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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明彻面无表情地颔首,目送她离去后,扭脸瞥向战开阳。
那眼神冷得像冰锥,迁怒意味十足。
战开阳被冻得个透心凉,在这样春末夏初的和暖晨光下,竟打了个寒颤。
*****
明明就住一墙之隔,但经过演武场那件事后,李凤鸣和萧明彻好几日都没碰面。
到了闰四月的最末这天,齐帝在清麟宫端仪殿设宴庆螺山大捷。
李凤鸣随萧明彻进宫赴宴,两人才又坐到一起。
其实李凤鸣从小就厌烦宫宴。
以往她每次出席宫宴,都要面对无数看不见的机锋。父母有心借这种场合打磨她,不到必要时,哪怕坐看她出糗甚至出错,也不会出声帮忙解围。
所以,她参与过无数回宫宴,却从没哪次是单纯愉悦地吃吃喝喝,不烦才怪。
可今日这场宫宴却让她有些高兴。
因为齐国女子地位不高,今日无非就是盛装打扮得漂漂亮亮,跟在父兄或夫君身边,安静做个礼节性的摆设。
她就只管跟在萧明彻身旁,向帝后行礼,与众人点头寒暄,不必担心有人突然向她抛出隐晦又难解的问题,更不会有人突然在言辞间使绊子挖坑,试探她对某人某事的看法。
在席间落座后,她更只需欣赏歌舞,品味美食,再好奇偷瞄在座某些齐国有名的朝堂栋梁。
纯欣赏,不必带脑思考什么,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惬意。
“廉贞年少成名,威震齐国南境,我原以为,他若不是个五大三粗的莽汉长相,就是个深藏不露的笑面虎。”
李凤鸣以酒杯挡在唇前,向左侧微倾,小声与萧明彻分享自己的观赏心得。
“没想到,他只是肤色深些,却有几分英飒战将的豁达气派。瞧他衣冠齐整往那儿一坐,倒是风采卓然的。”
他俩是夫妇,宫宴上自要并席共桌,手臂和手臂之间本就只隔一个拳头宽。
她再倾身靠过来点,这就显得更亲近了些。
萧明彻坐姿肃正,目不斜视,一看就没有要和她交谈的意思。
见他不理人,李凤鸣也不勉强,自得其乐地又再顾盼。
目光往对面右侧席扫过去,就与坐在父母后头的闻音对上了眼。
午后刚进宫来时,女眷们都去了皇后那边见礼用茶,李凤鸣与闻音自也碰上了面。
年初在行宫时,闻音得了李凤鸣的玉容散,两人看对方都觉甚合眼缘。
当时闻音曾说过,若淮王府办庆功宴,她会送李凤鸣一份有趣的礼物。
可如今庆功宴办在宫里,那礼物自不方便带进来。
今日相见后,闻音就与李凤鸣约好,下月初五同去郊外佛寺上香兼踏青,到时再将礼物给她。
这会儿两人又对上眼,闻音便隔空冲她眨眼,提醒她记住初五之约。
李凤鸣笑眯眯点头,动作小小地举了举手中杯盏。
旁侧的萧明彻深吸一口气,在丝竹歌舞声的掩护下,冷然轻道:“眉来眼去做什么?”
李凤鸣一愣,茫然扭头看向他,满脸无辜。“贵国规矩竟如此苛刻,只是在席间这么眉来眼去,都不合礼数?”
萧明彻并不回视她,也不答话,只是哼了一声。
李凤鸣被他闹得满头雾水,再度看向闻音,疑惑定睛片刻后,终于恍然大悟。
闻音今日是随父母前来的,同行的还有她弟弟闻谦。
闻谦看上去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尚未出仕,因此就跟姐姐共席,就坐在闻大学士夫妇后头。
少年姿仪文秀,笑容开朗,让人一看就心生明亮欢喜。
萧明彻并不知李凤鸣与闻音薄有交情,从他眼角余光看过去,误以为李凤鸣方才眉来眼去的对象是闻谦,倒也不奇怪。
这几日萧明彻都没搭理李凤鸣,再加上此刻又误会她故意挑逗闻音的弟弟,她便猜是因那日在演武场,她看着战开阳赤膊却未惊慌羞赧,大约是被萧明彻认定为轻浮之人了。
“我看的是闻音,没看她弟弟。”李凤鸣忍笑又往左偏了点头,柔声解释。
“那还是个小孩儿呢,跟棵嫩竹子似的,好看归好看,我却不好这口。”
再过半年她就满二十了,自觉跟十六七岁的小少年都不算同一拨人,哪会有半点绮念。
“那你好哪口?”萧明彻冷淡斜睨她。
李凤鸣总觉他眼神里充满戒慎,这多少衬得她有点自讨没趣。
于是她皱了皱鼻子:“放心,我也不好你这口。”
这人好看是好看,性子却难相处,一时随和一时疏离的。
她再是贪爱美男子,那也得是两厢情愿,才不屑强求纠缠呢。
瞧瞧这冷脸,若一口亲上去,只怕得落个满嘴冰渣子,大可不必。
之后,李凤鸣便兀自饮酒,自寻其乐,再没与萧明彻说话了。
*****
过往在这种宫宴场合,萧明彻是不太受瞩目的。
所以他忘了一件事:今日这宴,名义是为庆螺山大捷。
螺山大捷中位阶最高者,无非就是淮王萧明彻及螺山大营主将陈驰。
因陈驰还在南境,开宴前齐帝当众嘉赏时,便由廉贞代替他,与萧明彻一起接受所有人的致礼道贺。
萧明彻今日出了这么大个风头,宴上自有许多各怀心思的目光暗中聚集在他身上。
他与李凤鸣这连串言行举止,自然全被人看在眼里。
在不知情者看来,淮王妃数次亲近淮王,笑脸温软,淮王却岿然冷漠,甚至隐有不豫。
再联想半年前这两人大婚当夜的相关传言,大家对淮王夫妇之间的关系就有所研判了。
哎,情之一途,果然谁先动心谁先输。
淮王妃那满腔柔情,遇到淮王这种冷心肠的,注定白费。
看看她多可怜,都在借酒消愁了!
*****
李凤鸣的酒品还算不错。
直到宫中夜宴结束,淮王府马车出了内城,她强撑着的端庄平静才彻底垮塌。
因为出宫时她看起来毫无异样,萧明彻并未料到她会突然撒酒疯,猝不及防被她扑住。
她非常嚣张地跨坐在他腿上,食指挑起他的下颌,醉眼朦胧如丝。
“你成天躲什么躲?我怎么你了吗?啊?”
萧明彻浑身发僵,冷眼瞪她:“下去。不许借酒撒疯。”
她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话,自顾自哼声冷笑,口齿不清。“告诉你,你虽长得对我胃口,可我不会亲你。绝对不会。”
萧明彻默了默,问出个连自己都不可思议的问题:“为什么?”
李凤鸣左右晃着头端详他片刻,笑着翻身下来,顺势滚到坐榻内侧。
满头发钗珠翠叮呤咣啷,不是凌乱散落,就是歪七扭八。
她胡乱将那些发钗头饰扯开,头枕着自己的左臂,眯眼笑望他。
好一会儿后,才嘟囔笑嚷:“我怕一口亲下去,要尝到满嘴冰渣子。”
萧明彻盯着她,沉默了几个呼吸后,忽地展臂将她捞起来。
她懒洋洋歪靠着他的肩,回头觑他:“做什么?”
“有些想法,”萧明彻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试过才知对错。”
李凤鸣懵懵的:“什么想法?试什……”
含混话尾被封缄在口中,唇上有点凉,又有点软,稍触即离。
“尝过了。现在怎么说?”萧明彻绷紧红脸,严肃发问。
她探出舌尖在唇上沾了沾,闭上眼,似在品味。
片刻后,她嘀咕道:“没尝明白。要不,再来一次?”
第29章
车轮辚辚滚动; 车门上的防风马灯与车帘一起轻晃。
马灯隔着薄水晶灯罩散发出温暖柔光,那光也跟着摇摇曳曳,透过车帘缝隙洒进昏暗的车厢内。
李凤鸣后背抵住萧明彻的右肩; 略略回头仰视着他。
萧明彻垂眸望着她那如丝醉眼; 喉头不可自制地滚了好几回。
他脑中乱糟糟,胸臆间像堵了一团理不清的麻。
他很确定; 自己在今夜宫宴上并未贪杯。
所以就更想不通; 自己为什么会跟着醉酒的李凤鸣发疯。
他不明白方才为何要亲这醉鬼那一下。更不明白此刻为何不断然拒绝她“再来一次”的请求。
“再亲一次,不是不可以。但你要先答我一个问题。”
李凤鸣的醉音里饱含困惑:“唔?”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头昏脑涨中; 萧明彻听到自己喑哑的声音问出了让自己都费解的问题。
问这做什么?她不过是个醉鬼而已。
“没人教过你规矩?李凤鸣殿下要亲你,这叫‘宠爱’; 你应该欣然受之; 哪儿那么多问题?”
李凤鸣颇为不满地哼唧着; 反手勾住他的后颈; 想将他的脸压向自己。
不过,此刻她的手臂软绵无力,若无萧明彻顺从配合; 她并不太容易偷香成功。
柔软红唇已近在咫尺; 两人鼻息相闻;
萧明彻咬牙闭目; 强忍心中那份疯狂蔓延的野望。
他执拗地维持着唇与唇之间那两指宽的距离; 不让怀中这醉鬼轻易得逞。
他愈发不确定自己和这女人之间,到底谁才是喝醉的那个——
首先; 他居然听不懂李凤鸣在说什么。
其次,眼见这女人已醉到胡言乱语,他竟还是想从她嘴里得到一个确切答案。
“你得先答了才行。我是谁?”
李凤鸣含混的嗓音又急又恼:“管你是谁; 那不重要。你就说愿不愿给我亲!”
不重要?!
这三字犹如一盆冷水兜头而下,使萧明彻火热的身心忽地凉透。
“你的意思是,不管是谁,都可以亲你?”
“是被我亲。”李凤鸣强调。
显然,这醉鬼心里的重点,与他所介意的,完全不是同一件事。
“亲个鬼。松手!李凤鸣,你……唔!”
*****
次日醒来后,李凤鸣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床柱上。
对于昨夜出宫后发生的事,她记得的都是些零碎片段,但那些片段也够她尴尬了。
她清楚记得,在马车上,自己上一刻还对萧明彻扬言“我绝对不会亲你”,下一刻就缠着人家索吻。
还反复强调,这是李凤鸣殿下的宠爱。
最后被拒绝了,还强吻。
醉得神志不清,居然还能偷袭强吻!她难以理解自己这是怎么了。
然而辛茴告诉她,她记得的这些,还不算昨夜最精彩的部分。
“……当时我去扶您下马车,您扑到我身上,吩咐我立刻带您回这院来。还很生气地指着淮王,大声嚷嚷,说他不让您亲,所以您绝对不去北院。”
辛茴强忍爆笑的冲动,身姿笔挺站在床帐前,巨细靡遗地复述着李凤鸣殿下昨日的疯癫壮举。
“当时姜叔姜婶、北院的几个侍者,珠儿和招福,还有我和淳于,都在。”
那么多人在场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眼下一夜过去,想必整个淮王府的人都已知道“淮王殿下不肯让王妃亲”这个秘密了。
再联想早前太子透露过这府中“不干净”,说不定在今日太阳落山之前,整个雍京城的人都会知道这个秘密。
趴卧着将脸埋在枕间的李凤鸣尴尬坏了,握紧拳头咚咚咚猛捶床。
偏偏辛茴还要再补一刀:“其实这都不是最尴尬的。最尴尬的是,淮王根本没说要让您去北院。”
说着,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闭嘴,立刻消失。”语毕,李凤鸣扯起被子蒙住头,发出绵长而绝望的尖叫。
她长这么大,并非头一回醉酒,却是头一回这么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