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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她的吐槽,陈福香才明白,为什么于青青明明是本地人,却没回家,而是选择住宿舍。实在是他们家人太多了,兄妹五个,哥哥结了婚还没分房子,弟弟又要说亲,她哥还有两个孩子,一家八九口人挤在三室的房子里,一天到晚都吵吵嚷嚷的。
“也就是咱们刺绣厂人少,福利好,不然咱们这种未婚才工作的小姑娘,哪那么容易分到单身宿舍啊,隔壁服装厂和纺织厂可羡慕咱们了。”于青青顺便跟陈福香讲了关于房子的事。
听完后,陈福香才明白,自己能分到一个单身宿舍算很不错的了。城里很多小年轻,结婚后,两口子也只能分到她住的那么大间屋,而且还要排队,尤其是那些大厂子,每年新进的年轻人不少,大家都等着安排房子,房子不够分,就只能论资排辈了。
陈福香赞同地点头:“那我们运气确实蛮好的。”
于青青羡慕地看了一眼陈福香:“你比我还小两岁,你好厉害,进来就小师傅了,我都进来两年了,才是一级学徒呢。”
得亏她心态好,不然看到陈福香一进来就比她多领十几块钱一个月,心态肯定要崩。
陈福香见她只有羡慕和感叹,没有嫉妒,笑着说:“你没有基础吧?”
“嗯,我以前就在家里做些缝缝补补的事,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听说刺绣厂在招临时工,就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没想到还真应上了。不过临时工当时只有14块的工资,我爸妈都不乐意,是我自己坚持要来的,幸亏来了。”于青青无比庆幸自己当时的决定,不然哪能在没结婚的时候就分到房子啊。
听得出来,她是个自信坚定能自己拿主意的女孩子,陈福香很羡慕,竖起大拇指:“青青,你真厉害。”
于青青被她逗笑了,正要说话,忽然一个大妈走了过来,热情地说:“青青,你早饭就吃两个菜包子和稀饭啊,这怎么行,中午到阿姨家,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谢谢阿姨,不用了,食堂就很好了。”于青青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淡淡地拒绝道,然后一口气把碗里的粥喝完了,抓起半个包子,冲陈福香点了点头,然后说,“阿姨,我们要迟到了,先走了。”
“诶,青青,不吃饭那有空去阿姨家坐坐啊……”那大妈还热情地在后面喊道。
于青青跟老鼠见了猫一样,装作没听见,赶紧拉着陈福香就往外跑。
直到跑出了食堂,见那大妈没追上来,于青青才松了口气。
“青青,那个大妈是谁啊?”陈福香好奇地问。在她看来,那大妈也没三头六臂,于青青怎么这么怕她。
于青青摆手:“别提了,说起来就倒霉。那个是服装厂工会的一个干事,她不知从哪儿听说了我,非要撮合我跟她外甥,每次见面都邀请我去她家。我哪敢去啊,再去两次,回头别人恐怕得传我要跟她外甥结婚了。”
提起这个,于青青就满肚子怨言,只庆幸这不是自己家厂里的领导,不然她得愁死。
“我跟你说,福香,你年纪小就是初级师傅了,比纺织厂里好多干了十几年的工人都拿得多,简直就是他们眼里的香饽饽啊,你可千万要注意点,别随便被那些大妈忽悠回家了。”于青青想起自己的惨痛经历,赶紧叮嘱陈福香。
陈福香被她逗笑了,嘴角弯弯,漾出一个甜美的梨涡。
于青青伸手戳了戳,脸上露出怪阿姨的笑容:“哎呀,好嫩,福香你的皮肤真好,你笑起来真好看,多笑笑。”
“上班啦。”陈福香眉眼含笑地提醒她,两人已经走到厂子里了。
于青青赶紧缩回了手,一脸肃穆地走进了工厂。
刺绣厂人虽然不多,但区域却划分得很严谨,库房、工作区、装裱区,办公室一一隔开。
工作区又分为两块大的区域,一块是大师傅们合作绣制大幅作品的区域,另外一块地方是普通绣工们工作的地方。
库房也分为两处,一个是放普通布料和针线、绣棚之类的,另外一个放置珍贵布料、丝线等物的,据说里面还有金丝银线,这个库房的钥匙直接掌握在厂长手里。
陈福香报道后,马主任让于青青带着她去普通库房领了属于她的绣棚、绣线、针线。
虽然陈福香进来就是初级师傅,但到底是个新员工,马主任也不敢给她分派太重的任务,先让她绣小幅作品。
刺绣厂已经成立了好几年,有一套严谨的程序。第一件事就是缝接绷布,在绣布的上下两侧缝上其他的布料,以免在上绷压条的时候不会损坏绣布。
陈福香是野路子出身,东学一点,西学一点,而且都是学的几百上千年前的东西,完全不懂这个,好在她进来就是初级师傅,有临时工帮忙。临时工也就是还没入门的学徒,连基本的针法都没学会,边跟着师傅们一边打杂一边学习。
绷好绣布后,技师会用颜料在绣布上描绘出图纸上的图案,打好底稿,剩下的工作就是她的了。
陈福香完全没想到刺绣还有这么多分工,像她上次绣的那把团扇,就她一个人弄的。而在刺绣厂,设计、画图都不用自己操心了,还真是省事。
她盯着绣布上的图案看了几秒,在脑海里记录下这幅图,然后去仓库找到了所需要的几种颜色的丝线,拿了出来,放到一边,然后坐下。
刚才帮她绷绣布的临时工尤慧慧马上眼巴巴地凑了过来。
陈福香眨了眨眼,不明白尤慧慧干嘛一直盯着自己,她问:“刚才谢谢你了,你还有事吗?”
尤慧慧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指说:“小陈师傅,你,你能教我劈丝线吗?”
劈丝线?怎么劈?
陈福香仔细回忆了一下,她以前看过的那些师傅,好像都没自己劈,全是丫鬟或是小徒弟帮忙劈的,她还真没认真学过。
她抬起头,看向斜对面的一个绣工师傅。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阿姨,她拿起一根红色的丝线,很快就一分为二,然后再分为四,八,十六,直到分为三十二股才停下来。整个动作熟练流畅,而且特别快,只花了两三分钟的时间。
尤慧慧察觉到她专注的目光,诧异地喊道:“你不会劈丝线?”
她的声音又尖又细,还带着浓浓的不可置信,让工作区里几十个绣工都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于青青看到这一幕,蹭地放下了手里的针线,站起来,走过去撞了一下尤慧慧:“想学劈丝线啊?我教你啊,只要你学得会。”
这个尤慧慧,名字取得好,但脑子明显跟名字不符,进来半年多了,连丝线都只能劈到八股,迟迟没法转为学徒,连比她晚进来的员工都成了学徒,现在工厂里就她和一个上个月进来的还是临时工。
尤慧慧不肯走:“我不要你教,我要小陈师傅教。”
她都喊出陈福香”不会劈丝线“了,还嚷着要别人教,分明是不怀好意,故意想让人下不来台。
于青青明白尤慧慧的心理,不就是看陈福香年纪比她还小一点,进来就是初级师傅,而她自己却还只是个临时工,心里不平衡吗?所以一找到陈福香的茬儿,就使劲儿的嚷嚷。
这就是典型的见不得人好!真是脑子有坑,好像福香被人看不起,鄙夷,她就能转为学徒工似的。天天盯着别人,也不想想自己在工作上下了多少功夫。
于青青早看不惯尤慧慧这股酸劲儿了,拽着她说:“福香今天第一天来咱们厂里上班,还不熟悉,先让她适应适应,你到我那边去。”
尤慧慧甩开了她的手:“你都是个学徒,拿什么教我?我要小陈师傅教。”
其他人看着两人争执都没吭声。他们跟陈福香第一天认识,没什么交情,自然不会掺和进来帮她。而且刺绣厂福利好,大家都是凭真本事进来的,可不希望有那种只吃饭不干活的。
陈福香见了,拉了一下于青青的袖子:“青青姐,你去忙吧,我来教她。”
“你……”于青青担忧地看着陈福香,她是不相信厂里招的师傅会没有真才实学的,但尤慧慧明显是找茬儿的,她刚来,年纪又小应付得来吗?
陈福香微微一笑,冲她肯定地点头:“放心吧,没事,我是不会,但我可以现在学。”
她基本功不牢这事昨天马主任他们都看出来了,她也没必要藏着掖着,她来刺绣厂,除了挣钱也是来学习的嘛,有钱拿还能学到东西,怎么都不亏。
陈福香心态特别好。
可尤慧慧听到她亲口承认不会后,出奇地愤怒:“初级师傅连劈线都不会,真是笑话,她都能做初级师傅,我为什么不能转为学徒。”
尤慧慧心里不服气极了。她刚才就看出来了,这个陈福香连绷绣布都不会。
于青青看着陈福香,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这姑娘也太老实了,就是不会也不能这么大剌剌地说出来啊!这下麻烦大了,闹到厂长面前,搞不好福香得被开除。
于青青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陈福香却淡定得很,她认真地看完了斜对面那个绣工劈丝线的过程,然后拿了一根红色的丝线,食指和拇指捻了捻,很快就将丝线分成了两根。
看到这一幕,尤慧慧撇了撇嘴:“这个小孩子都会,有什么难的?”
陈福香没搭理她,继续分,她的手指纤细白嫩,指尖像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葱白,格外的细腻灵巧,轻轻捻了几下,丝线继续一分为二,变成了四股。
陈福香将这些丝线放在旁边平整光滑的木板上,再一根根地捻开,两只手在空中灵活地转两圈,丝线就又一分为二了。
刚开始她的动作还有些生涩,越到后面,她的速度越来越快,而且看起非常轻灵,有种灵动的美感。
见到丝线一分为八,于青青痛快极了,奚落旁边由喜变惊的尤慧慧:“没办法,福香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羡慕不来。有些人没天赋还不肯下苦功夫,总盯着别人有什么出息?”
“你……哼,才八股呢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会。”尤慧慧气哼哼地反驳了一句,实则两只眼睛死死盯着陈福香,心里不停地念着不行,不行,肯定不行。不然她就要当面丢人了。
可惜老天爷没听到她的祈祷,那丝线落到陈福香手里,似乎格外的柔顺听话,轻轻一捻,又一分为二了。
尤慧慧的脸顿时胀得通红,两只手指甲不自觉地陷入了肉里,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紧盯着陈福香。
十六股就够了,初级师傅只能劈到十六股也算不得什么本事。
可谁料陈福香将丝线一分十六后,并没有停下来,又拿起一根,捏着两端,手指轻轻地捻动,转了两下,又分开了。
尤慧慧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陈福香,不可能。她这样的学渣才不肯承认有天生学霸这种说法呢!
她屏住了呼吸,眼也不眨地盯着陈福香的一举一动,第一根,第二根……直到十六根丝线都一分为二,一一摆在木板上,每一根都完好无损,这些丝线细得稍微站远一点就看不清楚。
她还真成了。尤慧慧满眼的不甘心。
陈福香捻起一根比头发丝都还细上数倍丝线,仰头问于青青:“还能分吗?”
于青青眼睁睁地看着陈福香由生疏到熟练,眼底是满满的不可置信,听到她叫自己,愣了一下才回过神:“能的,不过比较难,这丝线已经很细了。”
“这样啊,我试试。”陈福香倒是找到了不少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