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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还是世民闷闷地开了口:“阿耶放心,儿子日后定会好好照顾阿姊,绝不叫她再受一点辛苦委屈。”
李渊沉重地叹了口气:“我也是这么想的,你要记得今日的话,记得提醒我,咱们绝不能让三娘再吃一点苦了!”
世民用力点了点头,父子俩默默地站起身来。因外头还有事等着处置,李渊又絮絮地交代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开。世民在门口站了片刻,到底还是迈步去了内院,心里打定主意:以前都是阿姊照顾自己和三郎;从今日开始,轮到自己来照顾阿姊了。以后无论阿姊想做什么,自己都要帮她达成心愿。
他要让阿姊过得顺心如意。
这是母亲的心愿,也一定是三郎的心愿。
然后,在堂屋那欢悦的气氛中,在那温暖的馨香里,他听到了凌云的回答——
“你们过几日就要出去剿匪?我想和你们一道去。”
第241章 千军万马
一千人的马队有多长?
一万人的方阵有多大?
凌云直到站在了晋阳的校场上; 看到了那支整装待发的大军; 才清楚地知道了这些答案:
那是奔驰时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龙,是铺开来如浪潮般汹涌的人海。当这样的长龙和人海随着鼓点旗号而呼喝呐喊,那更是一种足以让大地都为之震颤的力量。
这一刻; 凌云便深深地感受到了这种力量:
在她前方的高台上; 李渊一身戎装; 简短几句便说出了这次出征的目的和意义;在她身旁,几十名健卒一字排开; 声如洪钟地合力重复着李渊的每一句话;而在她的眼前,数万将士又将这一句句的话语齐声呐喊了出来。当这雄壮的呐喊回荡在校场的上空,配合着低沉的鼓点和整齐的顿足声; 便足以点燃所有人心底的热血与渴望。
凌云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在心潮澎湃之余; 她又有些抑制不住地难过。
她也曾见过大军过境; 也曾遥望两军厮杀; 但真正身处其间; 感觉原来是完全不同的。难怪玄霸会那么渴望来到战场,难怪当初父亲答应带他去涿郡时,他的眼里会迸发出那样的光芒。
如果不是后来他陪自己去了庄园; 如果自己能早点察觉他的心思; 阻止他的做法; 如今他一定已经实现了这个梦想了吧?他一定还会好好地活在这世间的某个地方……
午夜梦回时; 这些“如果”曾无数次地啮咬过凌云的心口。因此; 当她听到世民兴致勃勃地谈起几日后的出征时; 便毫不迟疑地提出了她的要求:她也要一道出发。
她要帮玄霸去看他想看的东西; 做他想做的事情,当然也包括驰骋沙场。
李渊和李世民自是极力反对,但因为她的坚持,因为玄霸,最后她还是以“李三郎”之名加入了李渊的亲卫队。当然前提是,下不为例。
但有些事,一次就够了,比如亲耳听到这出征的战鼓,亲眼看到这些将士在队列中,在呐喊中,从无数个脆弱的个体变成了整齐的队列、肃穆的方阵,变成了一支锐不可当的雄师!
在隆隆的鼓声之中,凌云不知不觉地出了神,她甚至已忘记了震撼和伤感,耳中唯有战鼓的节拍,眼里只剩刀剑的光芒……
李渊在高台上发完号令,在众将的拥簇下走下了点将台,目光一扫便瞧见了人群中的凌云。他的心里顿时打了个突。
凌云就站在他的亲卫队伍里,跟那些身经百战的勇悍之士相比,她的身量显得有些单薄,面容也太过白净,但此时她的站姿挺拔,目光炙热,整个人都仿佛笼罩在一层熊熊燃烧的无形火焰之中。
李渊好歹已统领千军,转战数年,自然一眼就能看出,那是战意。
那是将士们身上最难能可贵的战意。
能在第一次出征时就迸发出如此强烈的战意的人,都是天生就属于疆场的勇士,只要他们能活下来,迟早会迸发出惊人的光芒。
譬如,二郎。
他还清楚地记得,二郎在第一次出征的时候,也曾这样战意勃发,气势惊人;他记得自己曾因此而无比欣慰。但此刻,当它同样出现在女儿的身上,李渊的心里却只剩下了惊愕、烦恼和隐隐的后悔:
他就不该答应凌云的要求,就算是辜负了玄霸,也不该答应她!
然而此时已容不得他多想了,二郎已为他牵来战马,众人同时躬身行礼,他只能翻身上马,右手一挥,在迎风招展的帅字旗下,集结起来的三万大军浩浩荡荡往南出发——历山飞留下的甄翟儿一部,如今就在晋阳南边三百余里的霍邑附近出没。
待到出了校场,来到城外,眼前的天地豁然开朗,身后的队伍也渐渐松散开来。李渊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凌云依旧跟在他身后不远处,之前那股锋芒毕露的战意已消失不见,整个人显得眉目舒展,英姿勃发,在队列里不疾不徐地控马而行,竟是看不出半分紧张。
李渊原是有些担心这样的行军会让她感觉不适,毕竟列队不比独行,军汉们更是粗鲁无礼,然而看到她这副模样,他心里不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又多了些说不出的憋闷。
凌云自然也瞧见了李渊,颔首为礼,微微一笑,愈发飒然爽朗,英气逼人。
李渊胸口顿时堵得更厉害了。
他默默转过头去,下定决心再也不会回头去看上一眼!
山西的腊月,霜雪还没有结冻,朔风却足以逼人,军中步卒又占了大半,行进的速度自然也快不起来,这一日路上并未停歇,却也直到日落之前,才终于来到了篙泽湖畔。
大军依山傍水安营扎寨,凌云原是准备跟大伙一道动手,却被亲卫队长拉到了一旁:“你去中军帐外守着,看看国公有何吩咐。”
这也是亲卫的职责所在,凌云并未多想,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队长却是摇摇头地长出了一口气。
国公之前就跟他交代过,三郎是自己的侄儿,来军中只为开开眼界,绝不能有任何闪失。他原担心会来一个难伺候的公子哥,谁知竟是气度沉静、身手利落的俊俏后生,这才放了心。谁知国公却像有一百个不放心,这一路上明里暗里的少说也回头看了七八十次,有一次自己正在跟李三郎套近乎,也被国公盯着瞧了好几眼。
那目光,怎么说呢?他看是没大看懂,但那只搭在李三郎肩头的胳膊上,寒毛瞬间都炸了起来。
因此,接下来这大半日,他没再敢李三郎说话,只悄悄打量了他一回,越看越是惊讶:这位李三郎的眉目其实跟二公子颇为相似,再想想国公的异样目光……难不成他不是国公的侄儿,而是国公的亲骨肉?说不定是外头女人生的,国公才只能用侄儿的名义认回来!如今看国公对他的重视程度,显然已远远超过二公子。
若是如此,李三郎和二公子的关系就有些微妙了。日后他们若能相安无事也就罢了,这要是争执起来,自己又该怎么办才好?要知道,四公子和二公子还是一母同胞呢,之前也没少针尖对麦芒,让他们这些亲卫里外不是人,这要是走了一个再来一个……想到此处,他不由得打了寒颤,正想念一句“百无禁忌”,就听身后有人问道:“三郎呢?他人在哪里?你们差遣他做什么去了?”
队长一个激灵转过身来,却见那手持马鞭,面沉如水的,可不正是二公子李世民?
他忙上前一步,抱手赔笑:“二公子,李三郎到国公那边去了。”
世民点了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迟疑道:“今日他跟你们一道赶路,可有什么……不便之处?”
不便之处?队长困惑地摸了摸了后颈,对着世民紧盯过来的眼神,这才猛地回过味来:二公子这是转弯抹角地打听李三郎有没有什么妨碍大家的地方?可这事到底不能胡编,他想了想,只能含糊道:“李三郎骑术还算娴熟,就是不大爱搭理人。”
世民不以为意道:“她就这脾气,你们不许烦她!”说完他迈步就走,突然又回头叮嘱道:“三郎来军中一趟,只为开开眼界,不为杀人建功,你们若能护他周全,回头我和阿耶自是重重有赏,但若是让他掉了一根头发……”他冷冷地看了队长两眼,这才转身离开。
队长呆在当地,心头更是一片茫然,这些话国公已经跟自己说过了啊,二公子为什么还要跑来重复一遍?而且说得更是直截了当。自己之前的猜想似乎都站不住脚了——这二公子对李三郎哪有半点忌惮之心?倒活像是他的第二个亲爹!
看着不远处的中军大帐,他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能长叹了一声。
有人悄悄凑过来问道:“大哥,那李三郎,到底是什么人?”
队长面无表情地看了那人一眼:“滚!”——这李三郎到底是什么人,他要是知道,还用得着叹气吗?
中军大帐里,李渊早已斥退了所有的人。他心里七上八下了一路,自有无数个问题想问凌云,但真正面对她了,想来想去却只问出了一句:“这一路行军,你可还习惯?”
凌云点了点头:“还好。”想了想又补充道:“阿耶不必担心,女儿一切都好。”如果父亲能不再这么欲盖弥彰地频频回顾,那就更好了。
李渊干笑了一声,想说点什么又找不到话头,正尴尬间,世民挑帘走了进来。他顿时如释重负:“二郎也来了!”
世民向李渊行了礼,又对凌云问候了一声:“阿姊,今日行军可有哪处不惯?”
凌云想了想答道:“慢了些。”
世民笑道:“大军行进,前头要有几路斥候,后头还要照顾步卒和粮草辎重,的确是慢了些,我的那些骑兵这一年来都已习惯轻装疾行了,也说憋得难受。”
李渊听到这里倒是想起一事,忙道:“说起行军,我正要找你们商量——如今天寒地冻,大军一日才走了六十余里,这么缓缓前行,我担心贼寇会闻风逃窜,今日高王两位副将也说了几次,忧心咱们会扑个空。”
世民一听便冷笑起来:“他们是疑心咱们要故意纵匪?”
李渊叹道:“他们新官上任,立功之心正热,不然为何会催着咱们这时节去剿匪?如今圣心难测,我们若是对这两人的话置之不理,还不知会遭来何等猜忌。再说了,不管是看天时还是看粮草,这一仗原本也是速战速决的好。”
世民思量片刻,点头道:“阿耶说的也是,这般行军,的确是慢了些。阿耶,我今日也想过,不如让我先带我那两千人先到霍邑,阿耶带四千骑兵居中,剩下的两万步卒殿后,这样他们总无话可说了吧?”
说着他上前几步,伸指在铺开地图上一划:“阿耶你看,从咱们这里,穿过雀鼠谷,到霍邑,不过两百多里地,道路虽是难走了些,我带人突击,两日之内怎么也到了……”
这两人说到战事,自是无心他顾,世民更是越说越神采飞扬,倒是李渊抬头瞧见凌云在一旁默默倾听,忙道:“三娘,我们这边还要召集人手商议一番,你不如先下去歇息片刻?”
凌云听得正入神,自是摇头:“我想再听听,阿耶不必管我。”说完她退后两步,将身形隐入了灯光略暗处,转眼之间,整个人仿佛已和阴影融为了一体。
李渊和世民相视哑然,李渊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叹了口气:“那就先把人都叫进来,咱们继续。”
这道号令下去,不多时,大帐里便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