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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尽力气咬住了牙关,他才露出了一个近乎狰狞的笑容:“李三娘,你凭什么?”她居然想逼自己服下毒药,她要让自己和李三郎一样自尽而亡!她凭什么觉得自己会听她的摆布?
凌云也笑了笑:“就凭我知道今日你对那位魏司宫说的话,就凭我知道贵公子送给那宫的厚礼,就凭我随时可以把这一切传遍江都。”
要说起来,这一切还得感谢宇文述,感谢他对宇文智及的厌恶排斥,感谢他根本不让家里的护卫为宇文智及效劳,这才让宇文智及铤而走险,而要从他那个毫不设防的院子里探听消息,更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
当然,这件事,她并不准备告诉宇文述,就让他误会去吧。
宇文述脸上的肉猛地跳了跳,随即便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是他大意了!他对大郎这几年太过严苛,把他吓破了胆,他只想着胆怯之人难成大事,自然也闯不下大祸,却忘了胆怯之人在恐惧之下什么都做得出来。大郎是害怕自己交代的后事对他不利吧,居然贿赂了魏司宫,想探听自己的话,结果却让李三娘抓住了把柄。
手握军权的外臣,勾结皇帝身边的内官,这是任何帝王都绝对无法容忍的事,这件事只要一传出去,他们宇文家就算不被皇帝抄家下狱,也将永远与军权无缘——在这样的世道里,这跟自断手脚有什么区别?他绝不能让儿孙们日后只能任人宰割……
缓缓睁开双眼,他费力地转头看向了那个盒子。那是一个不过两寸来长的银盒,看起来跟他平日用的药盒没有太大差别,但那里头装的是断肠的毒药。为了保住宇文家,他大概没有别的选择了。
就像,当初的李三郎一样。
转眸深深地看了凌云一眼,他的心底终于生出了一股真正的悔意:自己为什么要惹上这么一个人呢?
他真的没有想到,李渊的这个女儿居然有这样的身手,这样的胆量谋略,最后居然还有这样的坚忍和狠绝。
如果她是一个男儿,如果她的兄弟也有这样的本事和心性……
心里仿佛有什么地方被撞了一下,在他满心的悔恨恐惧之间,撞出了一道光亮,他不由脱口问道:“这也是你父兄的意思?”
他怎么想起问这个了?凌云微觉纳闷,但还是答道:“他们不知此事。”二郎倒是猜到了几分,他希望自己把这些事留给他来做,她自是断然拒绝。
宇文述点了点头,僵硬的脸色居然舒展了少许。沉思片刻,他低声问道:“李三娘,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此事到此为止,原来你说的,只是小二郎刁难柴绍的那件事。那今日我宇文述还要再问你一句,此事,是否到此为止?”
凌云摇了摇头:“大将军若肯收下我的礼,宇文家跟我李家的恩怨自是一笔勾销,但此事首恶不除,我不会罢手。”
宇文述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哈”的一声笑了起来:“好,好,好!唐国公养的好儿女,我宇文述自愧不如,自愧不如!”他的女儿,为了给兄弟居然可以做到这一步,逼死自己这个大将军不算,居然还要杀掉陛下。
她可真是……好大的口气,好大的杀性,好大的胆魄!她哪里是个女人?分明就是一个狂徒,一个凶神。死在这样一个人的手里,他宇文述也算不得窝囊了。
费力地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泪花,他转开了视线:“李三娘,你的大礼,我收下了。三日之内,我会让你,如愿以偿!”
凌云并没有回答,过了片刻,宇文述忍不住转眸看了过去,却见床脚处空空荡荡,早已没有了凌云的身影。
烛光依然在摇曳,侍女依旧在昏睡,整个屋子安宁得好像从来不曾有人闯入,更不曾有人逼着他自愿赴死。唯有床头那个小小的银盒在提醒他:
他只有三天的时间了。
不眠的夜晚原是格外漫长,但不知是不是太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剩下的时间,宇文述居然并没有觉得时间有多么难捱。窗纸上刚刚映出晨光,那两个婢子便先后揉着眼睛清醒过来,发现宇文述并未睡着,两人吓得魂飞魄散。宇文述此时哪里有心思计较这些?挥手便将她们轰了出去。不多时,宇文承基快步走了进来:“祖父,你是何时醒的,孙儿昨夜睡得太沉,竟没听到动静,祖父可要人进来伺候?”
宇文述心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嫡长孙,心里顿时又深了一层:早知如此,他应该直接让孙子来继承自己的一切的,可惜……这悔恨在他的心头越搅越是痛楚,但他终究只是叹了口气:“我无事,让你三叔父即刻过来!”
宇文承基好生诧异,却也不好多问,转身吩咐人去请宇文士及。公主府离这边略有距离,待到宇文士及匆匆赶到时,日头已照上了窗纸。
在明亮的天光下,宇文述的脸色愈发显得苍白衰败,看去令人心惊,然而更惊人的却还是他一字一顿的吩咐:
“你立即修书一封给唐国公,让洛阳那边的人手尽快护送九娘去太原,请唐国公看在你的面子上,收下她。”
收下?
宇文士及愕然抬头,几乎疑心父亲是彻底昏乱了——九娘是他的幼妹,聪慧美貌,自来深得父亲欢心,几个月前他们前往江都时,九娘因病无法随行,这几日他正想着要赶紧把她接过来,也好让父亲安心,父亲却说,要他把九娘送给唐国公李渊,这么不明不白地送过去,最多就是个妾啊!他跟李渊的确有些交情,也知道他并不像外表那么平庸,但他们宇文家的女儿是何等尊贵,何至于要给李渊去做妾!
他脱口叫了一声:“父亲!”
宇文述却摆了摆手:“你不必多说,我自有道理。记得告诉九娘,她不必为我守孝。好好伺候唐国公,就是对我最大的孝道!”
宇文士及越发惊诧,心里猛然间猜到了一种可能。他不由回头看了看,他的身后屋门紧闭,他的身边空荡无人,但转头再对着宇文述,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阿耶,你是真的……真的相信李氏会得天下?你觉得这句话会应在唐国公身上?”
宇文述并没有再看宇文士及,他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了床头的银盒上,那盒子上有一朵云彩,看起来有些像个“三”字。这让他在恍惚间苦笑起来,是啊,谁能想到呢,洪水绕杨山,江北李花荣,那首童谣原来说的是这个意思。
为了这句谶语,陛下杀了那么多的人,做了那么多的事,到最后,居然是成全了李渊那一家子。
这是一个何等荒谬的结果。
可惜,这个结果,他已经看不见了。他只希望,他的女儿,他的儿孙,能有人活下来,活着亲眼看到这个结果。他希望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他们之中依然有人能站在高处,俯视众生,将宇文家的荣耀继承下去。
这是他能为家族,为子孙后代做的,最后一件事。
两年前,那个叫李三郎的少年就是怀着这种心情默默死去的吧,如果事情能重来一遍……
他绝不会再惹上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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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渊后期最宠爱的女人就是宇文士及的这个妹妹,甚至想让她当皇后。但这个宇文昭仪很聪明,主动推辞了皇后的位置。她生了两个儿子,当然最后都被阿武干掉了。
第235章 欺人太甚
江都城的城墙其实并不比洛阳的更高,但因修建在蜀岗的地势险要之处; 又在夯土外头包上了一层齐整的青砖; 便显得分外的雄浑巍峨。从远处看去; 这道深青色的城墙宛如横亘在江都内外城之间的一条天堑; 将两边分割成了两个迥然不同的天地——
内城里是奢华宏伟的宫城; 是富丽堂皇的官邸; 是规制严整的军营; 每处都透着精心打造的官家气象;而外城则是各式各样的工坊和民居,密密麻麻地挤在草草修成的坊市之中,杂乱喧嚣的市井气息几乎能满溢而出。
一般繁华,两处人间。
因此; 在十月初六的这个清晨,当江都内城的东边已是白麻匝地、哀声震天,就连西边的宫城也因皇帝罢朝而平添了几分沉寂之时; 外城却依旧是一片红红火火的热闹景象。
尤其是那些刚刚开张的食铺,刚出炉的胡饼香气四溢,大锅煮的汤饼热雾蒸腾; 被这香气和热气一烘; 食客们的身上脸上都不由得多了几分活泼泼的热力,内城里那一场震动朝廷的丧事,也不过是为他们的朝食时光增添了一道火热的谈资。
在一处卖汤饼的小食铺里; 有个黄衣汉子便“嗐”的一声叹道:“这人要发财; 当真是要看运道的。今日之前; 谁能料到; 如今江都城里竟是白麻布和纸钱纸衣最能挣钱呢?”
他这么一说,少不得有人出口相询。这汉子原就在等着人来问他,自是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诸位有所不知,今日那内城里死了个大将军。听说是了不得的人物,论富贵权柄,天底下也就是圣人还能压他一头。他这一死,那将军府内外得有多少人服丧吊丧,白麻布可不就抢手了?纸钱纸衣更不用说了,以他家的富贵,那是成山成海都不够使的!”
“只是诸位想来也知道,咱们江都外城里别的工坊不少,可这些物件还真没几家做的。他家几日前就开始满城的搜刮了,到处都买不够,就这两日工夫,这白麻布已翻了几倍的价钱,金银纸钱更不用说,听闻就连运河码头上刚到的布匹纸张都被他家给包下了,做这门生意的人可不是发了大财!”
众人听得啧啧称叹,少不得议论一番死去的大将军是何方神圣,这满城的商铺又是谁家挣得更多。说到后来,人人都恨不能自家也能沾光一回才好,有人更是情不自禁地向往道:“也不知他家何时能再死一个就好了!”
这话一出,食铺内外顿时笑成一团。铺子的老板娘正端着一份朝食往里头送,闻言回头笑着啐了一口:“你这汉子怎么什么都敢说?这话要给那什么大将军的人听到了,下一个死的只怕是咱们这些人!”
众人自是轰然大笑。在打趣声中,老板娘已走到最边角的长案前。那张案几边只坐了个身材瘦削的少年,穿的不过是一身寻常的青色布衣,整个人却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度,只要他往那里一坐,旁人自然而然便不会再坐过去。
老板娘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一面把手里的朝食逐一放到案几上,一面便笑道:“这位小郎君,这是你要的酱菜和汤饼,今日的甘露子和萝菔头都是刚刚酱好的,最是鲜脆不过;这是我们江都人最爱吃的聚香团,里头用了今年的红豆,我也给小郎君端了一个过来,小郎君不如先尝尝看?”
她嘴里说得热络,却并不指望听到回答——这位俊俏的小郎君也算是她家的常客了,却是个不爱说话的,每次进来说的无非就是“照旧”“好”“多谢”,多余一个字都没有!这次她放下碗碟,抬头一笑便准备离开,突然却听到这少年低声道:“烦劳阿嫂将这两样酱菜一样给我一罐。”
老板娘愕然眨了眨眼:今儿个是什么日子?那青衣少年对她微微一笑,原本清俊的面孔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光彩。老板娘差点没按着胸口倒吸一口凉气,好容易才忍住了,忙不迭地点头:“好说,好说!”说完忙转身回去挑了两罐酱菜,用绳子扎好,又快步送到少年跟前。
那少年也不多说,只拿出一个荷囊,轻轻推到了老板娘的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