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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一旦开了个口,再接下去就好说了,荣呈玉镇了镇心神,又重复了一遍:“我说,阿因不是我们的亲妹妹。”
荣呈燕一拍桌子,呵道:“你在胡说什么?!”
“长姐,我知道你不肯信,可是阿因,真的不是咱们妹妹。”他低头有些哽咽道,“这么多年了,全家恐怕就只有我和父亲知道,本来是想将这件事一辈子烂在肚子里的,可没想到,阿因也会知道。”
看他这样认真的神色,荣呈燕其实已经信了大半,她掐着自己的皮肉,咬牙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阿因刚出生的时候。”
“砰”地一声,荣呈燕手边的茶盏落了地。
她颤着声道:“你把事情,给我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荣呈玉叹了口气,这桩事的起源,还得从他父亲说起。
荣呈玉打小就听说,自己的父亲,荣安侯荣询,是个万里挑一的好夫婿。
年少有为,相貌堂堂,身居高位,不纳妾,不妄为,这些都是同时用来形容他父亲的。
而其中仅仅不纳妾这一条,就足够京城女人们拿出来羡慕一生的了。
可不纳妾仅仅是不纳妾,不纳妾,并不代表着爱妻子。这是在程如意出现后,小小年纪的荣呈玉忽然悟出来的道理。
他的父亲,并不似传闻中那般挚爱他的母亲。
程如意是江南首富程家的女儿,自小在京中长大,与他的父亲是青梅竹马。
父亲爱慕程如意多年,可江南首富再厉害,也终究只是个商贾之家,当时身为荣安侯世子的父亲,怎么能娶一个商人的女儿。
于是他受父母之命,娶了他们的母亲,云阳侯家的嫡女,云氏。
此后不久,程如意也回了江南,家里为她招了个赘婿。
原本程家为女儿招赘婿,是为了叫女儿能安稳住在自己家中,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谁知道几年后,程家老爷老夫人一死,那赘婿藏了多年的野心也露了出来。
程如意上头还有三个兄长,论家产,怎么也是轮不到他们小夫妻俩占大头的,于是,那赘婿只能在暗地里使了些手段。那些不入流的手段,险些害的程如意三个兄长全部送命。幸而几人命大,逃过一劫。
这之后,东窗事发,赘婿被三个兄长暗地里毒死,而对于一心只信任自己丈夫的妹妹程如意,也没了半点耐心。
程如意怀着那赘婿的骨肉,被兄长们扔回到了京城。
而在京城,一心觉得自己丈夫没错的程如意找上了自己的青梅竹马,荣询。
彼时的荣询已承袭了荣安侯的爵位,当家做主,很有手段。可偏偏在程如意面前,他糊涂地像个毛头小子。
他无条件地信任程如意,一如程如意无条件地信任自己的丈夫。
程如意觉得是兄长们害死了自己的丈夫,于是荣询替她报仇,暗中杀害了她两个兄长。
还剩最后一个没来得及动手,他干的事情就叫自己的夫人发现了。
云氏发现荣询为了程如意如此,自然是大发雷霆,而当时的云氏正怀着孕,荣询为了不叫她继续动怒,只能暂时收了手。
可是程如意还在京城,荣询和她的往来,一直都没有断。
程如意怀了孕,又没有丈夫在身边照顾,荣询便自然而然地将一些事都揽到了自己头上。
云氏刚开始尚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见两人越来越不知收敛,情绪便逐渐不稳起来。
而有孕的女人,情绪一旦不稳,便容易出事。
云氏难产了。
她生第三个孩子的时候,鬼门关走了一趟,孩子一出生就断了气,自己的身子也受了损,时日无多。
好巧不巧,同一日,程如意也难产了。
不过她与云氏恰好相反,她难产后失血过多,撒手人寰,孩子却活了下来。
荣询爱屋及乌,铁了心要将这孩子抱回荣家。
云氏哪里能答应。
她的孩子刚刚没了,她的丈夫,却要抱着另一个女人的孩子回来养,甚至,那都不是他自己的孩子。
荣询在别的事上向来好说话,独独在这件事上,偏执又强硬。
他一意孤行,对外直接宣称这便是云氏诞下的女儿,是他们荣安侯府的第三个孩子,取名叫荣呈因。
只有当时照顾云氏接生的丫鬟婆子们知道,云氏生的,分明是个小少爷。
本还可以熬些日子的云氏,在得知荣询此举后,吐了好大一口血,没撑几个月就离了人世。
荣呈燕怔怔地听着,不敢相信地捂住嘴,“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长姐可还记得,母亲怀第三个孩子的时候,本就有些艰难,父亲为了不让我们吵到她,就把我们送去了外祖母家暂住。可是母亲生产那日,我偷偷从外祖母家跑回来了,我只是,想早些看到弟弟或妹妹的模样……”
没成想却看到了这些。
“后来我大了些,便也暗中查了不少当年之事,拼拼凑凑的,约摸就是这样了。”
荣呈燕逐渐红了眼眶,别过脸偷偷地将泪珠拭去。
自荣呈因出生起,他就知道这些事,如今荣呈因都过二十了,这么多年,他竟是一个人这样痛苦地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来啦,看到有小可爱猜到了,超级开心!
第三十八章
夜半子时,荣呈因独自缩在兰坊的看台角落里,瑟瑟发抖。
幸好出来时身上还披了件厚实大氅,这时候才不至于被冻的太惨。
她呼了口热气,双手快速地摩擦着,试图以此来汲取更多一些的热量。
从傍晚到现在,距她跑出来应当已过了两三个时辰。
她原本想去找陶珏,想要他带她走,可是她从后院出去的时候,陶珏不在。
是了,一整个白天,她都没有去找他,她怎么还能要求他必须呆在原地等她呢?
于是她一个人,晃晃悠悠到了这里。
这是兰坊,是盛都除了惊鸿台之外,最大最出名的戏台子。
可那又如何。
夜半凄凉,再出名再繁华的戏台子,到了时候,也得卸下光辉,匆匆谢幕。
何况皇后刚刚殡天,举国上下皆缟素,昔日热闹无比的兰坊,此时也免不了落寞。
褪去嘈杂喧闹的兰坊,只剩了一排排露天座椅和空旷戏台,长凳有序地排列在看台处,在看客离场后,便不再带有丝毫温热。
荣呈因头一回听戏,便是在兰坊。
那时候的她还只是个小娃娃,骑在父亲脖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蹬着小腿,张着手,咿咿呀呀学那些唱戏的。
其实父亲完全可以带她去二楼的看台上坐着,二楼有专门的四方桌椅和小食盒,给了钱就能上。
可她就是喜欢在下面看,喜欢顶着自己的小脑袋越过人群,体验高人一等的感觉。
小小年纪的荣呈因,凭着自己是荣安侯府嫡出的三小姐,仗着父亲的宠溺和哥哥姐姐的疼爱,养出了一身的傲气。
实在可笑。
到头来,原来父亲不是她的,哥哥姐姐也不是她的,荣三小姐这个名号,也是占了别人的,所有的一切一切,都不是她的。
她仰靠在墙上,绝望地哭出了声。
醒来后为了调查父亲的死因,她可以对别人低声下气,在别人面前装疯卖傻,丢掉所有的傲骨,抛弃所有的名声,那是她自愿的。
可现在呢?她向来引以为傲的东西,原来从来都不是她的,就像是被人抽筋剥骨,活生生地褪去了最后一层,也是最重要的一层底气。
她不是荣呈因,她还能是谁呢?
风干的泪痕再次覆上滚烫的热泪,她知道,荣呈玉现在一定在派人找她,可她不想出去,她一刻都不想见到他们,也不敢见到他们。
她不知重复了多少遍抹眼泪的动作,可是没办法,越哭越想哭,越哭越能想起从前那些被她忽略的极小细节。
“倒是一点儿都不像你母亲。”
“你母亲遇到这种事,是断不会哭的。”
“当时府中伺候过夫人的那一波老人,全都遣了出去。”
……
父亲为了把她带回家里,同母亲置气,母亲,母是因为她的存在,而活生生气死的。
一想到这些事,荣呈因就受不了。
她想去找父亲问个清楚,想大声问问他这些事究竟是不是真的。可她哪里还有父亲?她的父亲,早已埋进了地底下。
在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的时候,一双粗砺大掌抚上了她的脸颊。
荣呈因怔愣地抬起头,见到来人之后,非但没有收敛哭声,反倒愈加放肆。
“陶珏。”
她扑进陶珏怀里。
陶珏接住她,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拍着她后背,低声安抚道:“没事,我来了,没事了。”
“陶珏——”
他的到来终于成功让荣呈因收回了所有乱七八糟的心思,她将自己嵌在陶珏怀里,不断念叨着他的名字,希望他能带自己逃离这些是非。
“陶珏,你带我走吧,你带我走吧。”
荣呈因哀哀地乞求着。
陶珏拥着她,亲了亲她的发顶,给她最想要的回应:“好,我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嗯。”
荣呈因闭了眼,乖顺地应着,脑海中却猛然闪过一些画面,片刻的温馨戛然而止。
她措不及防地推开陶珏。
“阿因?”
荣呈因眼尾通红,挂着盈盈水珠,不可置信地看着陶珏。
“从前,你说父亲是死有余辜,你说你要带我走,再也不要进京了,是为什么?”
她没有力气再去大吼大叫,问出口的话是那样虚弱无力,却又同样叫人心神难定。
“阿因——”
陶珏上前一步,荣呈因便惊恐地后退一步。
“你不要过来!”
“你回答我,陶珏,你回答我,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为什么?!”
“阿因你冷静一点!”陶珏将她逼到角落里,擒住她的双臂,“是,我是早就知道这些,可那又如何,告诉你除了能让你伤心还能有什么用?”
荣呈因痛苦地闭了眼,“所以你们全都打算瞒我一辈子是吗?”
“是。”陶珏干脆利落,直言不讳,“如果没有崔启,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我一辈子都不会让你知道。”
荣呈因再次陷入到无尽的绝望中,她还能说什么?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她从前所有的骄傲所有的意气风发,原来全都是活在他人的庇护之下。他们为她精心打造了一座华不可言的象牙塔,想叫她一辈子就这样呆在里面。
什么大晏第一女公子,什么荣安侯府的三小姐,东郡王妃,通通不过他们编织出来的泡影罢了。
她宛如一个木偶般僵直了身子,再没半点挣扎的心思。
她被陶珏打横抱起,带上了马车。
“不要回去。”她终于在马车驶动前,哑着嗓子说了句话。
陶珏低头,将她拥紧了几分,“我知道,不送你回去,咱们回王府去。”
其实如果可以,他更愿意现在就带荣呈因走,带她回东郡去,再也不让她进京。
但他是新王即位,皇帝虽说叫他滚,可他也知道,不按规矩在京中待满十日,东郡恐真会成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再者,荣呈因此时只是因为刚知道真相,精神冲击有些大,荣家那一堆的烂摊子,还得她回去才能真正得到解决。
他比谁都更明白荣呈因。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