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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昭身残,可仅靠右臂也是在场最令人望而生畏之人。死在他剑下的人不计其数,他身上亦有了十余处创伤。
卫昭不经意的回眸时,恍惚间看见了站在门前远处遥遥望着自己的甄墨。
他想给她一个如当年一般明朗的笑意,可是如今,却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出了。
他举起沉重的剑,一步步向甄墨走过去。
众人都以为他想要去杀甄墨。几乎一半的剑客都高度紧张,集聚到了甄墨周围,不断扑上来阻挡着他的步伐。
一个个人接连不断的扑上来护卫着甄墨,卫昭便一个接着一个的去杀,身上的伤口也愈来愈深重。
卫昭与甄墨之间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却显得那么遥远而艰难。
他这一生,都是如此看着可望而不可即的她。
他看见甄墨捂住了嘴巴,眸中似乎起了一层水雾,温婉静美一如当年。
她不断的摇头,示意着他不要过来。
卫昭还是坚定不移的走向她,一步又一步。除了甄墨自己,所有人都以为他想要杀甄墨,没有人懂他那份隐晦而不可言说的心意。
“不要,不要。”她喃喃着说。
更多的人扑上来想要斩杀卫昭,卫昭剑上流下的血在他与甄墨之间铺出一条血路,鲜艳绝美如十里红妆。
众人看准了卫昭,猛的从四面围上去。
那一刻,数剑穿心。
卫昭还想向她走过去,可心口的血喷涌而出,让他的步伐永远定格在那一处。
最后,他用尽了生命的力气大喊一声:“韶书!”
这一声,是他此生爱意的最后一次表达。
甄墨眼看着卫昭死在自己面前,许多剑穿过他的心口,似乎要剜出他千疮百孔的心。
她睁大了眼睛,捂住嘴巴,突然开始失声痛哭。
他这一生都在尝试着接近她,接近一个如水中明月般看似近又如天上明月般远的人。
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用鲜血去陈述着这份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情。
容珩进了门,他今日穿了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衣,是为了祭奠。
容焕已受了伤,被三人持剑押在屋中。
容焕看见一道挺直的身影,他轻轻笑了:“我最终还是输给了你。五年前是,如今也是。”
容珩静静地看着他。许久,才说:“你记得么?父亲生前说过,对于至亲的人犯了错误,一定要亲手去惩罚。因为他有多疼,自己就有多疼。”
容焕原本已失去生机的眸子突然焕发出了些许的光彩,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容珩接着平静的道:“我甚至羡慕父亲会亲手打你。因为父亲从来没有亲手打过我,他从不倚重我。他如此疼爱你,但是你就是这样对他的么?你输给我,不是因为能力欠缺,是因为没有良心。”
听到他提起了父亲的名字,容焕身子不住的颤抖起来。
容珩看着容焕:“父死从兄。你的罪行我已经无法宽恕。今天我暂且代替父亲来惩罚你。等到以后,你再亲自去向父亲请罪。”
容珩上前,狠狠的在容焕脸上打一巴掌:“这是为了祭奠死去的父亲。”
容焕的脸被他重重的一掌打的偏过去,开裂般的疼,他依旧沉默。
接着又是狠狠的一巴掌。容焕口中已吐出血来。
容珩神色凌厉:“这是为了祭奠死去的言慎。”
容焕仍旧没有说话,无言的接受着惩罚。
最后那重重的一巴掌,容焕在容珩的眼睛里看见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复杂情绪。
他声音微颤:“这是为了祭奠我死去的三弟。”
语毕,容珩便转身离开了。他的心口不断起伏,甚至开始微微喘气,努力的不去看亦不去想身后的下属是怎样行刑,将容焕就地正法。
待到出了门,容珩觉得隐隐有些晕眩。他恍惚的抬起手,才发觉自己的手上也沾染了血迹。
是了。处于这样的位置,又有几个人是清白干净的。
如果不是在腥风血雨的江湖,不论是亲情还是爱情,或许都将更纯粹。他羡慕殷然的上善若水,可是他注定只能懂得身不由己的悲哀。
容焕一死,江湖为之震动。
曾经与纵横对抗的宋靖、江锦都被除去,如今就连容焕也落败身死,纵横的声威在容珩手上骤然鹊起。
众人茶余饭后都在议论猜测容珩如今是何等的快意恩仇,无上荣光。一个人能活到这样的地步,让旁人心驰神往。
可是其中的实情却极少人知晓。容珩日薄西山之事也一直是秘而不宣。
容珩想,等自己死后,就葬在栖凤台的一隅。他与慕衿回忆最多的地方。
其实,在他坐上纵横阁主位的时候,心就是冷着的。他没有多少亲眷,只余下一个疏离的手足。
慕衿,是他年轻时的一次心动。等到他再遇到她的时候,已经过了风花雪月的年纪。
他承担的太多,背负着整个纵横的荣辱兴衰。这样风霜刀剑的环境,也逼着他将心变得漠然麻木。
所以,等到她重新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已经找不回曾经炽热的感觉。
或许是缘分使然,阴差阳错后他们又纠缠到了一起。
让他们纠结在一起的是利益。他们原本该是一对怨侣,却没想到能在利益的冲突中,找到错失已久的情爱里最真挚的感觉。
茶馆里还是一如既往,冷落过后又喧哗,喧哗过后又冷落。终日如此反复,平淡如水。
秋日里山菊开了漫山遍野,清风拂过,微苦的气息逸散在空中,西风独自凉。
慕衿的手轻触着山菊。
如果是桃花就好了。
开桃花的时候,春雷就该响了。
思绪不定。未几,听到茶馆内人声鼎沸起来,她便回了柜前。
与往日并无不同,虽然盲了眼睛,却还是能将算盘打的极流利畅快。
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平凡而淡然。再有棱角的人也早晚会被磨平心性,她也习以为常了。
煮茶,斟酒,与天南海北的人闲话几句。更多的时候,是坐在那里,漫无边际的朝窗外看去。
若是生人,还以为她不是盲人呢。
今日也一如既往。
只是茶馆里热闹些,她也难免忙些,在这样的庸碌里淡化自己的愁绪。
突然,慕衿僵直着站起了身子。
良久,她才颤抖着端了一杯龙井循着声音走过去,将龙井放在桌上相赠。
慕衿勉强笑道:“这盏茶就送与诸位,不成敬意,还请诸位笑纳。方才隐约听见诸位论及了几桩人事,未曾听清,特来请教。”
“请说。”
慕衿轻轻问:“适闻诸位客官论及一人病重已时日无多,不知是谁?”
“纵横阁容珩。”
闻言,她泪湿衣袖。
☆、终章
慕衿已不知眩晕了多久。在醒过来时,她唇色苍白如纸。
她盘问了殷然许久,殷然才在无奈之下道出了实情。
原来当初那样多的误会,都是她会错了意。
原来她体内的毒,不是江锦宽怜放过了她,而是容珩来解的。
她怨他不关怀自己。如今想来才晓得,那个夜里,是他在自己的背后一遍遍的写:我可以给你我所有的爱。
这样深沉又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意,只能在那个寂静无声的夜里一遍遍的写给她。
慕衿不记得哭了多久,嗓子已全然是哑了,决然道:“不论结果如何,我一定要回去找他。”
殷然无奈的看着她。他素有知人之明,便也不再多加阻拦,轻叹一声道:“好。”
她日夜兼程,等到回了纵横阁。是在栖凤台里,找到了满身酒气的他。
慕衿听见了他的声音,一直忍着的眼泪瞬间滑落。她哭着走到他身旁:“不是答应我,以后要少喝酒了么?”
他把自己灌得很醉。直到听到这似曾相识的声音,才勉强的抬起头来。眼前的她亦真亦幻,他想去用手触摸,又怕打破这个幻影。
他不太清醒,情绪有些迷蒙,看了她许久,才轻轻的说:“你回来看我了吗?”
慕衿的眼泪一滚而下。
他在最后的时日里便是这样将自己灌到醉生梦死,等着她的一个幻影在远处对他微笑。
“我回来了。”她紧紧的抱着他。
容珩有些恍惚,好久,他才紧紧的抱着她,似乎怕再次丢失了至爱的珍宝。他情绪几近崩溃,声音甚至有些哽咽:“为什么要回来?你再回来,我就舍不得让你走了。”
她何曾见过这样落魄的他啊。印象中他总是锦衣华服,无上荣光,就算受了诋毁,也不过一笑置之。俊逸潇洒,就算是她,都会有害怕把握不住的时候。
她轻缓的说:“如果你爱我就会懂得我的感受。分离的痛苦是双向的,所以,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要离开,也不要放弃自己。”
这是当初他亲口对她说的话,在她生命中最艰难的时刻,他都没有离开她,为什么如今要让她离开他。
那天他紧紧的抱了她很久很久。一如当初,她被众人误会成杀害言慎的凶手时,他就是那样紧紧的抱着她,为她受过,守候着她不曾离去。
后来的几日,他们几乎是朝夕相处。慕衿虽然看不见,却也能感受到他消瘦了许多,瘦的让她心疼。可她不敢将情绪外露,怕让期望受挫。
卫绾留在纵横阁一年,也钻研了许多药,缺都只是拖延着,无法根除。
慕衿自卫绾处熬好了药,端着瓷碗回去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熟悉的喊叫声。
她回头问侍女,似在确认:“刚刚谁在叫喊?”
身后侍女答道:“是个白发苍苍的人。”
江锦。那么意气风发的人,在这一年之间,他也老了么?
也是。于他而言,志向难酬,寄人篱下与死也所差无几。
慕衿端着药一口一口的喂容珩喝下,她说:“这药是我熬的。你看,我虽然看不见,可是已经能做很多事情了。你记得我刚嫁给你的时候么,两手空空,什么都不会。现在我还会煮你最喜欢的龙井。等到以后,我煎龙井茶给你喝。”
慕衿状若无意道:“我刚才遇到了江锦。原来,他没有死。”
容珩轻轻笑了一声,握着她的手道:“他这样有野心的人。磨平他的棱角比让他死去更痛苦。”
慕衿轻叹一声:“明日,让我去见见他吧。”
容珩点头:“好。”
次日,慕衿领人去了关押江锦的宅子。
晦暗的房子骤然漏进阳光,江锦觉得有些刺眼,抬头看着她,许久才道:“是你。”
她不知道眼前的江锦是否已苍老的满头鹤发,但是从他哀哀的声音种她能听的出来那份落魄与苍凉。
慕衿凉凉的笑了:“你当初执着若此,如今又得到了什么呢?”
江锦是她仇家,但毕竟对她有养育之恩。她心底这种错综复杂的情绪难以言喻。
江锦已经苍老,可眼角眉梢的笑意却一如当年:“就算再来一回,我也还是会去搏一次。人生在世,想要得胜,就得不怕败。”
“如今呢?”她问。
他释然笑道:“如今死活无异。你若是慈悲,就赐我一杯毒酒,了结了我这一生。”
慕衿吩咐了身后侍女去取毒酒。这是她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不为报恩,权当他让自己能遇到容珩的一份谢礼。
江锦接过毒酒一饮而尽,随即开始大笑起来,张狂,刺耳。
慕衿转身,打算离开。
突然,江锦大声的喊了一句:“卫昭!”
慕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