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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是中规中矩地在交代医嘱。
林寒见有点意外。
项渔舟此人,早年受了沈弃的恩惠,性子又不像医圣那么古怪。虽然在医术领悟,项渔舟同医圣的造诣不分伯仲,但医圣在外界的名声更盛。
人们总是认为某个领域的强者合该有对应的傲慢姿态,才能彰显出格外的不同。可项渔舟这个人,说得好听点,是性格温吞又平和;说得不好听点,就是毫无特色,扔进人堆里都不一定能找的出来。恰恰是这点,以至项渔舟虽然决意以一生来报答沈弃,却不是全然盲目的死忠,他自身仍有一定的判断与坚持。
所以,林寒见选择询问他:“这位先生,请问我是得了什么病?”
她的语气维持在一个介于惊恐慌乱与平静安然的界限中,留给她的只有极力镇压的不安;这是对未知现状的恐惧,可是又不能直接表现出来,只能强装镇定。
项渔舟几乎是瞬间就心软了。
即使他在翙阁待的久了,可毕竟,这世上还是这样的普通人多一些。遇到事情和昏迷后,他们醒来的第一件事绝对不是训练有素地迅速进入该有的身份,而是惶惶不安。
“姑娘不要怕,你现在已经没事了。”
项渔舟流畅地说完前半句,后面却卡了卡壳,“这个具体病症嘛,就……还、还不大清楚。”
作为医师,说出这种不确定的话,导致项渔舟分外心虚,觉得自己不配当一个医师。
林寒见看出了他的这点心虚,垂下眼敛去了眸底锋芒:“多谢先生救我。”
“不敢不敢。”
项渔舟和气地道,“姑娘要谢就谢我们阁主吧,他是最担心你的人,为这件事操劳动不少。”
听见项渔舟这明显在她面前提起沈弃的话,林寒见心中的猜测更确定了几分,脸上还是感激的笑:“也要谢过先生,为救我劳神。”
项渔舟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见到如此单纯温柔的尘世女子了,他一直待在翙阁,喜欢研究医术,平日见得最多的除了药童,就是沈弃。偶尔见到异性,要么是训练有素的侍女,要么是训练更更有素的任务者,久而久之,对普通女性的印象都快模糊了。
“您客气了。”
项渔舟礼貌有加地回应,生怕把人家吓着了。
另外两位医师同样查看了林寒见的情况,又说了些注意事项,三人商量着开了药,便出去了。屋内只剩下林寒见和六位侍女。
“你们可以下去吗?”
林寒见问。
几位侍女面面厮觑,不敢直接应答。
过了片刻,距离林寒见最近的那位侍女站出来一小步,对林寒见行礼:“姑娘可是嫌我们太过吵闹?”
你们走路差不多都没有声音的当然不吵了……
林寒见摇首道:“我不习惯这么多人伺候我。”
“是,谨遵姑娘吩咐。”
这人再拜,站直后往身后看了一眼,其余的侍女又轻手轻脚地出去,屋内就只剩下她一人了。
她对上林寒见的目光,含笑解释道:“姑娘大病初愈,得有人从旁照顾才好,不会有什么意外闪失。”
林寒见没有多说什么,自己试着从床上下来,侍女连忙来搀扶她,被她躲开了:“我自己来,你看着我就好。”
她不是很高兴。
这个侍女留下,道理上说的通,可因为心中的猜测,看上去像是监视。
躺了大半个月,前几步走得不大稳当,所幸没有成了个废人。
林寒见轻轻地松了口气,侧首对侍女道:“我想出去走走。”
侍女想,方才几位医师没有说不能出门散步,犹豫着应了:“我随姑娘一同去。”
走出门了,侍女迟缓地品出来不对劲:姑娘才是主子,怎么反倒要特意跟她说那句话呢?
丁元施来送东西,看到林寒见站在院中,眼神有瞬间的复杂,又掩盖下去。他走到林寒见面前,行了礼:“姑娘。”
以丁元施在翙阁的地位,除了阁主不必向任何人行礼。
侍女知道林寒见的地位不凡,没想到能到如此,顿时用惊讶又惶惑的眼神看了眼林寒见。
翙阁众人都知“林姑娘”,现在林寒见顶着荆梦这个身份的易容,此地只有丁元施和沈弃两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丁元施看见了这侍女的小动作,道:“你先退下,我同姑娘说几句话。”
“是。”
侍女连忙退下,没有了先前的泰然。
林寒见从容地看着丁元施愁眉不展的神色,以及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愉,心中了然,也不主动说话。
反正她这会儿又不给翙阁打工,连沈弃她都不想讨好,更别提是丁元施了。
丁元施来找她,当然是他找话题了。
林寒见顺着心中的猜测大概能想到,丁元施是来做说客的,主要目的就是要让她对沈弃感恩,最不济就一笔勾销,重新开始。
“林姑娘。”
丁元施先是喊了她一声,直接挑明身份,而后开门见山地道,“我知你与阁主初见时不甚愉快,可后来你与阁主相处那么多年,好歹有些情谊;即便不说这些,你叛逃后,阁主至今没有追究,反倒是尽心尽力地救治你,不求感恩,至少……也可以一笔勾销了吧。”
“你们二人曾默契无间,共度许多难关,如今这般实在令人唏嘘,此番阁主为你殚精竭虑,姑娘可愿意同阁主重新开始?”
林寒见:。
我猜得真准。
“好啊,一笔勾销。”
林寒见浅浅地笑了一下,无害又柔顺地道,“丁先生让沈阁主放我走,我们这就一别两宽,各自重新开始了。”
丁元施错愕不已,随即有些恼怒:“阁主这次为了救你,险些以命抵命,你便毫不触动?”
若是林寒见没有看到项渔舟那心虚的表情,她可能会问“什么以命抵命”“沈弃做了什么事”,但她已然用揣测诡计的怀疑目光去看待这整件事,不仅不问,还被丁元施这理直气壮地质问激起了逆反心理,压不住火气地反驳道:
“我要有什么触动?为沈弃的狡猾多端么?”
沈弃手中拿着瓶丹药,正好走到院墙边,听见林寒见掺杂着怒气的声音,还喊到了自己的名字,脚步随即停下。
便听林寒见道:
“令我昏迷卧床,再加以照料,不错的破局方法。我是该为沈弃的‘殚精竭虑’而触动,多么高明的算计手段。”
第七十一章
林寒见以为这一切从头至尾都是沈弃的手笔:给她下毒; 令她昏迷,然后再无微不至地照顾。
身边所有人“有目共睹”,纷纷对她转达沈弃是如何为她劳心劳力; 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甚至提出了“以命抵命”。
如果这不是个局; 林寒见说不定都要软化几分,她向来吃软不吃硬。何况她两清的前提; 是不需要沈弃再为她做什么。
但这一切都是预谋的话,比单纯的欺骗更多了一种很难简单描述的怒意:沈弃抓着她可能会吃的路数布局谋划; 让她感觉自己被看轻和愚弄了。
而这正符合沈弃的一贯作风; 他总能找到最合适又精准的办法; 一击中的。
“你、你……”
丁元施愣是卡在一个指代词上; 半晌没能说出更多的字句来。
他不想让沈弃的一切付出白白埋没,身为正主的林寒见却什么都不知道。
沈弃不允许丁元施到林寒见面前多嘴; 大约是察觉到了丁元施对林寒见的不满,特地嘱咐了这点。
丁元施想过林寒见的各种反应,做好了违背沈弃命令的准备,万万没想到林寒见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是感谢,不是回避,不是辩驳或是最简单的应答; 而是怀疑。
说的更直接点; 林寒见是肯定了沈弃的“阴谋”。
丁元施从心底里一阵发寒; 他突然觉得; 林寒见和阁主根本就不合适——当一方做出了善意的举动; 即便不求回报; 另一方却会错误地认为; 这是对方的算计。
他固然该埋怨林寒见竟然如此设想; 可更多的,是直观地感受到有如此深的成见鸿沟,横亘在林寒见与沈弃两人之间。
他们可能真的不应该在一起。
没有林寒见,沈弃作为翙阁之主,会一如既往并延续永久的毫无弱点,并且绝不会有面临伤害的隐患。
若是阁主一直得不到林寒见,说不准是件好事呢?
丁元施的脑中模模糊糊地冒出了这个想法。
于是,他既没有辩解,更没有再出言相劝。
看上去,就像是被林寒见戳中了心事,进而哑口无言了一般。
林寒见扯了扯嘴角,露出嘲讽又无半点意外的表情:果然如此。
“丁先生请回吧。”
林寒见转过身,摆明了不想再继续交谈,“如果您还有未说完的话,不如留着去劝劝沈阁主,看他是否能与我两清再见,各自重新开始。”
被害的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流血虚弱,她此刻能不发火都是碍于形势,否则早去和沈弃打一架了。
“……”
丁元施犹豫着,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行动才是最佳。可能来找林寒见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远处的侍女隐约看出了他们谈话的氛围不对,大气都不敢出,看林寒见转身离开,连忙迎上来。
这应该是自己距离上层人物八卦最近的一次了。
侍女想。
“姑娘,可要现在回屋?”
侍女殷勤地问。
在丁元施和林寒见两者间,侍女认为能和丁元施叫板的林寒见更胜一筹,值得追随。
做侍女,也是要有仕途规划的。
林寒见愣了一下:“你怎么还在?”
侍女:“……”
仕途规划第一步,失败。
…
丁元施神情恍惚地走出院子,感慨万千都不足以当下他心情的复杂,然而下一秒,他迎面望见了沈弃。
沈弃就站在院墙外,红衣乌发,神色辨不出什么。
丁元施却为之一凛,寒意瞬间从脚底爬上了天灵盖:“阁……”
沈弃以眼神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他们一前一后地离开此处,没有再发出半点声响。
丁元施跟随沈弃多年,此时却想不到沈弃心中会在想些什么,连猜测的方向都无。
他甚至不敢开口去劝。
而他一路随沈弃回了居所,沈弃才终于说了第一句话:“丁叔近日劳累良多,回去歇着吧。”
丁元施丝毫没有感到宽慰,冷汗涔涔:“阁主,今日是我自作主张,违背命令,我会自请受罚。”
沈弃背对而立,身形清瘦:“临城并不养人,丁叔回翙阁更好调养。”
“……”
这是要让他提前回去的意思了。
随行人员被遣返,是犯错的象征,此后大概率是不会得到重用。
丁元施如遭雷击:“阁主,我——”
门在眼前关上。
丁元施虽然是沈弃的下属,也是在沈弃少年时就看顾他的人,在翙阁的身份地位特殊,上下都对丁元施颇为尊敬,也当半个主子看,如今……
丁元施脚下踉跄,一时难以接受。
沈弃回到屋内。
他走到屋中的桌旁,停下脚步,觉得光线有些刺眼,便运用灵力,动用屋内一切可以遮掩的东西,将窗户层层封上。
光线暗淡,屋内陈设也前所未有的乱。
沈弃尤嫌不够,再往上覆了两层,将本就为数不多的光源彻底掩盖,他完全置身于黑暗中,这才像是得到了短暂的放松时机,启唇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