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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婳“刷”得抬头看向她,瞬间涨红了脸,口中讷讷:“我的铜钱掉在了地上。”
玉露愣愣地“哦”了一声,“那、那你不捡起来?”
“嗳……”
宝婳动作僵硬地捡了起来,将那枚铜钱轻轻握住。
玉露回来拿了东西,虽然什么也没说,但脸上的表情显然是非常尴尬。
她们往日里过节打发乞丐都不少于三枚铜钱,宝婳竟然那样珍重地对待一枚铜钱,看上去似乎有点可怜。
“那个……宝婳,中午别忘了啊。”
宝婳又答应了一遍,这次玉露才彻底离开。
等人走了之后,宝婳张开手指,发觉握着那枚铜钱的掌心竟滚烫得很。
她的面皮也微微滚烫。
她昧着良心捡了不属于自己的铜钱,该不会遭报应吧……
宝婳又觉得老天爷平时那么忙,应该注意不到她。
等到晌午后,宝婳才同芝香往深春院去。
三公子不在府上,却让人送回一套精致棋盘,吩咐送去深春院中。
想到深春院的主子,芝香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同宝婳一样进府半年,且才进绣春院没多久。
虽没见过二公子,但关于二公子的八卦她可没少听说。
听说二公子库房里有个比人高的铁桶,是用来烹煮人肉的……
又或是听说深春院后院有一口枯井,每到中元节便会听见鬼哭狼嚎的声音,都是亡在他手下的人命。
芝香害怕极了。
二人迈进月洞门后,那丫鬟便一言不发,领她们顺着长廊下走。
廊下画栋雕梁,丹楹刻桷,四下花草葳蕤,翠竹俊拔,犹如画卷上笔墨呈现的精致园林,颇有诗赋描绘的清幽美丽。
两人心下正稀罕着,忽然就听见庭院里传来一声惨叫。
那声音凄惨至极,几乎让宝婳瞬间头皮发麻。
宝婳定了定魂,又听带路的丫鬟宛若阴森森道:“平日里不做亏心事,自然也就不会遭报应了,你们说是不是?”
宝婳摸着兜里被自己带出来的那枚铜钱眼皮没来由地急跳了一下,忽然就不可遏制地心虚起来。
她知道那丫鬟说的不是她。
她发汗的掌心不安地蹭了蹭衣摆,假装没有听见。
这时丫鬟拐进一间屋,指着一张紫檀方桌,“搁这上头,待会儿卿云姐姐会来拿的。”
芝香怔怔地放下。
待出了那屋,宝婳敛起袖口,想起自己似乎还听说过二公子吃人的故事,心中默念罪过罪过。
她脚下加快了几步,手臂却一下子被芝香死死拽住。
芝香声音颤抖着,“宝婳,我……我腿软,走不动了。”
“呃啊——”
又一声惨叫,这次声音近得就像在自己耳边一样,两个人同步打了个哆嗦。
宝婳发现袖子里的东西似乎往下滑了些,低着脑袋道:“撒……撒手。”
芝香抖着嗓门,“你……你看一眼就知道了,你往那边看一眼啊。”
宝婳觉得自己也怕得紧,哪里敢看。
“你撒开手,我叫人来背你。”
宝婳底气不足地保证。
芝香用力摇头,她看见那个人趴在地上,背后湿湿泞泞的,就……像是被揭了层皮一样血肉模糊……
她只看了一眼,腿就软了。
“宝婳,你背我吧。”
她腿上没力气,可抓住宝婳的力气却出奇得大。
宝婳惊恐地看着她分量不轻的体型,本能拒绝。
宝婳下意识地揪回袖子。
接着就听见一声脆响,一枚半旧不新的铜钱儿叮呤地滚落。
芝香的第一个反应是往旁避去。
宝婳的第一个念头是:钱掉了。
钱是她的命根子、小心肝。
宝婳觉得自己不能失去它。
所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几步追上了它,在它停下的瞬间一把将它按住。
宝婳松了口气的同时,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
就连先前那个惨叫不止的人也好像被中场掐断了声音。
宝婳这时候分神看到离自己手指不足一寸的距离之外,有一只纤尘不染的靴子。
这样的纤尘不染,宝婳只在新做出来的鞋子上看到过。
而鞋子一旦穿上了脚,就无一不沾泥带土,半旧不新,眼前这个连鞋帮子都透着干净,简直就像刚刚换上的一样。
那只靴子动了动,稍微退后了一步。
宝婳握住铜钱,抬头瞧见了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子。
那男子的面容白皙若玉,眉目浓黑,如上等水墨绘染,气质清逸脱俗,单从容貌来看,竟丝毫不亚于宝婳见过的三公子。
宝婳看呆了一瞬,隐隐好似还听见周遭一群抽冷气的声音。
今天,很冷吗?
宝婳觉得阳光从上至下打在脸上暖洋洋的,就连对方的脸也一半沐浴在金色柔和的光影之下,高鼻英挺,唇瓣薄软,即便是没有一丝杂色的月白衫子襟口上亦绣着金色流纹,针线里都流淌着不俗的贵气。
他缓缓勾起唇角,眼睫微弯,一股如沐春风之感更是从上至下贯彻宝婳周身,让宝婳不由得脸颊发热。
“你叫什么名字?”
也许是身体虚弱的缘由,他的声音竟不由自主轻柔,比宝婳想象中的更加好听,像是上等品质的玉珩相击,清溪清泠碰撞山石……又像是他这个人看起来那样,春风一般柔和美好。
宝婳结巴道:“我……我叫宝婳。”
他垂下眼睫,轻声给出评价,“宝婳,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宝婳不由得小脸微红。
好……好听吗?
她天天这样被人叫,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呢。
“你这不知死活的蠢东西,这是我们二爷,还不退下!”
旁边小厮怒喝一声,竟比主人都要凶恶。
宝婳这才回过神来,眼睛里终于不再只有眼前这一个男子了。
这整个庭院,所有的人,都重新进入了她的眼中。
宝婳看到自己左手边的空地上趴着个血糊糊的人,死了一般。
再往那边看去,是一个手握黑鞭脸色麻木的家奴。
那黑鞭上油油亮亮的,湿得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滴答滴答地滴落水声。
然而宝婳却看见那水滴掉在地上绽开了朵朵红梅。
那哪里是水……那分明是血!
宝婳终于知道芝香为什么要腿软了。
她比芝香还怂,直接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头顶上传来低低沉沉的笑声,那个男子的双眸好似月牙一般,笑起来实在是好看至极。
“傻孩子,钱掉了捡起来这不算什么罪过。”
他对她说话的语气,简直比那小厮温柔百倍。
“可以帮我把鞋子擦干净吗?”
他微微俯低上身,脸上彻底背过了明媚春光,那双璨眸藏在浓密的睫毛之下,浓郁深邃的幽黑之中好似少了些星芒。
宝婳急急地避开目光,心口有一股说不上的慌乱,甚至是压迫。
仿佛有一股什么说不上的感觉在不断地碾压着她,让她心慌,让她透不过气。
她嘴里迷茫地“嗳”了一声,又捏起自己的袖子跪在他脚边给他轻柔地擦拭鞋面。
她胡乱擦了两下,发觉根本没有擦的必要,又忍不住仰起脸,这回正对上他俯身凑近透出探究的双眸。
在他的眼睛里,宝婳看见了自己那张仿佛涂了各种颜料的脸。
眼皮是绿的,脸蛋上是红的,整张脸上敷了层白到发灰的铅粉,这样可怕的脸幸亏有一层齐眉的刘海盖住了一半。
宝婳似受到了惊吓,呼吸骤然一窒。
她长这样吗?
她每次照着画面微微扭曲的铜镜时候,镜子里分明是个模糊但唇红齿白的少女,怎么到了别人的眼里,长得这么面目可憎?
作者有话要说: 女鹅其实是个大美人,然鹅妆容参考石榴姐……
第3章
梅襄低头看着跪在自己脚旁的丑丫头,唇角笑意愈发灿烂。
五月的天分外明媚,可他身边的人却不禁打了个寒颤。
一片金叶子从梅襄白皙的长指间滑落,接着一片片掉落在地上。
“擦得干净,这些都是你的。”
宝婳被他微笑着注视着,竟隐隐生出一种被喜欢的错觉。
她慢慢回过神来。
地上的金叶子被阳光照得闪耀迷人。
一片金叶子可以换无数枚铜钱。
“这……这怎么好……”
宝婳声若蚊吟,低低地嗫嚅两声。
她的双眸间流露出几分犹豫,身体却很实诚很谄媚地捏着袖子仔仔细细地给梅襄把靴子仔细都擦了一遍,还鼓着嘴温柔地吹了吹,把上面看不见的灰尘也都吹个干净。
擦完以后,那双同被脂粉污染的脸蛋截然不同的清澈莹眸期待地看向梅襄。
梅襄翘了翘鞋面,似乎满意极了。
“宝婳,你擦得真干净啊。”
他念着她的名字,仿佛情人的呢喃一般,让宝婳愈发得脸热。
他让宝婳都快觉得自己能给他擦鞋简直就是一种荣幸。
荣幸归荣幸,宝婳看着满地的金叶子,神情都恍惚了。
她好像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金子呐……
梅襄轻咳两声,英俊的脸上又褪去几分血色,苍白些许。
他细长如玉的手指掩住了唇,眸中仍然带着一抹笑意。
“不过……”
“管卢,我鞋尖上的南珠呢?”
管卢上前看了梅襄雪白的鞋面一眼,刻板道:“回爷的话,没有看见。”
宝婳慢慢地怔住。
高大英俊的二公子又纡尊降贵地俯下身来,与低贱的奴婢拉进了距离。
“宝婳,我鞋尖上的南珠呢?”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注视着宝婳,唇角的温柔丝毫不减。
“回……回二爷的话,你鞋尖上,没有南珠。”宝婳凝着他的双眸,汗毛莫名地竖起。
梅襄微微蹙了蹙眉,好似遇到了为难的事情一般,温柔的声音也忽然生出了波澜。
“没有南珠?”
他唇角的笑意愈深,愈沉。
“你擦干净了我的鞋子,可却弄丢了价值千金的南珠……”
语气分明是无限的遗憾,然而这回宝婳才真正地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了一种属于愉悦的情绪。
“我想不罚你都难啊。”
同方才那种浮于表面的温柔不同。
他的笑意不达眼底,可愉悦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我……我没有。”宝婳终于慌了。
她无助地朝四周望去,院子里每一个下人脸上的表情都是麻木的。
他们看起来分明比眼前这个温如暄风,柔若春水的二公子更加可怕。
可她却只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胆寒。
“二爷的靴子上本来就没有南珠。”
宝婳连忙解释,她低头看去,他的靴子仍是那样纤尘不染,更没有镶嵌过南珠的痕迹。
梅襄笑了笑,“有没有南珠重要吗?”
“重要的是,你要受罚了。”
他说罢便挥开手中折扇,举止清贵优雅,遮住了半张英俊的容颜。
仿佛同情她一般,他慢慢说出他所认为的重点,温柔提醒。
“希望你别叫的同那个贱奴一样……”
“——难听至极。”
他露在纸扇外的眼睛像狐狸,看似在笑,可眸中深黑如渊,结了冰霜一般透彻寒凉。
梅襄今日的心情非常不好。
打死了一个泄密的贱奴之后,他满心的戾气仍是无处可泄。
他这个时候便突然撞见了这个蠢东西。
他可和糊涂的宝婳不一样。
跟谁做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