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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青青感觉到谢无妄的胸腔闷闷地动了下。
她的胸口也揪了起来。如果像瀛主所说,孟憨当真那样做的话,兴许真的会成功。
只是那样一来,谢无妄就毁了。
“是你啊。”谢无妄总算是开了金口,对瀛主说了第一句话,“孟憨惨死的孙儿。”
声音带上了一丝笑意。
在对方动作微滞之时,谢无妄并没有手下留情。
他反手握住龙曜,闪逝,与巨像错身而过之时,利落无情地压剑划过——
戴着白色面具的巨像头颅轰然落地。
“铮嗡——”
重剑冷冷抬起,一片一片把巨像削成废石。
“原来如此。”谢无妄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懒散,“孟憨为了护我,害你落入敌手。眼见你惨死一回之后,忠仆亦是被亲情打动,愿意成就你的野心和妄想。”
“哈……”瀛主跳到了一旁,尖声叫骂,“你有什么用?!若是极火道骨给了我,我早就杀光天下修士,为我族人复仇了!”
谢无妄拆完巨像,收起了剑。
他垂下头,轻轻一笑。
“复仇啊。”他咏叹一般,将这三个字在唇齿之间噙了片刻,“你有心复仇,竟不知这世间,但凡碰过人凰族的大小修士,早已在千年前死绝了么。”
谢无妄又笑了一声。
“复仇者以杀证道。卑鄙者,”他垂眸,如视猪狗,“苟且偷生。”
第78章 凤凰之刺
没了巨像之后,瀛主身上那股妖艳邪诡的气质也淡去了许多。
尤其是跳脚叫骂的样子实在有些低劣不堪,与谢无妄那副轻慢睥睨的神色一比,高下立判。
宁青青怔忡地抬眸看着谢无妄。
复仇者以杀证道……
难怪他什么都会。难怪他那么冷硬刚强。难怪他那一身杀技狠辣又利落。
她能够想象到,在极长极长的一段时间里,谢无妄孤身一人行走在绝对的黑暗之中,举世皆敌。他隐藏身份,一个接一个手刃仇敌,他不再相信任何人,脸上假笑温柔,心中淡漠冰凉。
以杀证道,成就道君之身。
开始做这一切的时候,他还是少年。正是别的英俊儿郎鲜衣怒马,遍看繁花的年纪。
她发现他的容颜在她视野中微微有一点模糊,轮廓好似会发光。
这是因为她的眼睛里涌起了些泪花。
她是一只有血有肉的蘑菇,也会心酸,会感动,会奇奇怪怪地为一个英雄感到骄傲。
谢无妄是英雄。他是人凰族的英雄,也是这天下苍生的英雄。他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只杀该杀之人,复仇之后他登凌绝顶,庇护众生。
孟憨说得没有错,谢无妄,的确是胸襟广阔、心怀天下之人——虽然他自己并不承认。
宁青青垂下眼皮,心中百味杂陈。
那一边,瀛主狼狈地跳到了一堆碎石之后,彩衣飘飞,他重重挥了下完好的左手,出声强辩。
“谢无妄你放屁!”他尖着嗓子叫道,“我才不信!他们人那么多,势力那么强,盘根错节遮着天,就凭你?骗谁呢?你当我三岁小娃?田氏、魏氏、逍遥宗、苍天门,哪个不是跺一脚修真界抖三抖的庞然大物?就凭你一个人,也想斗得过他们?可笑!满嘴瞎话,是想让我高看你一眼?”
宁青青眨了眨眼,在记忆中扒拉了好一会儿。
这些所谓的“庞然大物”,她一个也没听说过,它们早已化作历史的尘埃。
看来瀛方洲这个地方是真的消息闭塞。
谢无妄说得没错,孟憨这个孙儿就是躲在旮旯角里苟且偷生,他惧怕那些势力,畏之如虎,但神奇的是,他却有勇气算计谢无妄。
他不相信谢无妄能够灭杀仇敌,却自信夺了极火道骨之后,他就能杀光天下修士。
就凭他这个躲在荒芜之地、把凡人海民变成僵尸来提升自己力量的卑鄙之徒吗?
此人的心,也当真是非常低劣扭曲又奇怪。
谢无妄缓缓抬眸,望向那道雌雄莫辨的彩衣身影。
在谢无妄面前,此人脸上的微笑白面具丝毫也不显得诡异,只像是孩童无聊的玩具。
他犹在尖叫:“谢无妄,你不就是运气好,生出来就是王族,天生就有极火道骨?要是没有牛逼的血脉,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我看不起你!”
“我从不在意世人的看法。”谢无妄语气温和,“更遑论死人。”
话音落时,他已越过十丈距离,五指扣在了瀛主的面具上。
瀛主急急后退,拖出了一道残影。
破碎的白面具像是从他脸上剥落的一层石灰,徐徐散落在风中。
谢无妄不紧不慢,长身追击。
只见面具之下藏着一张异常清秀的脸,清秀到可以称之为美丽的程度,此人长相与身材都十分阴柔,就连嗓音也是。
没了巨像,没了神器,也没了面具之后,这位瀛主很明显泄掉了气势,在他的身上,宁青青丝毫也找不到幕后黑手应有的气度。
她心神一动,匆匆扫了一眼周遭被瀛主吸死的僵尸海民们。
一片五彩斑斓。
果然,红袍的东海侯与蓝衣的云水淼都不在。
宁青青默默记下,抿唇凝眸。
瀛主逃窜的身影略有一点慌张,只不过他始终没有往别处逃,而是在围着广场打转转。
聪明的蘑菇一看就知道,到了这时节,瀛主还惦记着神器千机盘。
也不知道此人哪来的勇气,竟以为可以在谢无妄手下全身而退,还能带走宝贝?
谢无妄似能看出宁青青的疑惑,他淡声笑道:“我父母早亡。幼时,教我修行的是孟憨。”
宁青青立刻便明白了。
瀛主是孟憨的孙儿,在他看来,他和谢无妄都是自幼跟着自家爷爷学习修行,无甚区别。
他以为谢无妄比他强大,仅仅是因为谢无妄拥有极火道骨。他以为夺了谢无妄的道骨,便能轻轻松松称霸天下。
当真是无知者无畏。
闪念之间,谢无妄已抓住了瀛主薄削的肩,将他往地面狠狠一掼。
“嘭——”
碎石飞溅,蛛网般的裂缝一圈圈扩散,整个广场都在剧烈摇晃。
彩衣身影狼狈无比地从坑中爬起来时,谢无妄一掠而下,靴底踏上他的肩膀,将他又踩了回去。
手一扬,火焰卷出,坑洞变成了一个火坑。
烈焰令空气扭曲蒸腾,瀛主阴柔俊秀的面孔上终于浮起了惊骇和恐惧。
“你不能伤害我!”他尖声叫道,“要不是为了护着你,爷爷就不会抛弃我,害我落到了那些人手里!谢无妄!你知道我受了多少折磨吗!那些都是你该受的!我替你承受了那么多,你不思报恩,还放火烧我?你是白眼狼!”
隔着烈焰,谢无妄的笑容显得有些冷。
“那一日,我与孟憨本要救你。”谢无妄轻轻地笑了下,“不知为何,竟被魏氏家主识破了身份——是你告密?”
瀛主愣了一下,然后失声尖叫:“我才不信!你是金尊玉贵的少主啊!是人凰的王族啊!怎么可能为了我这么个卑贱的仆从以身涉险?救我?你骗鬼啊!我、我受了那么多苦,都是因为你,你却穿得那么招摇,在青楼里洒金子……你叫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我当然要告诉魏雄,立个大功来自保啊!你少骗人了!我才不信你去那里是为了救我!”
“果然如此。”谢无妄轻笑叹息,手一挥,烈焰镇下,“你真是咎由自取。”
火焰顺着瀛主的双膝盘旋而上。
宁青青发现,即便是这个懦弱、卑鄙的人,似乎也不那么怕疼。可想而知,在那段最黑暗、最血腥的岁月中,人凰一族,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磨难。
瀛主尖声大叫:“你知道我有多惨吗!因为我生得漂亮,魏雄说我该做女人,就把我去了势!去了势!我涅槃的时候有多惨你知道吗!失去道骨,做不成男人,还被捅了那么多刀!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
火焰继续向上,不疾不徐,冷酷无情。
谢无妄不为所动:“孟氏历代忠诚毁于你与孟憨之手,以王凰之焰令你神魂俱灭,不得见列祖列宗,对你亦是幸事。”
瀛主终于开始慌了:“谢无妄,这世上,人凰一族已经死光啦!只剩下你和我,你要杀害唯一一个族胞吗?!还有!你爹娘早死,是我爷爷将你一手带大,你就不念旧情?我是他唯一的血脉,你要杀我?你真要杀我?”
“天真。”谢无妄轻声失笑,“叛仆孟憨已被我亲手诛杀,你又算什么东西。”
“不——”瀛主发出尖锐的声音,“谢无妄!你知不知道,孟憨非但不忍心毁你,他还打算在拔走你道骨之后,将他自己的道骨给你!他的道骨虽比不上你的王族之骨,但也差不到哪里去吧!你只是把极火道骨让给我而已,孟憨他却要为你付出全部!他对你那么好,你忍心要他断子绝孙吗?!”
宁青青望向谢无妄。
虽然他总是把所有心事都掩藏在无波无澜的假笑之下,但她能看得出来,谢无妄是在意孟憨的。
倘若那个老人只是单纯地作恶,因为贪图他的道骨而背叛,那么谢无妄杀了他之后,便可以彻底释怀,将这么一个叛仆抛于脑后。
然而事情却不是那么简单。这世间之事,也并不是非黑即白。
那个老人,不全然算是恶人。
如今知晓了真相,也不知谢无妄心中是悲哀,是伤痛,是愤怒,还是略觉欣慰。
宁青青心中很不好受,她按捺着脑海中的晕眩和刺痛,慢慢探起一只手,抚在谢无妄的心口,轻轻地蹭了几下。
安抚他。
谢无妄身躯微僵,闷闷震了震。
他缓声开口:“所以你拿了孟憨道骨,修炼千年,却仍然只是个炼虚?”
顿了顿,嗤笑:“废物。”
宁青青悠然点了点头。是了,瀛主被拔了道骨,涅槃之后也是个废人,如今却有了这一身修为,必定是拿了别人的道骨。谁会把道骨送给一个废人?自然只能是孟憨。
她已能猜到当年的事件始末。
孟憨夺取谢无妄道骨失败,被谢无妄击伤之后,便带着这个孙儿逃到了偏僻荒芜的瀛方洲,将自己的道骨给了孙儿,助他成为瀛主,统治这片不毛之地。而孟憨自己,机缘巧合之下变成了神器器灵,从此销声匿迹,全心辅佐孙儿。
看着瀛主这副德行,可知溺爱也是害。
此刻,烈焰已攀到了瀛主腰际。
死亡的脚步一步一步逼近,无论他尖叫、愤怒还是求饶,谢无妄全然不为所动。
他已知道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只待烧了这个叛贼,此事便彻底了结。
“我好恨……好恨……谢无妄,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懂什么……我要你后悔!要你后悔!”
周遭一切诡异地静止。
包裹在瀛主周身的烈焰黯然失色,一股至为纯粹的火,自那具雌雄莫辨的身躯之上冉冉升起。
焰光似黄似白,如流水,近乎透明。
这股焰力升起之时,瀛主的身躯尽数化在了焰光之中。
再一瞬,只见他的身影消失之处,蓦地腾起了一只虚幻炫美的火焰凤凰!
它身侧的空气耐不住高温,被蒸发殆尽,形成了恐怖的真空区域,烈风呼啸着涌来,一圈圈热浪爆开,周遭一切皆被焚毁,广场上的石块就像是一页脆薄的纸,迅速被灼出了一个急遽扩大的黑色空洞。
火凰扬头,缓缓对准了谢无妄。
谢无妄揽住宁青青,轻飘飘向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