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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夷的将领拉着遍体鳞伤的沈凌登上城楼,高声喊道:“苏将军,久仰您义薄云天,求贤若渴。我身旁这位沈将军也是良将,您不会希望他就此殉国吧?”
☆、远嫁
卿城看着血肉模糊的沈凌,惊恐的捂住了嘴巴。
一把刀就架在沈凌脖颈前。
她不敢想象,一个曾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生命,可能会在这个战场上灰飞烟灭。
战场上的分秒都能颠覆胜负。
苏覆不能浪费太长时间与敌军周旋。
他眼眸幽深:“你现在放了他。我们或许可以谈谈。”
东夷将领笑了:“谈谈?苏将军,我没有投降的打算。你我各为其主,不若来一场公平的交易如何?”
沈凌试图挣开他的手,目眦尽裂的大喊:“不要!别管我!”
东夷将领将手上的刀往沈凌脖颈上靠了一靠:
“只要你退兵。沈将军自然会安然无恙。否则……我就不敢保证他的安危了。”
沈凌趁他不注意,又一次用力挣脱,往他的刀锋上撞,试图自刎。却被他察觉,稍避了一下,重重的撞到了城墙上。
沈凌竭尽全力的喊:“不要管我!他们的援军就要来了,别让那么多兄弟因为我白死。放箭!放箭啊!”
卿城拉着苏覆,惊惧的摇头,阻止他道:“不要……”
“放箭啊!放箭!”
沈凌被东夷将领捂住嘴巴,他开始尝试咬舌自尽。
如果因为他丢失了嘉陵关,他就算活着,也会愧疚到生不如死。
“不要。”卿城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放箭。”
这一声,是苏覆的命令。
顷刻间,万箭齐发。
他沉默着拉着卿城转身往回走。卿城不愿意,他只能强行拖着她走,用手捂住她的眼睛。
站在城池上的人被万箭穿心。
她的眼泪已沾湿了他的手,还在哽咽着重复:“不要……”
险胜一场。他们最终守住了嘉陵关。依照沈凌生前遗愿,将他崖葬。
卿城哭红了眼睛。
沈凌殉国已有七日了。
卿城还是沉默寡言。突然之间,和苏覆疏远了很多。
她走在关内,静静的看着远处的长河落日。
江水染上了将士们的鲜血,在夕阳下显得瑰丽无比。
一阵躁动,最终一个妇人与幼孺还是走到了她面前。
“姑娘。”妇人牵着一个孩子,哀哀看向卿城。
士兵为难道:“对不起。卑职没能拦住他们,请君……”
卿城在唇前竖指,示意他噤声退下。
“你有什么事吗?”卿城问。
“我来找我的丈夫。他叫宋升,您认识他吗?他已经六年没有回家了。”这妇人很谦卑知礼,只是目光中隐隐带些哀伤。
卿城摇头:“我不认识。不过或许我可以帮你问问。他在哪一列军队?”
妇人目光中似乎燃起微许希望:“他在黄毅将军的手下当百夫长。”
卿城睁大了眼睛:“黄毅将军早就殉国了呀!”
妇人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的丈夫已经六年都没有回家了。”
卿城沉默了片刻道:“他们有没有给你抚恤银?”
“他们给过。可是我不要,我不要银两。我只是想问问,我的丈夫到哪里去了?战死士兵的名单里没有他,俘虏士兵的名单里也没有他。”她有些茫然:“你们把他藏起来了?”
卿城说:“没有。”
妇人似乎更忧伤了:“那他去哪里了呢?他很勇敢,当初为了保家卫国才选择参军。他不会当逃兵的。”
妇人牵过自己的孩子:“这是我和他的孩子。他参军的时候,我才刚刚怀上这个孩子。现在这个孩子已经这么大了。”
她反反复复的说,像是在强调,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真的六年都没有回过家了。”
卿城低头道:“如果我遇到他,我会转告他,让他回家的。”
妇人很高兴,指着山的那一边说:“我就住在山麓。如果你遇见他,一定要转告他,让他记得回家,就算晚了这么久也没关系。”
“好。”
妇人满怀希望的走了。
士兵说这个妇人常常来找他的丈夫,赶都赶不走,像个疯子。
夜晚,卿城默默的坐在火堆旁,不时有火星燃起。
苏覆走过来,弯腰将水递给她:“怪我么?”
卿城摇头:“沈凌哥哥自己都是这样选择的。我想是我错了。”
苏覆在她身边坐下:“一场战争,每个人都要或多或少的牺牲。”
卿城忽然问:“你认识宋升吗?”
苏覆摇头。
她接着叙述道:“他是黄毅将军手下的百夫长。战死士兵的名单里没有他,俘虏士兵的名单里也没有他。他的家就在山的那一边,可他已经六年没有回家了。他的妻子还在等一个结果。”
苏覆默然片刻后,道:“对于意外失踪的士兵,我们或许会花费一两个月的时间去寻找。如果仍然下落不明,就不会再去寻找他了。我们没有那么多军费。”
卿城转眸看他:“可是他的妻子还在等他。也许,他还活着。”
苏覆打断了她,清醒的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冷漠:“不会。他或许有很多种结果,遇敌,坠崖,病逝……但最不可能的就是活着。”
“可是丧葬的名单里没有他。这说明他就有可能还活着。”卿城执著的说。
“殉国的士兵那么多,我们不可能记下每个人的名字。”他很冷静。
她轻声反驳道:“你不明白。对他的妻子来说,没有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他们夫妻一场,只要她还没有忘记他,他们的缘分就没有结束。”
也许会有一天,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会翻山越岭到山的那一边。他晚了很多年,但是没关系,她一直很爱他,也一直在等他。
沈凌丧葬的景象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就像当年渊河的尸骨被抬回来的时候一样。
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一个人死去是这么轻易的事情。
“苏覆哥哥。我不想你也过这样南征北战的生活。我不想有那么一天,我要和她一样,自己骗自己。”
苏覆的手微微一怔,旋即紧紧的将她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
她终于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边疆战事波云诡谲。
苏覆等人戍守边关数日,暂时稳定下了局势,便归朝调兵遣将,着手下一步战略。
东夷王已过了花甲之年,犹且穷兵黩武。他送了一封国书,直言可以停战,但有一个止战条件——
卿城和亲,远嫁东夷。
接到东夷王的国书后,朝中一片哗然。
卿城如今已是南柯国君。东夷王让她和亲,分明是有意挑衅、羞辱。
实权一直把握在苏覆手中,这等国耻他自然拒绝。
在所有人都认为此事毫无异议的时刻,卿城站出来了。
她说,她愿意。
朝臣更是唏嘘不已。
此事不便在朝堂上议定,退朝后再做定论。
卿城很坚持。
苏覆态度也很强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不行。
幽闭的宫门内,只有虚掩的窗门隐隐漏进一线光来。偌大的宫室里昏昏暗暗,只有他们两人,僵持不下。
卿城不能理解:“现在南柯的国力已经很难抵御外敌。”
苏覆微微敛眉:“这些事情我可以解决。”
她垂眸道:“可是现在我们有了一个停战的机会,我们不能错失这个机会……”
他打断道:“我们可以以战止战。”
卿城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咬牙道:“既然可以停战,为什么还要打下去?仅嘉陵关一战,多少将士埋骨他乡。就算你能止战,还要打多少年,五年?十年?”
苏覆近前一步,耐下性子,轻触她的脸,试图安抚她道:“就再等等,多少年都可以。”
“我不可以。”她摇头,情绪有些激动:“你说过北国不会隔岸观火。倘若再来个北国呢,还要死多少人?我们只有这条路了。”
苏覆冷静道:“我可以说服北国。”
她下意识的抱住他,哽咽道:“可是我不想。如果没有战争,渊河哥哥,沈凌哥哥,还有成千上万的士兵都不会死。我怕有一天,你也是被人抬着回来的……”
他握住她的手:“不会。我向你保证,这场战争我不会输。”
她牵着他的衣袖:“就算你有十足的胜算,这其间又要流多少血?我们从嘉陵关回来的时候,哀鸿遍野,满目疮痍。那些平民百姓真的经不起战争了。”
卿城又狠一狠心,道:“就算你不同意。我也非嫁不可。”
苏覆心一冷:“这件事轮不到你做主。”
她第一次对他直呼其名,横了心道:“苏覆。在这里,你我是君臣。嫁不嫁皆是在我。”
他一字一句道:“君上还是三思而后行为好。臣再给几日让您在这里考虑清楚。”
说完,他就扔下她一个人在那里,自己离开了。
卿城想跟着他出去,却已被侍卫拦在门内。
他这是摆明了要软禁她。
苏覆也不愿看见民不聊生。
但于公于私,他都不能接受让卿城远嫁东夷。
北国确实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楚叙舟亲自去了一趟北国,往返时日不多。
等楚叙舟回来时。苏覆默然片刻后,先开口道:“他怎么说?”
楚叙舟嗤笑一声道:“不出所料。还是个趁火打劫的废物。当初弘景对我们一逼再逼的时候都没有想过他。现在去找他,他当然要敲诈一笔。”
苏覆沉沉道:“什么条件?”
☆、和亲
楚叙舟的目光落在苏覆身上:“他要你手书一封。承诺他日绝不登位。”
当年,楚叙舟落拓时曾流浪于宫闱之间,偶遇不得宠的五王子苏覆,两人义结金兰。
是了。苏覆是北国人,且是王室贵胄。
苏覆在一众王子中出类拔萃,却得不到重用。
他虽身为王室,却是庶出。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比不上高高在上的世子。
当年他二人都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惺惺相惜。
楚叙舟一心想要复仇,而苏覆不甘囿于嫡庶。
一个寻常王子之位,将来至多成个富贵闲人。
对他而言,不过聊胜于无罢了。
恰如当年所言,他们从不相信什么命由天定,只相信人定胜天。
因此,他断然抛开眼前的荣华富贵,选择与楚叙舟一道远走他乡。
寻常人求之不得的富贵,他弃如敝履。这样举重若轻,也是难得。
尔后,他伪装成南柯罪臣之子苏覆,重入政坛。
浮沉官场多年,就是为了图谋千秋大业。
眼下北国世子要挟他手书承诺,就是怕他来日问鼎中原。
这么多年的野心,耗费多少心血,就要一朝尽废了吗?
楚叙舟冷静道:“你想清楚。答应他,就是断了自己的后路。不答应他,形势会更艰难。”
苏覆撑着额头道:“我再想想。”
他又问:“边疆还剩多少人?”
楚叙舟答道:“二十万。东夷仅在关外就有十五万,关内究竟有多少,还在打探。”
苏覆微微抬起头:“可以一战。”
“可以。但是很难。”楚叙舟道。
苏覆握紧了手中的令牌:“都说关山难越,我偏要胡马渡阴山。”
卿城此次格外决绝,绝不是意气用事。
自从被软禁后,她便断绝饮食。多少人劝都劝不住,最终迫不得已,还是请了苏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