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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语气沉着舒朗,自有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屋外的人顿时都长出了一口气,屋里的杨广脱口反问道:“你当真查清楚了?”
裴虔通回答得愈发坚定:“微臣岂敢欺瞒陛下?托陛下的洪福,眼下大风已停,大家齐心协力,想来很快就能控制住火势。”
杨广“呵”了一声,似乎是哑然失笑,声音也松弛了下来:“原来如此!那今夜就辛苦裴卿多多留心,若火势有什么变化,再来回报。”
裴虔通连声应诺,见杨广没有别的吩咐,这才恭恭敬敬地告辞出来。外头的宫人们此时都已转忧为喜,那些原本就认得裴虔通的,纷纷微笑示意,之前引路的内侍更是亲亲热热地走了上来:“裴值阁辛苦了,这边请。”
裴虔通也含笑向众人点了点头,跟着内侍转身往外走去,笑容温煦,脚步沉稳,端的是令人放心。
大家自是彻底放下了担忧,司寝的宫女们脚步轻快地走进内室,重新开始铺陈席褥帘帐,留在外头的侍从们也忍不住喃喃庆幸,那细细碎碎的声音和劫后余生的喜悦,让整间宫殿仿佛都暖了几分。
在没人留意的角落里,凌云目送着裴虔通的背影,无言地摇了摇头。何潘仁更是低低地笑了出来:“第三个。”
凌云点头不语,是的,第三个,这位备受宠信的监门值阁,就是第三个要砍下杨广头颅的人。
宫外的那些火光与喧嚣,但凡领过军的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那绝不是什么失火救火,而是成千上万的军卒在举火集结,是他们在用火光内外呼应。
这显然是一场势如破竹的叛乱,而在江都城里,能掀起这种风暴的人并不多,第一个,就是宇文智及。
她跟何潘仁之前都曾纳闷过:宇文智及为何要通过南阳公主把他们送进宫里?为何又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安排和要求?答案如今终于摆在眼前了:因为他只想让杨广这两日能安安心心地留宿在主殿之中,而不是去那座令人眼花缭乱的迷楼里寻欢找醉,给这场必须速战速决的叛乱平添变数。
第二个要杀杨广的,是骁果统帅司马德戡——火光所起的东城正是骁果驻扎之处,这场深夜的集结来得如此声势浩大,如此井然有序,必然是上下一心,他这位统帅的作用也就可想而知了。
当然,有这两人联手其实还并不保险,毕竟这座宫城地势险要,城楼坚固,只要层层坚守,上万叛军也很难一举攻下,万一僵持起来,胜负依旧难以预料,所以就有了这第三个人,监门值阁裴虔通。
他是这座宫城的守卫,是皇帝身边最后一道防线,而现在,这道原该是最可靠的防线已经变成了最致命的绞索,凌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它慢慢绞紧的声音!
杨广大概还没有听到这个声音吧。他一直在担忧李家,担忧盗匪,甚至担忧跟他疏远的儿子,结果真正想要他性命的人,却是这些他最倚重的将军,最信任的心腹……世上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讽刺?
抬眸看着不远处的房门和门帘上映出的轻快身影,凌云的嘴角不觉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
何潘仁转头看着她低声问道:“阿云,咱们要不要……”
凌云略一沉吟,断然摇了摇头。不,她不想抢先一步杀掉杨广,她甚至根本就不想杀他了——死于心腹们的叛乱,才是这位为所欲为的帝王所应得的,最好的结局!
杨广的声音也再次从屋里传了出来:“你们去皇后那边报个信,若皇后已经安歇了,不必多言,若她问起外头的事,告诉她是草坊失火,让她不必担忧;对了,还有阿满那边也要去个人看看,他是早就睡下了,他身边伺候的不知有没有被惊动,让他们安心些,莫要惊扰了阿满……”
他平日的语气里总带着些疲倦烦躁,这几句却流露出了难得的轻快和温情,只是在此时此刻,这些轻快和温情都显得格外荒谬,荒谬得……近乎苍凉。
不等她多想,门帘忽地又挑了起来,有宫人出来向两人招了招手。两人进去重新烧起了香炉,在香烟袅袅之中,一切仿佛又恢复了原样,但他们都清楚地知道,这不过是大厦倾覆之前的,最后一点平静时光。
两人从寝宫出来时,夜色愈发深沉,远处的隐隐嘈杂声也似乎有了变化。两人索性再次走近了阁楼,只是刚刚走上楼梯,却见有人匆匆而下,正是之前报信的那名内侍。
片刻工夫不见,他换了一身灰扑扑的衣服,外头还罩着件披风,腰腹之间微微鼓起。看到两人,他明显地怔了一下,胡乱指了指东边道:“我、我去那边看看。”
凌云目光在他身上一扫便明白过来:这名内侍大概早就看出了外头的不对劲,不然之前也不会那么慌张了,而现在,他没有再次示警,而是准备悄悄溜走……原来在这个夜晚,决定背弃皇帝的,又何止是那些将军重臣而已?
往后退了一步,凌云默然让开了道路,那内侍低头冲了过去,一串仓促细碎的脚步声很快就去得远了。
不过在夜色之中,还有一种声音在渐渐靠近,那是远方的无数人的脚步声,他们正汇合在一起,正在冲向这座宫城。
第343章 穷途末路
叛军果然没有让人久等。
五更不到; 天色未明,江都宫的玄武门便轰然洞开。
在火把的照耀之下,几百匹战马直奔皇帝所在的万象殿而来。
大殿值守的卫士听到动静; 惊得齐声高呼“有贼”。在寂静的黎明前夜,这惊呼声足以撕破长空,骑队的势头为之一顿;而万象殿里; 所有的人也都被惊醒过来。在殿堂廊庑的各个角落,颤抖的询问声、恐惧的惊叫声和慌乱的脚步声,渐渐响成了一片。
唯有大殿最深处寝宫里依然是一片安静。
杨广早已翻身坐起; 此时却是直愣愣地看向了案几上的香炉。炉口的烟气不知何时已变得极淡,他却觉得眼前仿佛还笼罩着浓浓的云雾——不是说可以安睡到天明的么?他怎么又开始做这种噩梦,梦见贼人杀入他的皇宫了?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恍惚之中; 他脱口道:“来人; 把香点上,把酒拿来!”
屋里的宫人们原本就已六神无主; 听到这一句,更是惨然色变,不知是谁颤声道:“不; 陛下; 奴婢不喝; 奴婢不喝!”——陛下说过的,如果遇到变故,那壶毒酒,她们得先喝下去!
这绝望的声音仿佛点燃了某种东西,一名内侍猛然起身; 一言不发地冲了出去; 随即便是第二个、第三个……有人迫不及待、奔跑如风; 有人跌跌撞撞、手足并用,却没有人迟疑,更没有人回头。转眼之间,偌大的内殿里,便只剩下了杨广一个人。
看着这些争先恐后的狼狈身影,杨广也缓缓地站起身来。即使在最荒谬的梦境里,他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所以,这不是梦吧,是真的有人杀进皇宫了!那些马蹄声,惊呼声,原来都是真的;他那些噩梦,也终于变成了真的!
所有的热血轰然冲上头顶,他一时间仿佛神魂出窍,从高处俯视着自己孤零零的身影,心头恍然间若有所悟:所谓孤家寡人,原来是这个意思?但下一刻,一股不甘之气却又让他蓦然回过神来:不,就算他已是孤家寡人,就算他已经穷途末路,他也绝不能束手待擒!
他几乎不假思索地转身拉开塌边一处暗柜,从里面扯出一件灰色的衣袍,跟宫里杂役们常穿正是一个颜色。胡乱把衣服往身上一套,他疾步走出了房门,却又猛地止住了脚步:
房门外头,就在离门帘不过几步之处,赫然站着两个人,都是一身黑衣,仿佛是两道瘦长的黑影,却又显得异样的醒目。
杨广定了定神才认出来,这两人竟是那对善于调香的胡人兄妹,他们竟然没有逃走!惊喜之下,他不假思索道:“你们来得正好,快去把赵王带过来,越快越好!”
凌云皱了皱眉,杨广出来的速度比她预料的要快,而开口说出的这几句话,更是完全在她的预料之外。何潘仁显然也有同感,“陛下是打算亲自带着赵王去逃命?”
杨广正要点头,忽然意识到这话语气不对,再看看这两个人,他越看越是惊疑:“你们……”
何潘仁宽慰地向他笑了笑:“陛下不必担忧,我和阿云是来看热闹的,顺便也来看看,陛下如此英明神武,一生为所欲为,最后到底会落得个什么样的结果。”
杨广心头愈发冰凉:“你们是贼人的内应?”
何潘仁摇头笑道:“陛下也太看得起我了,今日这些贼人的内应都是位高权重之辈,深受陛下信任,享尽世间荣华,我等何德何能,如何能担得起这般重任?”
杨广生平都未曾被人这么当面讥讽过,而这话里的意思更是令人心惊,他一时也不敢细想,只是咬牙问道:“那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何潘仁回头看了凌云一眼,凌云点了点头,上前两步,走到杨广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我就是你一直要找的李三郎。”
她早已洗净面目,在火光之下,愈发显得眉目秀致,神色平静,杨广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李三郎?这个女人是李三郎?此事明明匪夷所思到了极处,他心里却并没有太多诧异,只有说不出的惊惧:“你想做什么?”
凌云淡淡地道:“我自然想杀你报仇……”
她话未说完,就听长廊另一头有细碎急促的脚步声响,一个孩子的身影出现在长廊尽头,正是赵王杨杲。他身上还穿着雪白的中衣,披散着头发,一路飞跑而来,杨广顿时变了脸色:“阿满?你回去!”
杨杲听到他的声音,尖叫了一声“阿耶”,竟是跑得更快了,炮弹般冲到杨广身边,抓着他的袖口哭出了声:“阿耶,我不敢回去,外头好生吵闹,他们却都不见了,就连乳娘都不见了,到底都看不到人,阿耶,我怕!”
杨广听着幼子的抽噎声,心头也是一阵悲怆,原本惊骇之下有些昏沉的头脑倒是清明了许多。
伸手将杨杲拉到身后,他转头看着凌云道:“朕想起来了,你是有个兄弟因为叫李三郎被杀了,是不是?这件事,朕当初也是受人蒙蔽,并不知道下头的详情,今日你若能容朕离开,朕日后自会把事情查验明白,为你兄弟报仇伸冤,你看如何?”
他原本声音还有些发颤,但越说神色便越是镇定,越是诚恳,说到最后,自己也信了七八分。
凌云忽然间只觉得意兴阑珊。
这几年里,她曾无数次地想过,若是有朝一日能走到杨广面前,在杀他之前,自己要说什么,要怎么说,才能让这位陛下死个明白,让他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但现在,她不但已经不想动手杀他,就连那些在心里千锤百炼过的话,那些尖锐的痛斥,冰冷的嘲讽,她也一句都不想多说了。
她只是漠然看着他,侧身退开了一步。
杨广原本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才能说服这位神出鬼没的“李三郎”,却瞧见她让开了道路。他不敢置信地瞧了瞧凌云,张口想说点什么,但对上她的眼神,心头忽地一震,当即低头拉住了杨杲,一言不发地向后门匆匆走去。
他走得极快,小杨杲一路跑着紧紧地跟在边上。父子俩的背影一高一矮,一灰一白,看去倒也温情,却有些过于醒目了。
凌云不觉看得出了神,何潘仁也看得摇了摇头。
两人相视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