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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那股隐隐的寒意顿时化成了冰冷的疑惧,柴绍几乎深吸了一口气才问了出来:“三娘,你可是有话要说?”
凌云轻轻点了点头:“我的确有一事不明,要向姨娘请教。”
走上一步,她微微低头,目光径直对上了莫姨娘的双眸:
“二郎究竟是谁家的孩子?”
第229章 断子绝孙
二郎是谁家的孩子?
换了平日; 柴绍听到这句话; 一准会失声大笑起来——
在长安城里; 谁不知道,小二郎柴青是他柴绍的亲兄弟; 跟他是一般的脾性; 一般的义气; 就连结交的朋友、闯下的祸事; 都跟他少年时做的差不离!
在这个家里; 谁又不知道,二郎是自己最看重的人; 自己亲眼看着他出生; 亲手教导他武功; 在阿哲出生前的那些年月里; 这个弟弟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肉至亲;就算在阿哲出生之后,他在二郎身上花的心血也远比阿哲的多……
而现在,凌云居然问姨娘:二郎是谁家的孩子?
这个问题荒谬得简直是可笑之极; 然而这一刻; 柴绍发现他根本笑不出来。
或许是这院子太过安静; 或许是凌云的语气太过笃定; 更或许是莫姨娘的脸色太过古怪……不; 她的脸上其实并没有露出什么古怪的神色,至少在凌云问出这句话的一瞬间; 她的脸上其实根本什么神色都没有; 看去就像是戴上了一张空白的面具!
就是这空白; 宛如一根尖刺,狠狠地扎在了柴绍心口,将他心里刚刚升起的荒谬之感“嘭”的一声扎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他自己都不明所以的沉重和空茫。
他脱口叫了声:“三娘!”但接下来该说什么呢?柴绍茫然地站在那里,一个字都想不出来了。
莫姨娘却仿佛被这声“三娘”蓦然惊醒,她脸上的木然原是转瞬即逝,此时更是化为了能让六月飞雪的无边悲愤:“李三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想说我不守妇道?所以二郎绝不是郡公的孩子?你怎敢如此血口喷人?”
她越问越是悲怆,停了片刻后,又恍然点了点点:“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还是想给你们李家人报仇是不是?可就算我对不住你,我无意中害了你的家人,这事也是冤有头债有主,要杀要剐你冲我来便是,又何苦空口白牙地带上我家二郎?你别忘了,他是大郎唯一的兄弟。你这么说,不但会逼得我们母子无路可走,也会伤透了大郎的心,你知道么?”
说到这里,她转身抓住柴绍的衣袖,终于哽咽了起来:“大郎,如今我也不敢自辩如何贞洁,绝无过错,只是我有二郎时,郡公还在呢,二郎出生时,你也是亲眼看着的,二郎是什么性子,你更是比谁都明白。你就算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你父亲,信不过你自己的眼睛?”
她的声音凄怆无比,她的泪水货真价实,她的每一问每一句都精准无比地敲在柴绍的心口,足以推翻他的任何怀疑,足以令他愧疚不已……柴绍的目光不由落在了莫姨娘抓着他袖口的那只手上,片刻后才看向凌云,涩声问道:“三娘,你为何会这么说?”
凌云也是看得暗暗佩服,闻言才回过神来,坦然道:“昨日我也做了两件事,其一,是找郡公在时后院的婢子嬷嬷,询问当年的事。”
当年的事?哪一件?柴绍有些困惑。凌云犹豫了一下方解释道:“听闻当年府里的后院也算是……人才济济?”
柴绍恍然大悟,又差点苦笑起来——原来凌云说的是父亲后院美人众多,却没人留下子嗣的事。
这叫他怎么说呢?父亲的后院可不就是太过人才济济了么?他虽是六岁就搬了出来,却也知道那些女人斗得厉害,时不时还会听闻有人落胎父亲大怒之类的事,只是最后都没什么结果;倒是后来父亲去世,美人尽散了,莫姨娘才总算保住了二郎……
说起来,在他这位原配嫡子之后,柴家十几年没添子嗣,最后却来了个遗腹子,听上去的确有些古怪,但知道内情的,谁不是一声叹息?
莫姨娘果然已冷笑起来:“原来如此,你可是觉得之前旁人都没生下孩子来,我怎么那么巧就有了二郎?你知道什么!”
凌云赞同地点了点头:“我的确不知道什么。因为当年后院的婢子,府里竟是一个都没留,我也是好容易才找到两个旧人,她们说,姨娘之前十年不曾有喜,而在二郎之前,府里也已有四五年不曾听闻喜讯了。”
柴绍心头一震,他自然听得懂凌云的意思:姨娘进府十年都没动静,在父亲去世之后才说有孕;那时父亲身子已有些不好,后院那么多人好几年都没人再有喜了;更蹊跷的是,在父亲去世后,莫姨娘不但遣散了所有妾室,就连伺候她们的婢子也一个不留……
莫姨娘抓着柴绍衣袖的手上一紧,脸上却愈发讥讽:“旧人?什么旧人?不过是些帮凶而已,当年家里的这些事,还不是她们帮着做的?我又不似三娘你这般有本事,平白无故便能说谁忠谁奸,自然只能一个都不留。她们这些人怀恨之下信口雌黄,也能算是证据?”
凌云依旧颔首:“姨娘说的是,后院婢子的确可能心怀怨恨。但凡事总有痕迹,后院有人有喜,有人落胎,厨房的厨娘,洗衣的婢子,乃至外院的管事,也总会有所知,有所闻。如今这些人府里虽然也是所剩无几,但终究还能找到几个,也能召回几个。把他们挨个问上一遍,必能知道真相。只是这样一来,事情便遮不住了,姨娘确定要如此?”
莫姨娘的脸色终于阴沉了下去,冷冷地道:“那些被我赶出去的,自然各个都恨我,如今留在这府里的,人人又都怕你,这种事,还不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说完又朝着柴绍控诉道,“大郎你听见没有,李三娘要把长安城都翻过来查一遍呢,最后不管结果如何,外人会如何议论嘲笑?她这样做,不但是要逼死我,也是要逼死二郎!”
人言可畏,她的这话自然不是没有道理。但柴绍低头瞧着她那只青筋毕露的手,却几乎是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何等滋味,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沉默片刻,他索性还是直接向凌云问道:“三娘,你昨日做的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凌云道:“我让人去姨娘家里问了问,她家是否有长辈来自南边?结果姨娘家世代居于长安,婚嫁都在本地。”
这话一出,莫说柴绍茫然,莫姨娘也是皱眉看着凌云,目光又是警惕又是不解:“我家世代居于长安,难不成也是错处?”
凌云叹了口气:“柴大哥,听闻二郎的功夫是你亲手所教,你可曾发现他的根骨颇有奇特之处?”
根骨?柴绍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天沈英说过,二郎的根骨不适合练马槊,他其实也早有感觉:二郎不但练马槊事倍功半,骑射刀枪也不像自己当年那么容易上手,好在身体轻盈灵敏,一些小巧功夫倒是过目就会,天赋惊人。
只是这些……难道不是因为他是早产体弱的缘故么?他迟疑片刻才道。“二郎先天不足,身子骨是要弱些。”
凌云轻声道:“他并非不足,只是天生如此。柴大哥,二郎其实和小鱼一样,都是天生的练武奇才,只是得剑走偏锋。而他们这样的人,都是出自南边的山林,中原人绝不有如此根骨。”
这件事,其实她也没想到。
那一日她觉得不对,只是发现莫姨娘和小环之间有些奇怪,怎么都不是情同母女、互相扶持的模样;沈英却是一见莫姨娘就觉出了蹊跷:柴家是河东将门,族人多是身材高大,臂力过人;而莫姨娘丰满白皙,一看就是京洛妇人,他们怎么会生出二郎这种南方山民之后来?待她们查得两边都不曾听说家里有南方人,事情也就昭然若揭了。
柴青绝无可能是柴家之后,而是莫姨娘乘着郡公柴慎急病而亡从外头抱回来的孩子。
在这个世上,凡事自然有例外,保不齐莫姨娘就是十年无孕,一朝夫亡得子;保不齐两家远祖里有南方山民,柴青就是远承了他的血脉。但两件百里无一的例外居然凑到了一处,再加上小环的那些事情,这一切便绝不可能是意外之喜,只会是人为之祸!
柴绍自然也想明白了这一点:是了,当初他一见小鱼便觉亲切,却没意识到,其实是因为她和二郎有些像,都是一般的黑瘦矮小,迅捷过人;姨娘总说二郎是早产体弱才不似其他柴家儿郎高大,其实二郎从小到大都不爱生病,精力更是旺盛无比,这哪是有不足之症的模样?
其实回想起来,当年父亲急病去世,姨娘二话不说遣散了后院,随后才说有孕,没多久又性情大变,时常发落下人,家里的旧仆就是这么被替换殆尽了;而且她最爱让二郎跟着自己,总说二郎的性子和自己一模一样,大概正因如此,二郎才会事事都仿着自己来……所有的人却都以为这是兄弟天性,也包括,他自己!
他根本就没想过,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处心积虑的哄骗。
这一刻,他并不觉得有多么愤怒,反而满心都是说不出疲惫和苍凉。
莫姨娘的脸色也早就越来越难看了,只是还依旧紧紧地抓着柴绍的袖口,依旧在锐声反驳:“什么根骨,什么南方山民,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大郎,你不能听她胡说八道,不能如了她的意,她就是要把我们都赶走,这样才能掌住这个家,才能掌住你!”
“你忘了吗,这个家里,第一个抱二郎哄二郎的人,不是我,是你啊!”
柴绍没有做声,只是将自己的袖子慢慢拉了出来。莫姨娘不由踉跄了一步,抬头看着柴绍,不敢置信地叫了声:“大郎,你不信我?”。
柴绍默然看着她,心头的感受简直复杂到无以复加:姨娘一定想不到,今日最让自己无法辩驳的,并不是三娘的这些话,而是她自己的反应。
他柴绍的确不算精明,既不了解后院的门道,也不了解女人的心思,但他至少还知道什么叫高手过招——他的姨娘,他这位说是已经糊涂多年了的姨娘,面对凌云如此出其不意的指控,居然反应如此迅捷,反击如此凌厉,声东击西,攻心为上,三十六计都快使全了,而且一招比一招精准。
他当然愿意相信她的话,相信她不曾欺骗自己,相信二郎的确是他的亲兄弟,但是面对这么陌生的姨娘,他怎么还能再自欺欺人下去?
只是他依旧怎么都想不明白,姨娘为何要这样做?难道就因为自己不是她亲生的,她觉得自己日后会不孝顺她,所以非要去铤而走险地“生”下二郎?她说自己不信她,可这明明是她根本就不相信自己!
柴绍生得硬朗,沉默下来时,看去便极为冷峻,莫姨娘原本想接着控诉几句,看到他此时的脸色,却也有些难以为继了。
凌云心里却是叹息不已,索性直接道:“姨娘的确深谋远虑,只是凡事有利必有弊,二郎要‘出生’得毫无痕迹,生母便绝不会离府邸太远。他们形貌特异,要赁屋待产,孩子又说是生而夭折,想来也难以瞒人。咱们若是去查,大概不出半日便能听到消息。
“再者,长安也有几位看妇人病的圣手,姨娘身子如何,能否有孕,可曾难产,只要将他们请来一诊,自然也能真相大白。”
“在这世上,有些事,错就是错,假就是假,只要肯查,必有结果。姨娘是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