吹拂而过,院子里那棵茂盛的菩提树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有菩提叶从树梢飘落下来,慢悠悠掉落到石桌桌面上。情女注视着这片叶子,伸手将它捡了起来放在手里把玩。
“除了布置阵法外,我余下的所有时间,都在研究如何为宗门化解掉诅咒之力。”
“那时候,我日夜愧疚,几乎被心魔缠身,只是表现得过于平静,以至于没有任何人能够看出来。”
叶子末端有些蜷缩起来,情女用指尖把它展平。
但指甲一挪开,没有力度施加在上面,叶子又再次蜷缩起来。
情女有些许不高兴,撇开眼继续道:“如果不是我与邪魔有深仇大恨,当时的我……可能也会堕为邪魔。那时候我突然理解了很多事情。”
“最初有邪魔之祸出现时,我还在心底笑话他们苦修数百载,居然还会有这么大的心境漏洞,被小小邪魔之气钻了空子。当事情落到自己身上,才突然惊觉,旁观者什么都不知道,他们自诩理中客,但局中人苦苦挣扎其中,根本寻不到解脱,被邪魔之气蛊惑……未必就是他们心境脆弱。”
东霜寒心境脆弱吗?
她是时空管理局的任务者,所历经的世界不下十个。看得多、经历得多,眼界之广、心境之阔难以估量。
即使是她,也险些要堕为邪魔。
“前辈喝些茶吧。”
衡玉拎起茶壶,帮情女把茶杯斟满。
温热的茶水散发出氤氲雾气,有些模糊了情女的容貌。
她抬手捧住茶杯,发现刚刚衡玉加热过茶壶里的水,现在茶杯杯壁热乎乎的,这股热度从手心一路蔓延上去,让她觉得自己的心也变得温暖安定下来。
等茶水凉了些,情女端起杯子喝了好几口,这才继续道:“我还没寻到破解的方法,倒是阵法已经构建完毕……”
“接下来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了,毕竟《大陆简史》里都有记载。”
佛门有一千名佛修自愿请命。
虚乐率领他们前去深渊镇守,以血肉和灵魂构筑出最后的阵法。
“……主阵一启动,分阵自然也跟着启动。我是在分阵启动时,才知道……”情女捏着杯子的力度缓缓加重,指尖泛白起来。
她缓缓心情,终究还是没能把最后的话说完整。
“虚乐离开后,我真的很孤单。我年轻时曾经有很多好友、同门和长辈,但慢慢地疏远,或是彻底和他们反目。到最后我回首,才发现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再无亲朋好友。”
“那种孤独感,你们能理解吗?”
情女歪了歪头,目光主要落在衡玉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个小姑娘还这么年轻,情女却觉得她会理解自己的。
衡玉撞上情女的视线,轻笑了下,目光柔和。
情女不知道她为何而笑,但想了想,自己也跟着扯起唇角笑了起来。
“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为合欢宗解除掉诅咒。”
衡玉点头,她知道,这一点并没有成功。
果然,情女接着道:“当时虚乐他们以身殉世,其实只是重新补好界壁,将西北之地的母气、邪魔尽数封印。”
“但还有不少邪魔分散在其他地方。实力最强的,是一位化神后期邪魔。”
“他就是当初围攻合欢宗的邪魔之一,这数百年里,他一直缩起来养伤,实力恢复后也没有冒头,直到得知虚乐以身殉世才敢冒头。但就是这么一个孬种,因为拥有化神后期的实力,险些覆灭掉沧州。”
沧州就是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
听到这里,衡玉总算知道东霜寒的坐化之地,为何是在这和合欢宗相隔遥远的沧州。
情女继续道:“沧州向各大宗门求援。化神后期修士就只剩下那么几个人了,我又与那个邪魔有着深仇大恨,便责无旁贷赶去沧州。可等我到了那里,才发现沧州已被布下天罗地网,那位邪魔和几位元婴期邪魔早就在那里候着我了。”
冷笑了下,情女说:“哪里是只有我想复仇,他可也深恨我当年险些让他陨落。”
那场大战很惨烈。
东霜寒实力高强,但她是被埋伏的一方,陷于天罗地网之中,再惊才绝艳,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到最后,她与沧州的所有邪魔同归于尽。
“其实死了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一个解脱。”情女说。
甚至高兴地笑起来。
笑得风情万种,妩媚动人。
很快,这个笑容在她脸上彻底定格。
“但是,合欢宗的诅咒之力没有化解,我不甘心就这么魂飞魄散。”
“……”衡玉和舞媚沉默。
于是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凝滞下来,安静到风吹菩提树叶的沙沙声都清晰入耳。
过了好一会儿,衡玉开口,打破这片沉默:“所以有了这个秘境?所以祖师将自己执念最深的情魄剥离下来,让前辈你代替她守着秘境,为的是能给合欢宗门人留下传承,为的是让情魄在这里……”
衡玉声音又缓下来,她艰涩开口,说完最后的话:“继续思索诅咒之力的破解方法?”
第一百零九章
这背后的含义太过悲壮了。
明明已经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与厌倦; 明明已经几近身陨,但还是要强行留下一魄,不允许自己就这么魂飞魄散。
她比任何人都不想延续生命; 又比任何人都迫切地要活下来。
就这么矛盾而寂寞地,在秘境里等待万载,才终于等到他们的到来。
无尽的寿命放在情女身上; 并非一种幸运。
情女听到衡玉的问题后; 扯了扯唇角; 原本是想尽力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来,但她现在真的太疲倦了,于是扯了又扯,嘴角勉强上扬后,脸部表情僵硬得很。
这么好看的脸; 却笑得像是在哭一般。
“情女前辈; 去歇会儿吧。”衡玉用一种宽慰; 同样也强硬得让人不能拒绝的语气开口。
情女现在真的需要好好休息。
情女轻叹了下:“你这小姑娘倒是不怕我。”
区区结丹初期,在她眼里真不算什么,随手就能镇压住。
但现在的语气居然这般不客气。
很快,情女又笑起来。这回她眼里的温度逐渐回暖,笑容也不再勉强:“我先回院子里歇会儿; 你们可以在这周边逛逛,等我睡醒再和你们说其他事情。”情女抬手挽了挽鬓角碎发,“毕竟; 还得教会你们怎么解除诅咒。”
衡玉微愣。
品出情女话中的含义后; 衡玉轻轻勾唇微笑起来。
…
情女走进她的厢房里休息。
院子里只剩下衡玉三人——不对; 还有躺在菩提树下依旧陷入昏迷状态的俞夏。
“那些过往……”舞媚捧着茶杯; 笑容有几分勉强和苦涩; “只是旁听着,便觉得跌宕起伏又惊心难耐。”
是的。
只是旁听,他们就忍不住心疼起故事的主人公。
更何况是亲历这些事情的东霜寒。
那些过往,该怪谁呢。
虚乐,东霜寒,于文深……谁好像都有些错,可是每个人好像都很悲哀。
于是这番故事便更让人觉得心中怅惘了。
慢慢喝了两口茶水平复心情,舞媚放下手中的茶杯,先是瞥了眼那安安静静躺倒在菩提树下的俞夏,神情晦涩片刻,又慢悠悠转向衡玉和了悟。
她给衡玉传音:“你怎么想?”
衡玉轻笑了下:“你觉得我会重蹈覆辙?”
“也不是吧。”舞媚眯起眼,看着院子外那明媚的春光,感觉到心头那股淤堵的郁气慢慢得到宣泄,“你和东霜寒祖师的经历哪里有相似的地方了?我就是觉得,你和佛子挺配的,要知道当时祖师还想让我去勾搭佛子,我为了维护我们两个脆弱的同门情,愣是没敢出手。”
这番隐情,衡玉并不知道。
但回过味后,衡玉觉得有些好笑:“难道不是因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肯定勾引不动了悟吗?”
舞媚咬唇,嗔衡玉一眼,神情妩媚得能叫人的骨头都酥掉:“这么自信?”
“这是自然。”
舞媚继续传音:“罢了,不和你闲聊了,我得出去散会儿步放松放松心情。”
从椅子上起身,舞媚走到那躺在树根旁的俞夏面前,解下外袍盖在他身上,起身时从地上捡了个菩提果,随手抛了两下,步伐逐渐恢复轻快。
院子里又少了一人。
衡玉垂下眼,看着她和了悟依旧紧扣着的手,轻笑了下,举起手,把他的手背贴在自己颊侧。
“好像又困了。”她低声道。
手背上传来细腻的触感,了悟温和道:“那睡会儿吧。”
衡玉趴到石桌上,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她闲着无事,侧过头看向了悟,视线从他的眉峰往下滑,一寸寸打量他,像是要把他的容貌深深镌刻在心底一般。
“一起趴下来吧。”衡玉轻声道,“你不困吗?”
了悟没回答,只是学着她的动作趴在石桌上,头枕着胳膊:“破解诅咒的方式可能会很困难。”
“嗯。”
“贫僧瞧着,情女前辈更属意你破解诅咒。”
“是啊。”
了悟笑了下:“这个诅咒和邪魔扯上关系,贫僧回到无定宗后会和掌门详细禀告此事,无定宗会给予合欢宗一定的援助。”
衡玉抿唇笑了下。
她的眼睛被阳光晃了下,觉得有些刺眼,就慢慢眯起眼睛:“无定宗有援助的话,无定宗佛子会来合欢宗吗?”
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