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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绍想了想摇头道:“不急,你先让三宝去帮我办份去晋阳的过所出来。”
这话一说,院子里的三个女人都吃了一惊,莫氏更是叫了出来:“你还要出门!去晋阳?你去那边作甚?”
柴绍慢慢放下孩子,他的脸上依然带着笑,但神色里却仿佛多了种说不出的东西。一时之间,就连莫氏也不敢再开口了。柴绍这才语气平静道:“明年年底,我会迎娶唐国公府的三娘子,如今她正扶棺回京,我要去路上接她。”
这话仿佛一道霹雳砸下,莫氏和小环都彻底呆住了,秦娘则是低着头,看不出神色如何,但衣袖显然在微微颤抖。半晌之后,还是莫氏做梦般地开了口:“唐国公府的三娘子,难不成就是那位李三郎的姊妹?他不是……”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瞧了秦娘一眼。
柴绍的语气不由加重了几分:“莫姨,我说过,当日你是冤枉了李三郎!”
莫氏脸色顿时更不好看了,眉头一皱就要开口,小环忙拉了她一下,歉然道:“那次是我不好,不怪莫姨,日后等娘子进门了,我会跟娘子好好赔罪。”
柴绍暗暗摇头,他早已查清楚:当日阿哲生病,小环一直在照顾孩子,事情都是莫氏处置的,自然是莫氏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了。但此时她主动揽错,柴绍也不好多说,只能道:“此事原是阴差阳错,我会跟她好好解释。她心胸开阔,行事爽快,并非寻常女子,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忧。”
说到底,莫氏不过是内宅妇人,能有什么见识?秦娘不过是苦命女子,能有什么办法?这事不能怪她们,要怪,还是得怪自己……
都是他的错。
小环和莫氏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异之色:看来柴绍对这门亲事,对这位没过门的夫人,竟是十分满意,十分重视!
柴绍的心情却已是低落了下来,虽然知道她们一时只怕还难以消化这消息,却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恰好有仆人回报,水已备好,他向莫氏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屋子,阿哲也迈着短腿跟在了后头。
院子里转眼便只剩下了三个女人。那秦娘原是低着头的,此时才慢慢抬了起来,看着莫氏和小环,突然“噗”的一声笑了起来。
莫氏被吓了一跳,怒道:“你笑什么?”
秦娘深深地瞧着她,微笑道:“自然是要恭喜姨娘,到了明年年底,大郎就要迎娶一位真正的名门闺秀了,这府里,就要变天了。”
不知什么时候,太阳已钻进了云层,微风吹过,带来了一阵莫名的凉意。
小环抬头看看天色,也笑着点了点头:“是啊,咱们家的大门,总算要开了!”
七月即将过半,无论是外头,还是他们这小小的宅院,的确都到了要变天的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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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半部终于写完啦!
第五卷 岁月长安
第163章 如此心意
寒月将至。
外头的风已是一日比一日冷了; 不过; 在武功李庄这间明窗亮瓦又生了炭火的绣房里; 却依然是温暖如春。日头从天井处斜照进来,将绣房里挂着的那件青色嫁衣染上了一层细细的金色; 也给衣裳上绣着的团花卷草添上一抹生动的光晕。
文嬷嬷走进绣房,一眼瞧见这件华美庄重的嫁衣,便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三娘的这门婚事; 时间上到底还是太仓促了:夫人去年六月过世; 今年七月他们姐弟才出孝,而三娘是十一月就要嫁人了!这一年多以来,她坐镇鄠县庄园; 凌云姐弟则在武功老宅守墓。虽有小鱼时常来往两地,带的口信也是一切都好; 她却实在放心不下。这不,眼见就是十月朔了; 庄园里最后一茬芜菁、芦菔都已入库; 她便收拾起行李,跟着小鱼来了武功。
虽然阿周如今也在武功这边帮着打理,但三娘出嫁是何等大事; 夫人的嘱托犹在耳边,她若不亲眼看看; 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
如今看来; 这边一切还算妥当; 就连这最繁琐也最要紧的嫁衣; 都已是按部就班地做得差不离了。之前她的那些担心,似乎……可以放下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上前几步,正要走到嫁衣前细看几眼,目光一扫,却瞧见了绣案上的针黹盒,顿时怔住了。
那凤鸟螺钿的针黹盒足有一尺多长,里头放着长短不同的鎏金针筒和各种颜色大小的线锭、线轴,物件应有尽有,这也罢了,那每一样物件居然都是从大到小、从长到短、从深到浅,摆放得齐齐整整,就像用尺子精心比划过一般,就连那些圆滚滚的线轴都稳稳地叠成了两排!
文嬷嬷原是个讲规矩的精细人,常以物件收拾得齐整而自负,但比起这个针黹盒来,她的齐整却都不值一提了。惊讶之余,她不由脱口问道:“这是谁码的?”
小七干巴巴地笑了笑:“自然是娘子。”——除了娘子,谁还能有这么好的眼力,这么稳的手指?
文嬷嬷恍然点头,心里又多了好些安慰。
她之所以担心嫁衣,就是因为知道,凌云实在不擅长这些。当初几个小娘子刚学针线的时候,别人会在帕子上绣花鸟云竹,她的帕子上便只有个平平板板的“三”字,把窦夫人直接给气笑了——
他们这种人家的女儿,自然不用多么长于针线,可就算装,也得装出个心灵手巧的模样吧?这帕子荷包,就是小娘子们的第二张脸,原该花些细巧心思,绣些别致纹样的,再不济,也得在上头绣朵花绣片云吧?这么直愣愣地绣个“三”字算什么?是要告诉别人自己会认字么?都认到“三”字了呢!
一顿训斥下去,凌云倒是老老实实地改成了绣上一朵云,但那朵云,居然也绣得平平板板,仿佛就是在“三”字上加了两道框。纵然以夫人的伶俐,看了半日之后也只能无力地挥了挥手,让她以后还是什么都不要绣了……
她现在都还记得夫人那眼神发直的模样,记得她的担忧:三娘日后该怎么办?怎么嫁得出去?
这一晃眼十多年过去,如今的三娘子终于能静下心来做女红了——看这针黹盒就知道,她做活时是何等认真细致!也不枉自己每次都千叮万嘱,让她再忙也要到绣房来动动针线、做做嫁衣……
她越想越觉欣慰,忍不住指着绣案前挂着的嫁衣问道:“三娘绣的是哪些地方?”
小七沉默片刻,慢慢伸出一根手指,指头向针黹盒那边偏了偏。文嬷嬷不由一愣:这是什么意思?随即心头便是一惊,脱口问道:“你是说,她来绣房,就是码了下针黹盒?”
小七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是啊,她也不明白,娘子为何每天都要过来码一次针黹盒,害得她每次都得咬咬牙才能拿起针线,弄乱秩序……难不成就因为答应过文嬷嬷,每天一定要来“动动针线”?
文嬷嬷只觉得脑袋嗡地一下:这叫什么事!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嫁衣自然也不大可能是小娘子自个儿一针一线缝出来的,但这数层衣裳、缘带蔽膝,总得自己动手绣上一两件才像话!而且这亲手绣嫁衣,绣的只是衣裳么?分明还有对这桩姻缘,对往后日子的祈愿,这种事情,三娘怎么能都交给别人?
难不成,三娘她其实对这桩婚事……不满意?
这原是文嬷嬷内心深处最担心的事——这柴大郎么,当初夫人提到他时,她也是不以为然的;但去年他送凌云姐弟回长安,那一路上的洒脱风趣和细致周到,就让她大感意外;更别说后来他的千里相迎,陪着凌云姐弟护送夫人棺木回京了。这番举动,放在谁身上都算得上情深义重不是?
至于前程什么的,自打去年杨玄感作乱被平定后,听说朝廷里大家都不大安生;今年年初,圣上又是一意孤行,再次兵发辽东,虽然八月间传来消息说高丽那边降了,但不知怎地,这两个月以来,京畿这边的局势不但没见好转,乱贼劫匪仿佛愈发多了,要不然,她也不会不敢轻易离开庄园。
这种局势下,像柴大郎这般不得重用,被发放回长安担任闲差的,倒未必不是件好事。再说,这一年多以来,据她所知,柴大郎并不曾再有言行出格……他对这门亲事的诚意显而易见。
倒是三娘,她冷眼瞧着,提到柴大郎时,虽然没有什么不如愿的模样,可仿佛总是少了点什么。
就像这件嫁衣,看着处处都无可挑剔,但如果新娘自己不曾绣上一针一线,不曾寄托一丝期待,又能算什么嫁衣呢?
伸手按在绣案之上,文嬷嬷的眉头不由越皱越紧,突然又想起了一事,忙问道:“上回柴大郎不是说送了几件他猎的狐皮来,我嘱咐小鱼转告娘子,一定也要亲手做点精细物件做回礼。如今都快十月了,娘子可做了没有?”
小七的脸色顿时更苦了几分:“娘子做了。”
文嬷嬷本该松一口气,但瞧着小七的脸色,一颗心不由提得更高了些:“那她做了什么?”她的意思是让三娘做点荷包香囊之类的物件,难不成她又跟答应自己“动动针线”似的,把主意打到了别的事情上头?别不会也跑到山林里猎什么狐狸兔子,回送给柴大郎吧?
小七简直都有点不敢看文嬷嬷的眼睛了,但文嬷嬷人都来了,这事终究不可能瞒下去,她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娘子想了很久,最后决定,要亲手给柴大郎打一把刀出来……”
亲手打一把刀出来?
文嬷嬷好不容易从鄠县赶过来,原是有些腰酸背痛的,此时却“噌”的一下从脚后跟精神到了头发梢,想也不想转身叫道:“三娘在哪里,带我去见她!”但凡她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能让自家金尊玉贵的小娘子亲手打一把大刀出来送给未来的夫婿!
小七差点没哆嗦起来,脸孔也垮到了脖子底下,细声细气道:“嬷嬷还是别过去了,今日一早柴大郎就过来了,眼下……正在看娘子打铁。”
第164章 肝胆相照
站在庄园的铁铺前; 柴绍的心情简直是复杂到了极点。
这一年多以来; 他得闲便会找机会来一趟武功的李家庄园; 说是来看玄霸,该看的人自然是顺带也都看了。有一同扶棺回京的情分打底; 有过了明路的婚约为盟,不知不觉间,李家上下都已不把他当外人看; 就连他自己; 也越来越觉得,这里比长安城里的那个家仿佛更能让他感觉自在。
唯一让他拿不准的,是凌云对他的态度——她的态度也不是不好; 他甚至能感觉得出来,凌云是在努力地对他好; 但不知为何,她的这份努力; 却总让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
而这一次; 他是一进门便听说凌云正在帮他准备礼物,惊喜之下立刻赶了过来,结果便是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她的英姿——
此时; 凌云就站在一人多高的烘炉跟前,旺盛的炉火将她雪白的面孔染上了一层艳丽的霞色; 也在那双眸子里点燃了两簇明亮的火焰; 从柴绍站的角度看去; 就连她脸上那层细细的汗珠仿佛都在发着光!
这原是一幅极美的画面; 然而她手里拿着的却是一把造型凶悍的长柄大锤,正一下接一下地砸向了面前那条烧得通红的精铁,每一锤下去,都是火光四溅,砸得她身前的铁砧,乃至整个棚子都在微微颤动。
柴绍只觉得心口似乎也随着这声音颤了好几下:
这就是凌云给他准备的礼物,她是这样帮自己准备礼物的?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