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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明彻打量着她神情有变; 眉心微蹙:“你在不高兴什么?”他还没不高兴呢。
“沐浴时突然闯进个人来; 我有点不高兴,也算人之常情吧?”
李凤鸣皮笑肉不笑。她哪里是“有点不高兴”?根本气到想掀桌。
“珠儿她们就在门外,为什么你方才进来; 却没人出声向我通传?”
类似情形已不是第一次出现。
例如前天下午; 她从宫里回来后; 兴致勃勃拖了辛茴进书房说小话。
因为那时淳于黛出外未归; 她就吩咐珠儿等几名侍女在书房外守着; 若有人来也好及时通秉。
结果,萧明彻悄无声息进了院来; 站在书房窗下听完全程。
今日又是差不多的状况。
若这是在魏国洛都,若李凤鸣还是从前那谁,今日在门外当差的; 有一个算一个,全得被打断腿。
正在李凤鸣心火越来越旺时,就听萧明彻理直气壮道:“她们不出声,自是我不让她们出声。”
这话如一盆冷水,兜头将李凤鸣浇得透心凉。火气全无,只剩醍醐灌顶——
在淮王府安逸太久,萧明彻待她也不错,她就慢慢忘记了,自己如今是个什么身份处境。
除淳于黛和辛茴以外,淮王府上下只认萧明彻为真正的主人。
对珠儿等人来说,淮王妃身份再尊贵,在淮王面前也是天然的从属地位。
若她和萧明彻二人的指令或需求有冲突,淮王府的人必定以萧明彻的意思为准。
李凤鸣知道萧明彻对她并无轻慢恶意,却也知道,他很难理解自己此刻突如其来的落寞与辛酸。
人在气头上没好话的。
李凤鸣怕自己会因迁怒而口出恶言,稳住起伏的思绪后,扭头笑笑,尽量让语气平静温和。
“你能不能先出去?这桶药汤快要凉了,若有急事,等我穿好衣衫再说。”
*****
事实上,萧明彻并无急事要找李凤鸣。
他清早出府办事,走到半途才发现忘记带一件重要的东西,于是折返来取。
回来后,心中惦记着,便顺道来看看李凤鸣是否有不适。
在李凤鸣好声好气的请求下,他没再与她为难,回北院取了东西后又匆匆出府去了。
待到萧明彻退出沐房,李凤鸣并未唤谁进去服侍,连辛茴都没唤。
她慢吞吞起身,心事重重地自行穿衣。
毕竟顶着个淮王妃的身份,她的衣衫在形制上大都相对繁复,若无人帮着穿,其实是不太好整理的。
门外的珠儿等人见她宁肯屈尊自行穿衣,也不要人进去服侍,多少也猜到她在生气,却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帮侍女们大气都不敢喘,定在原地面面相觑,很是茫然。
唯独辛茴心知肚明,惴惴不安地来回踱步。
“珠儿,你怎么回事?我方才离开时还特地提醒过你,若没得王妃允许,不要让别人进去!”辛茴懊悔又恼火,握拳敲着自己的额角。
珠儿闻言颇为委屈,小声争辩:“可殿下是王府之主,他要进去,我总不能拦着。再说了,殿下是王妃的夫君,又不是别人。”
辛茴猛地往廊柱础石上踹了一脚,气得想骂街。
问题的症结,并不在进去的人是谁。
而在于李凤鸣下达的指令被置若罔闻!三天之内,两次!
即便当初被变相幽闭的那一年多里,也没人敢这么三番两次不拿李凤鸣的话当回事。
这分明是在反复提醒她,如今的她,已不比从前。
辛茴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此刻的李凤鸣有多落寞难堪。
等李凤鸣慢条斯理地穿戴整齐,打开沐房的门出来,辛茴立刻单膝落地,执礼请罪。
“殿下,我……”
“起来,没怪你,”李凤鸣神色平静,语调徐缓,“随我到寝房。珠儿,你们自行忙去,不必跟。”
*****
今日上午萧明彻直入沐房那点事,对寻常齐女而言,实在无关紧要。
珠儿等人之所以没有阻拦萧明彻,也没有出声向李凤鸣通传萧明彻的到来,并不是她们对李凤鸣没有尊敬之心。
而是在她们心里,无论是萧明彻站在书房外偷听,还是今日不告而入沐房,都是“淮王殿下对王妃的亲近宠爱”,不管李凤鸣在那个当下愿不愿意,都理当欣然受之。
可李凤鸣并非齐女,更不是寻常人。
从小到大,除了“那两位”,谁不得以她为尊、令行禁止?谁敢将她的吩咐当耳旁风?
刚开始她是很火大的。但出沐房门之前想明白,也就冷静了。
天下皆知齐妇于夫前无尊位,这是齐国,珠儿等人遵齐制行事,情理上无可厚非。
李凤鸣再是不满,也不能冲这些侍女发脾气,更不能对谁做出惩处。
还不能迁怒于萧明彻。
否则只会被人看做恃宠而骄,无理取闹。
要说多委屈,那也不至于,毕竟萧明彻待她还不错。
但她到底是憋屈的。还有几分心酸自嘲。
说穿了,她如今不过仰仗着与萧明彻这桩联姻,才挣到个暂时活命的机会。
落毛的凤凰,寄人篱下而已。
她在淮王府能得的一切,本质上都源于萧明彻的大方给予。
若哪天做了什么没讨到好,得罪他了呢?又或两人因为观念相左或利益冲突,翻脸了呢?
李凤鸣早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魏储君了。
喜乐荣辱系于他人,自身的诉求必须屈从于丈夫的心意,这是她眼下不得不承受的卑微现实。
齐国国情如此,她自忖没本事改天换地。所以,还得尽早攒够钱跑路。
但在跑路之前的这段日子,同样的憋屈,她不打算再咽第二次。
*****
这天夜里,萧明彻到戌时三刻才回府。
进门后,侍者小闵提灯来迎,他照例吩咐先回北院沐浴更衣。
路过李凤鸣那院的门口时,萧明彻看似目不斜视,余光却暗暗扫了过去。
但他惊讶地发现,院中的灯火已近乎全灭。
这么久了,他对李凤鸣的作息习惯还是有所了解的。
那女人平常总要近亥时才灭灯入睡,今夜未免太过反常。
提着灯走在旁侧的小闵赶忙解释:“王妃今日午膳后,接连与开阳先生和淳于姑娘谈事。想来是没有午睡的缘故,早早乏了。”
“哦,”萧明彻紧了紧手中的小箱子,悻悻漫应一声,“我又没问你。”
沐浴更衣后,萧明彻坐在北院寝房的床沿边,盯着雕花小圆桌上那个箱子出神半晌。
最终还是站起身,抱了箱子往李凤鸣那边去。
此时在寝房外巡夜的人是淳于黛和珠儿。
之前李凤鸣未曾下令,所以萧明彻每次进这寝房,淳于黛或辛茴都不曾拦阻。
今夜却不同。
淳于黛施礼轻道:“请淮王殿下止步稍待。我家殿下睡前曾有吩咐,不得轻易让人入内打扰。她今日睡得早,此刻只怕已迷糊了。请您容我进去先行禀过,得她示下后,再来回您是否方便。”
话音落地,萧明彻冷眼睨她:“你的意思是,若她不同意,本王还不能入内。”
“淮王殿下英明。正是此意。”
这番对答让珠儿心惊胆跳,频频偷扯淳于黛衣角,暗示她在淮王殿下面前不可如此狂妄——
王爷要进王妃寝房,这是恩宠,王妃哪能说方便不方便的话?
可惜在淳于黛这里,不是谁愿意对李凤鸣好,就叫做“恩宠”。
事无巨细,只要与李凤鸣相关,都必须以她的心意为行事准绳。
萧明彻神色不豫:“若本王偏不等你通秉呢?”
“请淮王殿下见谅。对淳于黛来说,李凤鸣殿下才是唯一的主上,她怎么说,我便怎么做。若您执意强闯,需得先踏过我的尸体。”
淳于黛福礼致歉,不卑不亢。
“您应当记得,从前我家殿下不请自去北院时,总会先让人通秉于您。若遇您忙碌不便,她会在院中耐心等待。就算您不能明白她这么做的道理,也请您在这个院中尽量回她同等尊重。毕竟,您是殿下,她也是。”
在今夜之前,淮王府内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什么李凤鸣在正经事上明显更倚重淳于黛。
更不明白,为什么淳于黛看起来文质温和、手无缚鸡之力,那个很能打的辛茴在她面前却时常显出几分忌惮。
经了这一遭,至少萧明彻是明白了。
淳于黛这也太会教做人了,语调温和,语意却十足强硬,偏还有理有据。辛茴脑子没有拳头快,顶得住才怪。
别说辛茴了,就连萧明彻也不太顶得住,无可反驳。他眉梢轻扬,抬手示意:“那就有劳通秉。”
站在月色下等候的间隙,萧明彻脑中突然浮起一个惊人的念头。
若李凤鸣的真正身份是大魏前储君李迎,那么,以淳于黛方才的表现来看,她很可能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储君伴读、前徽政院主司粟琬。
传言不欺人,这果然不是个泛泛之辈。
而能驾驭这样的人物,在失去储君身份后仍能得其坚定追随的李凤鸣,又当真会倾心于他这个不够强大,又毫无前途的齐国皇子吗?
思及此,萧明彻没来由地惊出了冷汗。
*****
今夜李凤鸣特地安排淳于黛唱这出,意在立规矩划线。
她并不是妄想踩在萧明彻头上作威作福,而是要向淮王府众人传达一个讯号:至少在这座小院里,凡事得她说了算。
既萧明彻都选择了照她的规矩来,今后这淮王府上下,若谁再将她看做必须事事屈从萧明彻心意的金丝雀,那难堪的可就是萧明彻。
事情到此,李凤鸣心头那点闷气就算理顺了。
萧明彻进来时,她呵欠连天地笑嚷:“不要点灯,谢谢。”
她已灭灯眯了大半个时辰,适应了黑暗,若突然见明光,眼睛会难受。
“好。”萧明彻依言没有点灯,坐在床沿背对她,将那个箱子放在身侧。“这个给你。”
此刻李凤鸣的心情大好,整个人又没形没状起来。闻言便裹着薄被,咕噜噜滚了两圈靠过来,好奇地伸手掀开箱盖——
沉甸甸一箱金锭,在黑暗里都藏不住万丈光芒!
“这么多金锭!你今日出去……劫财了?”她愣愣仰头,对上萧明彻的眼睛。
萧明彻垂眸凝着她,没好气道:“月初时,我从檀陀寺千金买回那斛珍珠,你不是一直耿耿于怀?”
“所以,你听了我的话,把那斛珍珠加价卖给福郡王啦?!”李凤鸣双眼乍亮,激动地坐起来,攀着他的双肩扑在他背上。
“你这么上道,我心甚慰啊!”
她如今没太多爱好了,心心念念的两大爱好无非就是金锭,以及上道的美男子。
话音未落,她偏头就在萧明彻脸上落下响亮一吻。
满室静谧的黑暗中,这声脆响里蕴藏的欢喜之情,那叫一个溢于言表。
萧明彻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小声解释:“你那斛珍珠,还在府库里。”
那是他初次送给李凤鸣的礼物,意义不同,怎么可能再转手卖给他人。
李凤鸣傻眼:“那你这箱金锭是从哪来的?”
“我答应了帮福郡王一个忙,又让人另买了一斛珍珠给他。”萧明彻回眸,觑向愣在自己肩头的那张俏脸。
“这是他给我的谢礼。”
李凤鸣呆愣了片刻,一拳抡在他肩窝,然后“咚”地倒回了床上。
府里有现成闲置的珍珠不知取用,另花钱去买一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