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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匪中的几个首领和箭手都早已被他射死,此时锐气已是丧失殆尽,在两边夹击之下,更是首尾难顾,再听到这一声“大军马上就到”,顿时都再也没有抵抗之心。不知是谁带头撒腿就跑,不过片刻工夫,两三百人已四下溃散开去,宇文家的护卫乘机在后头一番追杀,又留下了几十具尸首。
眼见着盗匪们都已跑得踪影不见,来人这才回到马车旁边,宇文家的护卫头领忙不迭地抱手行礼:“多谢诸位!诸位的救命之恩,我等没齿难忘!我等是宇文大将军的护卫,却不知几位壮士在何处当差?”
此时他自然早已看清,横空杀出的这四个人里竟有三个是少年,当先的那个更是生得白净俊秀,实在不像是军旅中人,但他们说后面还有大军……
他心里的念头还没转完,就听身后的马车上传来了宇文九娘微微发颤的声音:“李三郎?”
刚才一掀起车帘她就认出来了,山坡上的弓箭手就是李三郎。之前在船上时,她就一直觉得,这个人有些不同寻常,但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在最危急的关头,居然是他来救自己了!他显露出的身手和气势,比她想象的还要出色百倍。
此时日头刚过中天,正是春日里最温暖明媚的时刻,阳光就照在李三郎的身上,在他挺拔的身影上染出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宇文九娘几乎有些不敢直视这光晕中的面孔,却还是没舍得移开视线。
她看见李三郎也转头看向了她,随即微微一拨马头,那匹枣红大马缓缓走向了马车,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她的心头。
几步之后,这一人一马已来到她的马车跟前。
正午的阳光同样也照在宇文九娘的脸上,她心里一动,索性微笑着扬起了脸。这一次,他们之间没有屏风的阻拦,没有面纱的遮盖,她知道自己的容色绝不会让任何人失望。
李三郎似乎怔了一下,随即便移开了目光。
这神情倒是跟在船上时几乎一模一样,宇文九娘原本是心动神摇,此时心里却是不由得一松,说话自然也流畅起来:“果然是李家三郎,宇文九娘多谢郎君救命之恩!”
李三郎还是没有看她,只是垂着眼帘笑了笑:“宇文娘子不必多礼。在下……我……”
吸了一口气,她终于抬起眼眸,看着宇文九娘深深地欠了欠身,“还请九娘子见谅,我并非有意欺瞒,只是,我不是李家三郎。”
“我是李三娘。”
第249章 有苦难言
从遇袭的白水河谷往北,依旧是山高水急的崎岖小道; 宇文家的车队一路紧赶慢赶; 终于在第二日的黄昏; 来到了长平郡的郡城。
这座城池紧挨着太行山脉; 虽是郡治所在; 却称不上繁华; 城门狭窄; 城墙斑驳,城外的驿馆也是冷冷清清,笨重的木门前,唯有两盏暗黄色的灯笼在寒风中轻轻晃动,怎么看都透着股萧瑟之意。
闻声而出的驿馆老吏也是一脸晦暗,无精打采,就算听到护卫们报出了“宇文大将军”名号; 都没多抬一下眼皮; 倒是在瞧见了跟在车队后头的凌云师徒之后,惊诧地睁大了眼睛:“李郎君?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凌云抬眼看了看前头正在下车的宇文九娘,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两天前在这家驿馆落脚的时候; 她也没想到会在太行陉上遇到宇文九娘,如今她家护卫已折损大半; 离晋阳却还有六七百里的路程;于情于理,自己都不能丢下她不管; 也只能掉头再护送她一程了。
老吏见凌云并未接话; 也自知问得失礼; 赶紧笑着转了话题:“今日咱们这儿的上房正好还空着,郎君若不嫌弃,照旧住下便是。”
凌云摇了摇头,目光往前一扫:“让她们住吧。”
老吏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宇文九娘主仆的背影,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李郎君是因为这位小娘子才掉头回来的啊,难怪不肯说呢!他自觉心里雪亮,忙知情识趣地对凌云笑了笑,微微挺高了声音:“小郎君要把上房让给前头的娘子啊,真真是心地仁厚,怜香惜玉!”
宇文九娘原本走得莲步轻稳,裙角不扬,听到那老吏居然问也不问就把上房分给了凌云,脚步不由得缓了缓,再听到后头这两句,她的身形顿时一僵,随即便加快脚步往里走去,步子比之前何止急了一倍!
凌云也被老卒笑得寒毛倒竖,有心解释不是这么回事,却又不知该从哪里说起,还是沈英笑着接过了话头:“过奖过奖,这都是她应当做的。”说完又用力拍了拍凌云,“知道谦让照顾长辈,还算你知礼!”
凌云苦笑着低下了头。论起来,李家和宇文家既已定约,宇文九娘的确算得上是她的“长辈”了,但她之所以这么谦让照顾,却是因为她……心虚。
这份心虚,不仅是因为她逼死了宇文述,改变了宇文九娘的命运,更是因为两天前的山道上,宇文九娘眼里那抹惊心动魄的光芒!就在那一刻,她几乎不假思索地明白了一件事:自己必须做回李三娘了!
随后,她看到了那道璀璨的光芒是如何在瞬息间彻底熄灭,看到了那张艳丽夺目的面孔如何因为错愕和羞耻而变得无比僵硬……她差点当场落荒而逃,最后却还是不得不跟在了车队的后头,以保证这位九娘能顺利成为她的庶母。
这叫什么事?!
想到这里,凌云压在心底那口气终于忍不住叹了出来。
老吏听到“长辈”这两个字就吓了一跳:那位宇文家的娘子虽然带着幕篱,却瞒不过他的眼睛,那决计是个年轻美貌的小娘子,怎么就成了李郎君的长辈了?就算是长辈……
再看到凌云这有苦难言的神色,他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是窥见了某个不得了的秘密,心惊肉跳之下,忙不迭打了个哈哈:“原来如此,失敬失敬,诸位,里面请!”说着便将大伙儿让进大门,自己则悄悄退后几步,瞅个空子便贴着墙根一溜烟闪了出去。
柴青走在最后,一眼瞥见了他的动作,忙跟沈英道:“师傅你看,那老头今日好生奇怪,这般鬼鬼祟祟的,莫不是打着什么鬼主意?”
沈英转眼一看,忍不住“噗”地笑出了声,好容易才忍笑道:“他是怕阿云会杀他灭口。”
小鱼和柴青齐齐地转头看向了凌云。
看着这两双亮晶晶的眼睛,凌云连气都叹不出来了,只觉得世间之尴尬难言,莫过于此。
当然,没过多久,她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曾趾高气扬来传她回话的那位宇文家嬷嬷,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眉目之间却是要多恭顺就有多恭顺了:“三娘子此番大恩大德,我家娘子原该早就过来道谢了,只是她受惊后有些发热,今日方才好些,这不,一落脚便惦记着要来登门拜谢,只是怕打扰到三娘,这才让老奴来问一声,三娘子何时方便?”
宇文九娘要过来道谢?凌云想都没想便断然摇头:“不必多礼,请她好好歇息便是。”
嬷嬷脸色微变,忙赔笑道:“三娘如此体贴我家娘子,老奴感激不尽。只是我家娘子这两日都惦记着这事,若不能当面道谢,心里只怕会愈发忐忑,又如何能歇息?三娘可是觉得这边不大方便,那换个地方也使得。只是我家娘子一片诚意,还望三娘成全!”
她说得谦卑,那坚持之意却愈发明显,凌云听得只想叹气:看来宇文九娘的确想见自己一面,道谢不道谢的且不说,有话要讲那是肯定的——她是气不过吗?还是看出了什么不对?
她越想心里越是没底,却也清楚:不管宇文九娘是因为什么,自己都不能避而不见,更不能指望着能把事情含糊过去。
她索性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这便过去!”
宇文九娘所住的上房凌云两天前就住过一晚,对庭院房舍自然不会陌生,不过当她一脚踏进上房的正屋时,却还是晃了下神:
这间屋子已经彻底变样了,四墙都笼上了一层如烟如雾的轻纱,席褥也是焕然一新,就连长案上都铺了绣锦,绣锦上还放了一个长颈双环的羊脂玉瓶,里头斜插着三两枝盛开的杏梅,那娇艳粉嫩的颜色,顿时给屋子又添了十分春光。
屋里的宇文九娘大概是刚刚梳洗过,面孔上脂粉未施,头发也只是松松挽起,一身家常的浅黄色襦裙,通身上下并无半点纹饰,但那目如点漆,唇如含朱的明艳容光,却让盛放的杏梅都失去了颜色。
她看着凌云的目光多少有些复杂,神情里却并未露出半点端倪,只是落落大方地微笑着欠身相迎:“失礼失礼,怎能劳烦三娘过来?”
凌云心里早已尴尬了无数次,此刻真正面对宇文九娘了,倒是索性抛开杂念,欠身还礼:“不知九娘有何吩咐,凌云愿意效劳。”
宇文九娘的笑容终于凝住了——这两天以来,她从不敢置信,到羞耻难堪,再到渐渐平心静气地权衡利弊,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山道上那一刻的心动和失望,其实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连在她心底反反复复盘亘的尖锐声音,到底也是无关于大局。
她该做的,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去多了解李家,了解唐国公;而那些她越查越百思不得其解的事,说不定也能从李三娘这里找到答案……
因此,反复思量之后,她还是决定去跟凌云好好地说一说话。
当然,如今的凌云已是唐国公家的娘子,再不是那身份卑微的镖师,她自然也得改了态度,不能像船上时那样轻慢直接。但她没想到的是,凌云却根本没有变,她依然是那么礼貌而冷淡,依然是那么锐利而坦荡,仿佛无论是当名门贵女,还是做江湖镖师,对她而言都没有什么不同。
李三娘她怎么会,怎么能,活成这般模样?
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怦然碎裂,之前打叠的那些委婉词句,宇文九娘突然间一句都说不出口了,就连已经在脸上挂了十几年的得体笑容,居然也变得无比沉重,难以维持。
慢慢收住了越来越僵硬的微笑,她看着凌云的眼睛轻声道:“实不相瞒,在今日之前,我的确是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是唐国公?”
“如今,我想我明白了。”
第250章 痴心妄想
她明白了?
她明白什么了?
她是明白了自己跟她宇文家的恩怨?还是明白了父亲已经开始的筹划?若是如此; 她又是怎么明白过来的……
凌云原本就有些心虚,此时更是越想越虚。她忍不住往外看了看; 却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宇文九娘见她看向门外,却是了然地叹了口气:“原来三娘子也猜到了!”
啊?凌云心头愈发茫然,却不好开口询问,索性静静看着宇文九娘; 等着她的下文。
宇文九娘果然感叹着说了下去:“三娘子猜得不错,适才我们住下时; 这边的仆从们听说我等与唐国公有亲; 也是各个都殷勤备至; 对贵府交口称赞。我这才知道; 原来国公竟有如此人望。”
这对旁人来说,或许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她作为宇文家的女儿; 从小到大; 到哪里不是一亮出身份便备受追捧?这还是生平第一次; 她看到有人对“宇文”二字反应平平; 却因为另一个姓氏而态度大变。这让她满心迷茫; 甚至是不知所措; 直到凌云飒然而至,她才蓦地醒悟过来——
是啊,自己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这是乱世; 是烽烟四起、朝不保夕的时候!他们宇文家连自家女儿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