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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过惯了宫里的好日子,雁回觉得身上粘粘得难受,思忖半响叹气道:“罢了,银子省着点花,晚些时辰我再去那混堂便是。”
夜里淅淅沥沥落了两滴雨。
客栈次等的某间客房,国舅爷看着一人都嫌狭小的空间叹了气,房里只有一张小的可怜的床榻,星河挠了挠头羞愧道:“主子,咱们的银子能住上客房已然不错了。”
国舅爷很穷,但他到底是跟了上来。
一路追着雁回,雁回于驿站随意更换良驹,穷得响叮当的国舅爷只能斥巨资花钱购买骏马,到之后便只能买马骡,再之后只能主仆二人同骑一驴。
先前路过客栈马厩,国舅爷看着马厩里吃着精饲的两匹骏马再看看旁边累得恨不得四脚朝天的驴陷入了沉思,随后好不要脸地从骏马嘴中夺下了口粮塞给了自己的驴,还腆着脸道:“那丫头不会怪我的。”
星河无言以对。
到了厢房,国舅爷扶额:“我甚至想直接去寻我的外甥媳妇,告诉她,她的舅舅还活着,再倚老卖老求着她借点银子。”
国舅爷行过军,什么样的恶劣坏境他没经历过。星河知他无非是苦中作乐自我消遣,便也道:“主子不是倚老卖老。”
国舅爷一哼,摆出一副‘你若敢继续说下去,我便将你剁了喂驴’的表情。
星河向来看不懂他主子的脸色,还乐呵呵道:“主子是为老不尊。”
国舅爷一愣,这一句话似乎带了荆棘横刺,狠狠地扎上了他心口。他表情有一瞬的凝滞,眼中也有一抹晦暗,不过仅仅一瞬便又恢复如常,笑骂:“哪天我若真宰了你,你绝不无辜。”
星河满脸委屈:“主子……”
国舅爷喝了口水,话锋一转道:“你先歇着。”
星河顿时不安:“主子要做什么?”
国舅爷道:“我出去转转,看看有无什么一夜横富的生财之道。”
说完,他便推门而出。
其实国舅爷看似放荡不羁,也有不好意思开口的时候。方才他看见惊絮寻店小二询问热水的事,想来是雁回想要净身。那店小二对惊絮的答复,他也听得真真切切,于是堂堂前骠骑大将军,身份尊贵的皇亲国戚溜进了客栈后院,偷了六个木桶。
按着国舅爷的话来说,所幸这雨跟下着玩儿似的,他便冒着风雨霏霏一头扎进雨夜之中,往那几里外的井边而去。
让他亲口告之星河,他是去帮自己的外甥媳妇挑洗澡水,他是当真讲不出口,固然昔日威名早不复存在,一身嚣张肆意和意气风华被残忍磋磨,他骨子里该有的矜贵依然。
国舅爷武功高强,虽然在大梁天子眼皮子底下装瘸了五年,但并不妨碍他拎着六只木桶疾步如飞。
回来时小雨好歹是停了,夜也深了。囊中羞涩的国舅爷直接把店小二从睡梦中唤醒,颇为豪爽大气地抛了一锭纹银,待店小二手忙脚乱接住这银子后,便听这住在最次最便宜客房的客人道。
“烧热,送去二楼右边第三间厢房。”客人又道:“手脚麻溜些,若做得好便来特价厢房再寻我打赏。”
店小二咬了咬银子,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意:“是是是,小的这就去烧水,”
雨一停,隐于浓云间的月亮堪堪露出一角。
二楼右边第三间厢房被人叩响,雁回见天色已晚,正要去那混堂,便闻见敲门声。
雁回看了惊絮一眼,惊絮会意,便戒备着掀开一点门缝。
门外店小二客客气气道:“客人,您们要的热水。”
第28章
雁回本做好了去那混堂的准备, 此时见店小二巴巴地送上热水来,惊絮有些狐疑地看了看店小二,门外店小二笑得一脸痴癫, 将巴结讨好之意都写在了面上。
惊絮无法做主,便偏头看过来, 压着声音刻意发出沉闷像极男音的嗓子问:“公子?”
雁回穿着一件湛蓝的锦衣, 秉着低调行事的原则,衣裳的绸缎算不上有多好, 纹路也是最简单素净的。玄色丝绦绕了个结垂在前襟,三千青丝用一根简单的象牙长簪固住, 虽一身风尘仆仆但仍是姿色难掩,屋内烛火摇曳倒像失了作用而真正令房间生辉的只因她一人罢了。
方才雁回入客栈时戴有帷帽,店小二并不知其长相。这时偷偷觑了眼便只觉得惊为天人, 和方才将他睡梦唤醒的那男子相较,这位小公子风姿更出尘些。店小二终于悟了为何这位小公子不愿去那混堂了, 看得出来面前这人是精致讲究的, 又怎会愿意与其他男子共浴。
思及此, 店小二忽而又联想到了什么,他面上的讨好的神情变成了一种极为刁钻的八卦之意。他了然地看了雁回一眼, 又在脑子里想了想那位帮忙挑水的爷, 两人的身形猛然撞在一起迸射出星星点点的火花。店小二嘴角勾了勾, 在心中暗暗叹道,虽一直以来知晓有些人有另类癖好, 喜爱那男风, 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当真亲眼见到断袖。
且看这二人身形, 便能轻易猜出谁是那床笫间的主导。
雁回不晓得那店小二所想, 从她这角度看过去, 门外六只木桶整齐排列着,在更深露重的雨夜里冒着袅袅白雾。
“有劳。”雁回沉声淡淡道。
惊絮得了雁回这句话便也不再犹豫,向店小二道谢后便把六支木桶拎了进来,又十分上道地给店小二打赏一二。
那店小二两边收钱,这谓于他来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登时喜笑颜开,说了许多恭维的话才离去。
惊絮合上门扉,房间内置着干净的布巾子,她便拿过这布巾子细细摩挲了下,正要开口。
雁回道:“宫外自然不比宫内。”
她指的是这条布巾子的材质,和惊絮主仆多年自当知道惊絮想要说什么。
惊絮闻言便噤了声,将布巾子置入其中一个木桶内,这客栈条件也只能润湿了布巾擦拭身子。
“方才你拎木桶进来时店小二可有帮忙?”雁回开口问,其实她都见到了,只是为了求证而已。
果然,惊絮茫然地摇了摇头,这六支木桶都是她一人拎进屋的。
雁回无言,一边褪衣一边接来惊絮递来的布巾,撩开衣袖擦了擦手臂白皙的肌肤轻声道:“我们被人盯上了。”
惊絮一愣,顿时露出如临大敌的惊慌神色。
“那伙计如此懒怠,又怎会突然回心转意去走几里路提水回来?想必定是有人特意挑了水又打发那店小二送来的。”雁回神色平淡地凝着手臂道:“若一炷香的时间后,我若无碍那便证明对方并无恶意。”
惊絮才明白雁回是以身试毒,忙道:“娘娘您怎能如此!这种以身涉险的事当时奴婢来做才是!”
说完便想用水重新洗去雁回手臂上布巾沾过的地方,手指刚触及木桶,惊絮又顿住,正如雁回所言,这水不正是幕后之人送来吗?
惊絮焦急无措。
雁回始终平静,眉头都未蹙一下:“你浸润布巾子时也沾了这水,我们主仆二人有难同当不对吗?”
惊絮哪会认同雁回这歪理:“娘娘!”
“好了。”雁回终于笑了下,被布巾子擦拭过的肌肤并未有何异样,相反那片湿漉漉的肌肤舒适得紧,“我们人少式微,盯着我们的人不知是何来头。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我们为鱼肉他们为刀俎,若真想对我们出手简直易如反掌,何不借用此次机会试探他们来意?”
惊絮还想说什么,但又找不出话来反驳。其实她打心眼里觉着雁回这话不无道理,可想着雁回不顾惜自个儿,惊絮一阵心惊肉跳,只得求了苍天保佑。
平日里一炷香时间眨眼便至,今日却出奇得觉得难捱。好不容易到了时间,见并未有恶事发生,惊絮终于把憋在嗓子眼里的一口浊气吐出,眼圈绯红忍着喉中涩意道:“娘娘,日后千万不要如此,您若出了事奴婢万死难逃其咎,便是下了那阿鼻地狱也无法赎罪。”
雁回淡笑着应了。
惊絮用手背抹去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花,问:“对方既不想加害我们,还好心送热水来,奴婢当真好奇到底是谁一直跟着我们。”
雁回其实心中同样纳罕,她出京一事知晓之人少之又少,便是远在郦城的谢昀和朱公公以及往邑城而去的雁来都被瞒在鼓中。中书省那几个老头关心的只有国家大事,只盼着雁回越是低调越好,更不可能有心专派人来跟着。
她把所有能想到的人都一一猜了个遍,但最后又将其否决了。她实是不知到底是谁一路跟着她,这般想着,雁回心里满满萌生了个念头,她唤来惊絮,贴耳低语几句。
…
那店小二在上房领了打赏也没忘记去那次等的客房再领一遍赏,叩了叩门,便闻见一道清朗的声音,像疾雨沁润大漠塞北。
屋内,星河因为钱袋里少了一锭纹银而喋喋不休,说好去寻发财之道结果还倒贴了银两。那罪魁祸首正懒懒仰躺在床榻上,左腿微蜷脚掌撑着榻面,另一条腿置于左腿之上,俨然一副‘你说你的,老子左耳进右耳出’的架势。
“爷。”店小二在门外道:“热水已经送去了。”
“赏!”屋内国舅爷壕气依旧。
国舅爷给星河递了一个眼神,星河捂住钱袋:“主子!”
“瞧你这小气模样。”国舅爷一个挺身坐起,夺过星河手里的钱袋,抖了抖,掉出几个磕碜的铜板。
国舅爷一愣。
星河想哭。
国舅爷恬不知耻问:“钱呢?”
星河满腹委屈:“您怎能反过头问我,主子,你当摸着良心问问您自个儿!”
国舅爷垂着脑袋沉默半响,星河见着以为自己把话说重了,再如何,国舅爷是主自己是奴,这奴才哪能这般对主子说话,星河命好,重伤时被国舅爷所救,国舅爷虽看着不靠谱,可实打实是个好人,星河发自真心觉得自己三生有幸才能遇到这样好的主子。
星河愧疚不已,正要说话便见国舅爷轻笑一声。
国舅爷盘腿来回数着榻上铜板,赧然道:“我虽没有钱,但我不能让旁人知晓我没有钱。”
星河不知国舅爷是何意,一脸茫然。
随后便听闻自己的穷鬼主子隔空对门外店小二喊话道:“去将马厩那条驴牵走吧。”
星河:“!”
星河收回方才心中所想的后半句,徒留三字占满心中——不靠谱!
一夜难眠。
翌日。
雁回好好睡了一觉,一身劳累直到日上三竿才起身。惊絮伺候她穿戴好,二人便依着计划准备往城镇去采备些干粮,这里离郦城最多也就五日路程,她们咬咬牙便能缩短一半的时间。
雁回戴好帷帽与惊絮从二楼顺着木阶而下,一楼大堂中生灰的几张桌子难得坐了些打尖的客人。
那懒惰成性的店小二不知去了哪里,客栈掌柜招呼着客人。做掌柜的自然比店小二眼水好,通过雁回主仆二人的谈吐便知这二人是有脸面的主儿,自然是不差钱的。
掌柜的笑脸相迎,凑上前问道:“二位爷,小店今日准备了佳肴,不如午膳便在小店凑合了。”
雁回觉得可行,便与惊絮寻了角落处坐下。
掌柜亦步亦趋地跟着,问:“今日小店准备了小炒驴肉、熏驴排、驴肉豆花、酱驴肉、驴肉泡饼、壮家绿叶驴、白切驴肉、橙皮驴肉等,综上,二位想吃点什么?”
雁回:“……”
惊絮忍不住稀奇,问掌柜为何全是驴肉。
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