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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谢昀凝着手中玉戒,皇后的生辰是过了三月后他处理奏折后才忆起的,当时雁回生辰正值江南水患,便盖了过去。事后,礼部上书询问是否为皇后补过生辰,他当时也问了雁回想要什么生辰贺礼。
雁回只答,日日能见圣上便是赏赐。
于是在后来的百花宴上,谢昀便赏了这枚玉戒,算是补上的礼物。
“圣上忙社稷,臣妾不敢烦扰圣上。”雁回抽走浇筑玉戒的视线,明明还不及花信年华,却多了几分违和的老气横秋和气死沉沉的端重。
“皇后!”谢昀加重这二字,居高临下凝着雁回:“你执掌金册金印,为天下之母仪。担着内驭后宫诸嫔,外辅朕躬的重责,今日之事你可知错?”
雁回听谢昀这意思是不打算计较圣旨蒙尘的罪责了,只是大事可以化小,小事却不愿意化了。雁回身为中宫之主以后宫祥宁为责,在谢昀看来,今日之事缘由与雁回争风吃醋。与嫔妃起了冲突,那无论如何雁回都有渎职之罪。
思及此,雁回心里暗叹一口气,猜到是太后又为自己求了情。她双手交叠置于额前,随后郑重地叩首:“臣妾有罪,恳请圣上责罚。”
谢昀看她,如稠的墨发簪着的金步摇流苏随着她叩首,垂在小巧的耳侧:“凤印由你掌管,而非她人,大梁的国母若是遇事怯懦,还需旁人求情,朕要这皇后还有何用!”
“臣妾谨记。”
谢昀这话看似严重,雁回却知他指的是太后请求一事,兰贵妃的事已经不计较了。
见雁回这般顺从,谢昀也没了教训之心,只烦躁道:“今日事到此,你先回宫,朕处理完奏折会来坤宁宫看你。”
雁回顿了顿,再次叩首:“臣妾谢圣上隆恩!”
待谢昀回身进殿,惊絮才搀扶着雁回起身。雁回朝太后方位望去,那里早就没了身影,只剩冷风呼啸而过。
“娘娘。”惊絮忍不住笑出声,一是为圣旨一事解决,二是因谢昀今夜会来坤宁宫而替雁回开心。
“太好了。”惊絮又忍不住道。
但雁回始终没说一句话,回宫后便径直去了偏殿。偏殿中央挂着那副世人皆知的画像,惊絮看着画中人笑道:“娘娘,圣上今夜便会来坤宁宫,您放着活生生的圣上不看,何故看这幅死气沉沉的画像。”
话音刚落,一道犀利的目光犹如利剑出鞘向惊絮而来。
雁回素来宽和,这是惊絮第一次见雁回露出这样的眼神来,顿时跪下低着头嗫嚅道:“奴婢失言!”
便是圣上的画像又怎能用‘死气沉沉’四字,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然而——
“谁告诉你这画像是谢昀的?”
雁回冷冷凝着她。
惊絮还没来得及认错,便被雁回接下来的话打得措手不及。
这是直唤了万岁爷的名讳?
不,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画像若不是万岁爷还能是谁?
惊絮细细一想,顿时大骇,恐惧化作毒蛇在四肢百骸游走。
都说外甥肖舅,当今圣上更是与其舅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第2章
暮色四合,夜凉如水。
惊絮的心情便如这月色,被层层叠叠的云霭纠缠。
那些想不通的,惊絮全都想明白了。
“罢了。”大抵知道自己情绪失控,雁回收敛了冰一般的语气,“圣上不喜坤宁宫的檀香,去换西域进贡的香熏燃上。”
惊絮久久不能从震惊中醒过来,雁回便伸手要扶惊絮起身。那玉纤纤的手指垂于半空中,惊絮却不敢覆上,她磕了一个头,额头磕在金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惊絮狗马之心,愿为小姐肝脑涂地!”
惊絮是跟着雁回一齐入宫的,还在雁府时惊絮便是雁回贴身婢女,入了这深似海的宫门,她亦是雁回最亲近最信任的人。
雁回笑了,姣姣容颜如仙如魅,她听懂了惊絮的意思,这大逆不道的秘密惊絮要与她共藏。
可又有何妨?
这后宫的女人要么图荣华富贵要么图滔天权势,她图万岁爷一张脸又有何不可?
从偏殿至寝宫后惊絮替雁回梳妆,因为谢昀即将到来,坤宁宫忙上忙下,却个个洋溢着喜色。雁回从不责罚奴才,坤宁宫当差的宫人们也是打心眼里替皇后娘娘开心。
“本宫听圣上嗓音有些喑哑。”梳妆后的雁回起身道:“吩咐御膳房熬一碗雪梨汤。”
惊絮便像什么也不知晓似的提议道:“娘娘一手雪梨汤便是御膳房也不及,不如娘娘亲自煨给万岁爷。”
惊絮并未夸大,别的珍馐不敢说,雁回这手雪梨汤确实出神入化。有一次谢昀风寒,不肯进食,后宫绞尽脑汁往养心殿送东西,谢昀也只喝了雁回亲手熬得雪梨汤。
“娘娘,万岁爷处理起国务哪次不是废寝忘食。”瞧出雁回是担心谢昀来时她不在宫中不能迎接,惊絮劝道:“这还未到子时呢。”
雁回也未多犹豫,纳了惊絮的建议,亲自去了御膳房。
雪梨洗净去核都由雁回自己亲手操刀,御膳房的人只守在一旁,时不时说些溜须拍马的奉承话。雁回听着听着,今日圣旨蒙尘的事也觉得过去了,她心情大好,将雪梨块与蜂蜜一齐放入炖盅内,又加了少许冻开水。
“蒲扇。”雁回拿过蒲扇,竟是连这个费神的步骤都是自己来。
半个时辰后,清香便从炖蛊中溢出,御膳房又是好一番吹捧。这时,有个小太监匆匆而来,悄悄踱步到惊絮身边低语几句,惊絮脸色一变。
“我知道了。”惊絮努力让自己不显失落神色,但还是落入雁回眼底。
“怎么了?”雁回轻扇蒲扇,接过旁人递来的帕子俯身揭开盖子。霎时香味四溢,便是宫里稳重的老人也忍不住吧唧了下嘴。
“娘娘……”惊絮欲言又止。
“说吧。”雁回小心翼翼地将雪梨汤倾倒于琉璃盏中:“可是养心殿那边传了什么话?”
谢昀别的不说,在勤政爱民这点上做的可谓是滴水不落。去年江南水患,未免今年又遭了殃,谢昀最近忙着修堤坝一事,想来是谢昀又要处理一宿政务,特派了人前来传话。
“禀娘娘……”惊絮咬了咬牙:“圣上去了兰馨宫,让您不必等了。”
兰馨宫便是兰妃的寝宫。
“本宫知道了。”
雁回倒完汤,将琉璃盏放在食盒中,风轻云淡道:“回宫吧。”
“娘娘……”惊絮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巴掌,都是这张嘴贱,瞎出什么主意。不过好在惊絮知晓了那个惊天的秘密,不然此时她一颗心都要提雁回揪起来。
好在娘娘并不爱万岁爷。
回坤宁宫路上又经过了那座明月白桥,担心雁回又忆起清晨的烦心事,惊絮上前,将准备好的披风盖在雁回肩头:“起风了,娘娘咱们快些回宫吧。”
雁回正要应,明月白桥那端又迎面显出几道人影。雁回还没看清来人,那人便跪下行礼了:“臣叩见皇后娘娘。”
惊絮将灯笼往前一探,雁回才看清桥的那端有三人,一人提着灯笼,一人背着药匣,两个人搀着中间的老者——太医院院判陆安。
“陆太医快快请起。”雁回示意惊絮去扶,太医院中当属陆安医术最好,只是年事已高,谢昀特允其为各宫嫔妃诊治时可乘轿。此时雁回见他徒步匆匆便多问了句:“陆太医要往哪个宫去?”
她听出谢昀嗓音沙哑,以为陆安是要往兰馨宫为谢昀把脉的,能让陆安疾步的阖宫上下只有谢昀一人。
果然陆安道:“禀娘娘,老臣这是往兰馨宫而去……”顿了顿自作主张道:“为贵妃娘娘诊治。”
贵妃娘娘?
雁回皱眉,莫说兰馨宫只有个兰妃,这宫里又哪有什么贵妃娘娘。沉思片刻,雁回试探道:“兰贵妃今日从辇上摔落可是伤着哪了?”
陆安答是。
惊絮刹那变了脸,雁回笑了笑,示意惊絮将手里的食盒交由陆安:“正巧,本宫刚熬了一碗雪梨汤,麻烦陆太医顺路送去兰馨宫。”
“老臣应当的,娘娘言重了。”
把食盒交给陆安,瞧着陆安离开白月明桥后惊絮满面愤懑,雁回乃中宫之主,兰妃册封为贵妃一事雁回竟毫不知情,谢昀这是狠狠地打了雁回的脸,拂了她的颜面。
雁回看惊絮这副模样,笑了笑:“本宫将兰贵妃打下辇来,圣上没责罚本宫已是厚爱。”
笑着笑着雁回面上的笑意便变了味,多了几分自嘲。她早上害兰贵妃跌落下辇看似鲁莽,其实也有分寸,兰贵妃那细皮嫩肉顶多擦出点小伤来,能半夜传了太医诊治,不晓得兰贵妃又在谢昀面前如何编排了自己。
雁回对兰贵妃一直容忍再三,可奈何兰贵妃就是不肯放过她。这么多年来,她明里暗里遭了太多兰妃使的绊子。
圣旨蒙尘已是一件,不知今夜兰贵妃又会闹什么幺蛾子。
雁回有些头疼,轻声对惊絮道:“回宫吧。”
晚风拂过,风雨欲来。
兰馨宫。
陆安收起了药匣,坐于一旁伏案开药方。
兰贵妃眼圈绯红,拉着谢昀,巴掌大小的脸上满是委屈:“皇后娘娘这般羞辱臣妾,圣上竟也不心疼。”
谢昀看了眼她掌心的几缕伤痕,怕陆安再来晚些,这伤势便要愈合了。看着兰贵妃手掌的伤,谢昀这才忆起,雁回乃镇国大将军之女,幼时也是学武的。
他与雁回从小便定了婚约,自他记事起便知晓他将来的正妻是忠烈之后,雁家嫡女雁回。
想到这里,谢昀又忆起他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舅舅,明明是长辈却尽拉着他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例如伏在雁府墙头偷看未来太子妃便是一桩。
那时阳春三月,雁府庭院里梨花满地,母后口中温柔娴静的太子妃正跪于青石板上哭得肝肠寸断。
舅舅用手肘轻轻推了下他:“太子外甥,你这太子妃好生刚猛。”
谢昀额前神经一跳,直觉小舅舅接下来没有什么好话。
果然,舅舅开怀道:“你可知安国公嫡子张俊?”
谢昀面色一沉:“纨绔子弟,不学无术。”
舅舅挑眉:“恃强凌弱,无恶不作!前些天看中了永安铺家的小姐,硬逼着将人娶回家做妾。”
不等谢昀回应,舅舅挑眉道:“便是你未来的太子妃,孤身一人闯入安国公府将人救了出来。”
谢昀一愣,再看雁回,发间、肩膀处都落了小瓣小瓣的梨花。
“做了好事,她哭什么?”谢昀不由得纳罕。
舅舅大笑:“差点废了张俊一条腿,安国公晚年得子,能不找上门来吗?大将军气她以暴制暴,不许她再习武。也是,这丫头将来是要嫁进天家的,这脾性也该收敛了。”
谢昀没再言语,他向来喜欢温婉的女子,可不知为何却不想雁回也被天家的礼仪规矩束缚。只是这个念头稍纵即逝,再见雁回时,她已是端坐着便显大家气质的闺中千金,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温文尔雅。
便是为了那无上的尊贵也能磨圆了棱角,无趣!
陆安开好了方子,这才将食盒送上前,雁回只让他将食盒送去兰馨宫,陆安便自觉这是雁回给兰贵妃的。
“皇后打了一巴掌再给一颗糖,可是把臣妾当傻子唬。”兰贵妃不悦。
谢昀却命人打开了食盒,盖子揭开那瞬,雪梨汤的甘甜迫不及待地蹿出,竟是连宫里燃着的熏香也比不过这香气。
朱公公是个惯会察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