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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随抬起眼,轻捺了下唇角,稍稍沉默后忽然道:“你觉得老十怎么样?”
萧庭让吃了一惊,吮唇斟酌道:“老十暴烈有余,宏阔不足,你和他是兄弟,你比我更了解他。”
萧随看着膳善车队离开的方向,长叹了一口气,“我不想做皇帝了,这江山谁要,谁就拿去吧。”
萧庭让说别开玩笑,“厉兵秣马十几年,最后一哆嗦也哆嗦完了,你现在说不想做皇帝,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
可是勒马北望的那个人说:“我反萧衡,不是为了天下苍生,他做皇帝无非纵容镬人猖獗横行,还没到民不聊生的地步。我走到今天这步全是因为私欲,我要为我娘报仇,仅此而已。”
所以现在大仇得报,连志向也一并丧尽了,以后天天在朝堂上喊“今天又是不想当皇帝的一天”,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萧庭让问:“你究竟想怎么样?”
他不说话,出神地看着车队逐渐变成一串黑点,逐渐消失不见。
萧庭让明白过来,“其实……爱情和事业一样重要……是吧?”
萧随调转视线,看了他一眼。
萧庭让摸了摸鼻子道:“你别看我,我是不是说中了你的心声?我的天啊,要是让你那些忠心耿耿的拥趸知道,他们爱戴的战神如此胸无大志,明天宫门外应当全是静坐的人了。我发现你真的很别扭,玩什么爱她就让她走,要是换了我,夺宫当晚就让人打扫甘露殿,直接安排她住进去,然后为欢庆胜利喝上两杯,喝多了抱着同眠,这事不就成了吗。要是她还想走,必须不准,谁知道会不会带走凤子龙孙,须得留下观察十个月,才能再行定夺。然后十个月里做尽爱做之事,从事发当天起重新计算……你想想,她今生还有机会回膳善吗?回也是回娘家,陌上花开就接她缓缓归,谁能说你处理得不好?”
好友的一番话,听得萧随发怔,当萧庭让以为自己的见地终于打开了他新世界的大门,却换来他一句:“巧取豪夺,不是君子所为。我不会强迫她,我要她心甘情愿。”
萧庭让看着他,终于松开拽住缰绳的双手,绝望地捋了一把自己的脸。
“她会不会心甘情愿我不知道,反正我要是个姑娘,绝不愿意和你这种人谈情说爱。空有堂堂好相貌,情商低得令人发指,人家是公主,你知道何为公主?就是那种值得男人倾尽天下来疼爱的姑娘。你不表白、不挽留、不哀求,就这么让人走了,然后看着人家的背影告诉我,你不想当皇帝?”
萧随眨着眼,似乎一辈子没听过如此让他茅塞顿开的话。萧庭让和他大眼瞪小眼,一手比划,“爱要大声说出来。”
他应当是听懂了,脸上神情瞬息万变,张着嘴喃喃:“爱……”
“大声说出来!”萧庭让抬手给他加油鼓劲。
他简直像个哑巴,“爱”了半天,最后气馁,“看着你,我说不出来。”
萧庭让一口气泄到了后脖颈,再回头时膳善车队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便问他:“你有什么打算?”
萧随没有说话,拔转马头一抖缰绳,策马返回了城内。
***
初冬时节,早晚虽凉,白天赶路倒也并不慌张。
从上京到萧关,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如果说膳善距离天岁六千余里,那么上京到萧关就占了一半。
起先上路,没走出京畿繁华之地,每隔二百里就有一个驿站,打尖吃饭还算滋润。直到过了马岭,再往西越走越苦寒,经常行上五百里,才能遇见一个歇脚的地方。
还好车上都备了小帐篷,荒野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可以生篝火露营。粮食是充足的,唯一不足就是冷,大家围着火堆烤火,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口公主私藏的烧刀子,辣辣喝下去,从喉头一路燃烧进胃里。
使节摇着头说:“下臣从十二国接了一辈子人,还没有过送人回去的先例,殿下算是开了先河,往后《天岁书》上应当会记下这一笔。”
公主端端吃她的羊肉,掖了嘴才道:“全赖楚王殿下仁慈。家乡的亲人一定没想到大家还有回家的一日,只是间关万里,走在最冷的时节,这一路怕是要害大家吃苦了。”
那些姑娘们对公主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公主现在是大家的女神,绝不允许她有任何妄自菲薄的言辞。
“若是没有殿下,我们已经填进镬人肚子里了,哪还指望能够回家。”
“冷怕什么,我们不怕吃苦,就是连累殿下,跟我们走在冰天雪地里。”有人惋惜地说,“原本殿下可以留在天岁,享尽荣华富贵的……”
公主大度地笑了笑,“本公主到哪儿都享荣华富贵,上国虽好,我也怕住久了会水土不服。还是回膳善,狗不嫌家贫嘛,再说我们膳善也不算贫。”
总之大家对回家都充满了热望。像现在,这么多国人聚在一起,聊得高兴起来可以说膳善话。乡音最亲切,哪怕风餐露宿,也不觉得日子有多难熬。
篝火哔剥作响,木头烧成了炭,细小的火星顺着烟雾飞扬,火光掬了满怀,胸前热腾腾的。
公主问绰绰:“我们走了多久了?”
绰绰仔细掰着手指计算,“我们是上月二十四出发的,到今天……恰满一个月。”
公主哦了声,“日子过起来真快……萧随已经登基了吧!皇帝登基是不是要戴通天冠?要不然他头发还没长长,看上去会有点好笑吧?”
她自己想象一番,捂着嘴笑起来,可是笑到最后竟然觉得有点悲凉。
“他会娶皇后吗?不知道便宜了哪家姑娘……”公主靠在有鱼肩上唉声叹气。
不管怎么样,都是她勾引过的人啊,抱过、亲过、舔过,最后也没有属于她。便宜不能长长久久占下去,终究是件遗憾的事,回忆起当初,只剩下惘然……
唉,伤情呢!
第59章
有鱼能理解她的伤感; “殿下,您现在的感觉,像不像自己辛苦开垦的荒地; 最后种上了别人的庄稼?”
公主说对啊,“他面对我的时候三贞九烈; 做了皇帝说不定就变得很放荡。毕竟皇帝要生很多孩子; 他是重任在肩; 不得不干,然后慢慢咂出滋味来了,觉得这种事很有趣……”公主越想越伤心; 有种亲手种的菜; 便宜了别人家猪的惆怅感。
有鱼叹了口气,抬手抚抚公主的肩,以示安慰。
“殿下别着急; 去了个释心大师,说不定还有动心大师、窝心大师呢……等下路过金翅神庙的时候仔细留意一下; 咱们膳善本土的和尚也有长得不错的; 他们不像上国的和尚这么死心眼,看看他们绣花的僧袍就明白了; 还俗起来毫无压力。”
公主呆滞地看着无星无月的天边,本土和尚没能引发她的兴趣; 她喃喃自语着:“我喜欢穿白衣的僧侣,还喜欢达摩寺的芒鞋; 释心大师光脚穿芒鞋的时候; 脚趾头看着好性感。”
有鱼兜天翻了个白眼,连脚趾头都觉得性感,真是没救了。
“那您为什么不和他说呢。”有鱼道; “把您对他的痴迷通通告诉他,说不定他一感动,愿意入赘我们膳善也未可知。”
公主干笑了两声,“本公主向来不靠说,一切都靠做。他都接收不到我的信号,说明没有缘分,不必强求啦。”
公主说完,站起身转了两圈。朔风凛冽,吹得人脸皮发疼,公主紧了紧她的狐裘斗篷,边转边道:“回家就举办个选婿大典,本公主要公开选驸马。长得不好看的不要,头发太长的也不要,头发长见识短……男人又不是女人,长那么长的头发干什么!”
公主现在极其愤世嫉俗,悼念了一番往昔岁月,摇摇晃晃钻进帐篷睡觉去了。
失恋的人总是比较脆弱,帐篷里挂着小小的风灯,绰绰和有鱼看她来回烙饼,那不甘翻身的动作,像皮影戏一样投射在雪白的帐布上。
公主终于吹灭了灯,独自躲进黑暗里舔舐伤口去了,作为她的智囊团,绰绰和有鱼表示同悲。
这一行,上国派了十五人的队伍护送她们,寒冷的冬夜,男女虽然分成两处烤火,但天寒地冻阻挡不住火热的情愫。同行一个月,看对了眼的男女开始眉目传情,绰绰和有鱼无人问津,两个人碰了碰杯子,怅然干下了这杯孤独的酒。
天上有什么落下来,落到脸颊上瞬间消融。绰绰仰头望向天顶,空中仿佛扬起了细细的粉尘,慢慢地,逐渐地壮大,然后撒盐一样,均匀地降落下来。
“下雪了!”欢呼声此起彼伏,膳善虽然也下雪,但每年初雪也还是令人惊喜不已。
膳善姑娘一般都能歌善舞,高兴不高兴都可以跳上一曲。不知是哪个护卫弹起了口簧,姑娘们便应着琴声踏歌,整齐划一的步伐,踏在荒烟蔓草的原野上,这寒凉的天气也变得多情起来。
琴声淙淙,伴着姑娘们愉快的笑语,在草原上无尽回荡。
渐渐地,踏歌声中混入了隆隆的声响,仿佛大地也颤抖起来,要不是离山很远,还以为雪崩了呢。
众人都察觉了,惶恐地面面相觑。护卫们回身操起了兵器,终于肯定那种异响是马蹄声。
有鱼忙抽出弯刀挡在帐篷前,公主从帐中探出脑袋,又被她压了回去。
细雪纷飞,转眼一队人马到了面前,那些人个个蒙着脸,蒙面的布上抠出了两个洞作为瞭望口,咋咋呼呼大笑:“有肥羊,还这么多只,老天爷开眼了!”
包围圈越缩越小,有鱼从公主的帐篷前移开,和众人挤在了一起。那些人只管盯着眼前的猎物,帐篷被他们抛在了脑后,其中一人打了个口哨,欢快地说:“老大,不虚此行啊,现在可是一飧难求,我们这群土匪,这回要发财了。”
被团团围住的护卫们满头黑线,管自己叫土匪的人真少见。再看看他们的着装,分明和边军一样,看来又是一群监守自盗的家伙,自欺欺人蒙着面,就以为别人真把他们当强盗了。
护卫们拔刀,明晃晃的刀尖向前,将姑娘们护在身后。
使节上前一步,拱手道:“各位英雄,不管你们是不是同僚,本使只有一句话要说——我等是奉大皇帝陛下之命,护送膳善女团回国的。天岁境内戍边军队一概不得为难,否则军法处置,这是皇命。请各位高抬贵手,放行吧。”
对面马上的蒙面人“嘁”了一声,“朝中选拔官员也太不讲究了,不识数的都能当使节?你那是一句话吗?明明好几句了好吗。”
“我们一向不听劝,就是这么有性格。再说我们不是边军,我们是土匪,蒙着面呢你们看不到?难道瞎啊?”
首领说的话,立刻引来边上兄弟一片叫好。
“抓住飧人发大财,兄弟们别怂,就是冲!”
“等等!”首领高叫,“膳善女团不是有个公主吗,谁是公主,站出来给本头目看看。”
帐篷里的公主心急如焚,虽然不在包围圈内,却也不能独善其身。正打算有难同当,人群里的绰绰站了出来,“本公主就是!”
公主愣住了,没想到贪吃贪睡不爱干活的绰绰如此大义凛然,紧要关头愿意代主赴险。
蒙面的这帮人大眼瞪小眼,他们不是镬人,分辨不出飧人的气味,只是上下把绰绰打量了一遍,最后发出了由衷的感慨:“难怪陛下要退货,这公主姿色太平庸了,做个暖脚婢,都嫌胸部不够大。”
绰绰一听,愤怒异常,“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