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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倒也不大害怕,面上却少不得做出一副气愤模样:“你是什么人,胆敢如此行凶!”
来人也不说话,跳下马来对着元仁观就是一脚。元仁观只觉得仿佛一口巨锤砸在身上,整个人都飞了出去,摔着地上,一时痛得蜷成一团,动弹不得。
他心里不由又惊又怒:父亲到底找的是个什么人?不是说好了,只是演一场戏,让人半路伏击他,打伤他的随从,然后再给他的腿上来一下——那宇文三郎就是被李玄霸打断了腿,昨日他们两家冲突,今日他再出这么件事,李家纵子行凶的罪名就跑不掉了。到时把人一抓,有阿耶那帮人的手段,什么罪名问不出来?而圣人有了这个借口,难道还能放过李家满门?为了这个结果,他元仁观自是可以断上一条腿的,但这人出手未免也太狠了吧,难不成他还真以为他是来教训自己的?待会儿看自己怎么收拾他!
元仁观心里大骂,却痛得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勉强抬头一看,却见来人已不紧不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手里的那根铁棒在指腕之间悠然翻转,姿态虽是闲适之极,却带着种逼人的寒意。他心里突然觉得有点不对,这份气势,这副身形,都说不出的眼熟,仿佛,仿佛……
他忍不住拼命往后挣了挣,想离这个人远一点,那人却还是来到了他的面前。元仁观抬头看去,就见那渐渐亮起来的晨光,隐隐勾勒出风帽下的那张白皙的面孔和一双亮若晨星的细长眸子——不,这不是父亲找来的人,这就是……
看着来人慢慢俯下的身子,手里的铁棒越转越快,元仁观只觉得肝胆俱裂,嘴里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叫。
就在这惊叫声中,那铁棒终于带着风声“呼”地一下挥了下来,分毫不差地砸在了元仁观的膝盖上。
一声更为惨烈的叫声蓦然响起,在长街上传出老远,回荡在清晨的洛阳上空。
第29章 百口莫辩(上)
站在观文殿的台阶下; 元弘嗣只觉得时间似乎从来都没有这么难捱过。
他当然也曾在恐惧、饥饿、苦痛之中度日如年; 却从来都不曾如此愤怒,如此满心恨毒无处发泄。想到他那被彻底烧毁的书房; 被活活枷死的心腹; 还有已经被废掉了双腿的长子,他就觉得有一把火在从里往外地炙烤着他自己,烤得他全身颤抖,呼吸艰难——如今,也只有李家满门的鲜血,能浇灭这股火焰了!
好容易有内侍施施然而来,拖长声调说了声:“圣人召元少卿进见。”
元弘嗣“腾”地一步便上了三级台阶:“快,带我进去!”
那内侍吓了一跳; 大约发觉元弘嗣脸色着实难看; 倒也没敢多说; 转身便领着他往里走了,步子比往日还快了三分。
只是这观文殿着实占地宽广,路径深远——穿过满栽着海棠石榴的庭院; 踏上弯弯曲曲的阁道; 又转过一间狭长的承殿; 这才能瞧见里头那雁翅排开的整整十二间书堂。每一间书堂里; 还有四方书阁; 十二间宝橱,处处都是金铺玉题、流光溢彩……这般繁复精巧的一座书殿,原是元承嗣督造宫城时最得意的业绩; 然而此时当他跟在内侍后面,没完没了地穿过一重重的锦幔,经过一间间的书阁时,心头却突然涌上了一股悔意:他没事把这书殿修得这般复杂作甚!
也不知经过了多少道帘幕阁门,他的眼前终于一亮:长路尽头的书阁前,有宫女持灯而立,陛下自然就在里头。
今日的杨广的心情倒是颇佳——萧皇后得知他近日来噩梦缠身,特意挑了一批资历深、性情好的宫女专门伺候他就寝,这些人经验老道,心思细腻,每每见他睡梦中神色不对,便会柔声呼唤,百般抚慰,倒是让他睡得安心了许多,也能有心情来观文殿看看经史文集了。
见元弘嗣进来,杨广便抬头笑道:“元卿大早上便急着求见,可有什么好消息?”
元弘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陛下恕罪,微臣无能。”
杨广的笑容顿时都收了起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元弘嗣的声音依旧微微发抖:“启禀陛下,前日李三郎已到洛阳。昨日犬子便带他去了护持寺后的马球场。因之前他曾打断了宇文三郎的腿,宇文家大郎二郎便带了家将去找他理论,结果这十几个人竟都被李三郎打得非死即伤。这还不算,今日一早,他还在路上埋伏了犬子,犬子虽侥幸逃得一命,但是……两条腿都被李三郎废掉了!”
说到最后,他心里不由又是一阵刺痛:他的确打算让人打断元仁观的一条腿,但那种断法,将养上数月便能痊愈,而李三郎却是用铁棍直接砸碎了元仁观的两只膝盖,元仁观就算能养好伤,日后最多也只能勉强能行走——他的嫡子已死,多年苦心培养的庶长子如今又成了废人,以后他元家又要交到谁的手里去?
杨广手里的书卷也“啪”地掉在了地上。
李三郎,这个他从噩梦里听来的名字,竟然真的就是一个噩梦般凶残的人物!想到那些光怪陆离的恐怖梦境,杨广只觉得一颗心再次紧缩了起来,“元少卿,那李三郎真的,真的打杀了宇文家那么多人,又废掉了你家大郎的腿?”
元弘嗣抬起头来,满眼含泪道:“微臣岂敢欺君!犬子被救回后,告诉微臣,他看得清清楚楚,凶手就是李三郎,他昏过去前,还听到当时在场的李二郎叫了一声‘三郎’,犬子的随从也瞧见了李三郎的脸,听到了这一声。微臣敢用项上人头保证,微臣所言句句是实,若有欺瞒,任凭陛下发落!”
说完他伸手摘下了头上戴着的笼冠,连连磕头。这一摘帽,却又露出了头上包着的白色布条,瞧着十分刺眼。杨广不由奇道:“你这头上……”
元弘嗣等的便是这一问,当下答道:“叫陛下见笑了。微臣家门不幸,昨日儿媳李二娘因与犬子起了冲突,带人在家里放了几把火后便破门而出,我听到回报,追上去想问个清楚,结果李渊夫妇早就等在外头了,他们羞辱了微臣一顿不说,李渊还对着我射了两箭,微臣命大,这才死里逃生。”
“陛下,其实微臣生死事小,但昨日李家那般嚣张跋扈,围观百姓却道他陇西李氏果然威风,他唐国公果然厉害,都替他喝彩助威,李家如此会收买人心,此事陛下倒是不可不防!”
这话正戳在杨广的肺管子上,他原本就已脸色发沉,这下更是怒不可遏,冷笑道:“好个唐国公!好个李家!难怪李三郎敢目无王法,打伤人命,袭杀朝廷命官,原来根子就在这里!”
他腾地起身,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越想越是生气:他这表兄李渊自幼就颇得父皇母后的怜爱,出入宫廷如进后院,自己这几年里待他更是不薄,就算这次知道了他家李三郎必有不妥,也一直在犹豫,想着只要李渊能如杨素般识趣,自己或许也不必对他家赶尽杀绝,没想到,他竟然以为自己软弱可欺!不但纵子行凶,自己也敢对着朝廷命官下杀手了,这般狂妄,他们父子难道真的以为这天下是由他李家人说了算的?
想到这里,他心中有了决断,寒声道:“元少卿,朕记得你也擅长决狱断刑之事,此事就交给你,你即刻带人去捉拿李氏父子,抄检李家!凡有可疑者,一个都不能放过!”
元弘嗣心头大喜,点头应命,正要起身,就听门外有人轻声道:“启禀陛下,唐国公李渊在宫外求见。”
“他来做甚?”杨广不由皱眉。元弘嗣心里也是念头急转,嘴里便低声道:“唐国公定然是知道他家三郎犯了事,这是来向陛下花言巧语,试图蒙混过关。”
见杨广脸色已有些发沉,元弘嗣忙又补充道:“陛下素来念旧,又重情谊,唐国公想必也是深知的。他毕竟是陛下的表亲,在宫里常年走动,人脉深厚,这么过来向陛下哭求请罪一番,陛下说不定就心软了;就算陛下以国法为重,依旧照章办他,旁人也难免会觉得陛下不念旧情……唐国公这是以退为进,要置陛下于两难之地啊。”
杨广的脸色顿时更加阴沉,冷笑着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朕倒不如索性成全了他!”
“元少卿,你也不必去李家了,这就带人去把李渊拿下,给朕好好讯问,看他哪来的这般胆量!”
元弘嗣暗暗松了口气,强压着心头的喜悦,肃然躬身行礼:“臣,遵旨!”
作者有话要说: 演出刚刚开始,明天应该有个肥章……
第30章 百口莫辩(下)
听到屋里传出的这声“遵旨”; 门口报信的小内侍只觉得心头狂跳; 两只手都变得汗津津的——就像之前李渊悄悄塞过来的那块金饼还在那里发着热一样!
当时他怎么都不明白:素来大方厚道的唐国公,怎么会花金子拜托他说那么句奇怪又要命的话?所以适才回报时他还犹豫了一下。现在; 他有点明白了……
眼见元弘嗣转身要往外走; 小内侍忙鼓起勇气,朗声道:“启禀陛下!唐国公说,他是来领罪的,他不顾陛下旨意,扣留了朝廷命官,至今未放,自知死罪,特地前来听候陛下发落; 只求陛下能让那位朝廷命官能继续留在他的家中。”
这叫什么话?李渊是什么意思?元弘嗣不由愕然; 有心反驳阻止; 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杨广却是性急之人,惊愕不解之余,当即喝道:“让他进来回话!”
李渊来得倒也不慢; 人还没进门; 一声哀嚎便已由远而近:“求陛下开恩!”
就见他从门外急赤白脸地冲了进来; 头都没抬; 先跪下磕了好几个头:“陛下; 陛下!求陛下恕微臣胆大妄为,冒犯国法,只是微臣的一子一女; 如今都不成了啊!”说完一抬头,脸上已是涕泪交织。
李渊原本便生了满脸的皱纹,平日不言不语也像是带着笑,此时哭起来的模样却是格外可怜。杨广纵然满腔怒火,看到这么张老泪纵横的脸,也不由愣了一下。
李渊抬头瞧见了元弘嗣,却“嗷”地一声跳了起来,指着他骂道:“老贼,你也在这里!你还我儿女命来!我李家哪点对不起你了?我家二娘纵然是庶出,却是先慈亲手教养,难道还配不起你那庶长子?结果那小贼当了世子,便对二娘百般嫌弃;我还劝过女儿忍耐,谁知他竟是人面兽心,昨日我家三娘去探望姊姊,才知道她已被打得不成人样,胳膊被生生扭断,还差点让人活活绞死!她带着姊姊逃出你家,你竟亲自带人追杀!此事教业坊的父老都瞧见了,我女儿那般惨状,路人都看不过眼,万夫所指,千人唾骂,你还有什么话说!”
提到昨日之事,元弘嗣的火气也腾地上来了:“你胡说八道什么?昨日分明是你的人在我家杀人放火,你还想用箭射死我……”
不等他说完,李渊一口唾在了他的脸上:“我呸!昨日二娘那般惨状,我夫人不过骂了你几句,你竟还要对我夫人动手,我这才忍不住对你脚下头上射了两箭,我真要射死你,便绝不会让你只擦破头皮!我想着,二娘好歹逃了条命出来,我也就不要你的狗命了。谁知回家之后才知道,你家元大郎居然还对我家三郎下了毒手!早知如此,昨日我就该一箭射死你!”
他越说越气,上去就要扭住元弘嗣的衣领。元弘嗣被他唾了一脸,原已怒不可遏,见他还来纠缠,当下用力一推,李渊顿时被推得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