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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椿不知从何答起,想问一句你好不好又觉得是明知故问。
若箩儿过得好,怎会蓬头垢面像个疯子,教她当日差些认不出。
于是她只能敞开怀抱拥紧箩儿。
苦命人,只有苦命人。
箩儿没有哭泣太久,她知道渠村的人不会让她们相处太久,便抓着闻人椿的手询问起要紧事:“孙家那位待你如何?若是还留有一丝人性的,你可要好好把握。小椿姐,我知你生来心善。可你看到了,好人并没有好报。你不要再怕伤害谁,骗他也好,利用也罢,一定要让他相信你已经收心认命,打算做他媳妇。这样才有机会……”剩下的话,她不敢说,闻人椿也听懂了。
相识十数年,闻人椿终于觉得箩儿长大了,却是因为这摊子烂事。她想笑笑安慰箩儿,眉头却皱得像是黏住了。
“小椿姐,你要坚持住。我们一定要离开。”箩儿不敢逗留太久,一边走,一边回头冲她做口型。
她背着太阳,大半张脸都是灰灰沉沉的。
这世上的明媚,终究还是落不到她的身上。
之后一回的见面,其实箩儿已有了些变化。但闻人椿自顾不暇,孙二木几次提出要与她睡到一张床上,她用葵水挡了一次,又装了几日吃坏肚子,实在不知还要如何周旋下去。
箩儿听她说完,沉沉地吐了一口气。
“小椿姐,会不会这里真的就是我们的归宿。”
闻人椿不会骗人,她垂着眼睛,没说希望的话,也没说绝望的。
箩儿在她身上打量了许久,突然说道:“替孙家生个孩子吧。”箩儿自己是知道这话有多残忍的,她见过相爱的霍钰与闻人椿,见过闻人椿手上的椿花,见过那一身好看名贵的鸳鸯喜服。
所以她说完自己先哭了。
闻人椿都舍不得怪她,捧着她的脸连问怎么了。
“我……我听闻隔壁人家的媳妇迟迟生不出孩子,被……丢给家中老少男人当xie欲的玩意儿了。”
天,闻人椿倒吸一口凉气,很久才吐出“畜生”两个字。
“所以小椿姐,能生就先生一个吧。等你有了孩子,他们也不会这样严加看管。到时候就有更多法子。”
“那你……”也许是女人天性,闻人椿在当时有过一丝疑虑,但箩儿一句“我已经有身孕了,你摸摸”,她又被骗了过去。
等到孙二木对她提起箩儿自尽的事情,闻人椿才明白,箩儿所说的那个媳妇恐怕就是她自己。
她顾不得了,握住孙二木的手,求他带她去见人,才勉强在箩儿咽气之前赶到。
所谓的夫家根本不管箩儿,将她丢在一堆干草上,只等她咽气,就连着干草一道运去荒郊野岭烧了去。
闻人椿叫得嗓子都干了,才听箩儿回了一句。
“小椿姐。”
“不是说好要……你怎么……”闻人椿泣不成声,生怕随时就是最后一眼、最后一句。
箩儿在此刻反而只有笑容了,她捏了捏闻人椿的手心,傻傻地说道:“我好想吃临安的糖葫芦。过年时候的糖葫芦最好吃了。”她似乎又变回那个不谙世事的女孩了,脑子里只有吃的,一想到就笑得比糖葫芦还甜。
“小椿姐。”她又叫了闻人椿一声,就像头一回见面一样,带着没有任何杂质的热情,“你要替我吃到糖葫芦噢。”
说完,她便松了手。
“箩儿!!”
可惜无论闻人椿怎么叫,那个女孩都不会对她笑了。
第86章 安慰
箩儿的死对于渠村而言不痛不痒。听孙二木的娘说那户人家的新媳妇来了; 这回特地挑的另一个穷村落的女儿,怕城里来的不好驯。
闻人椿知道,她故意几次提起此事; 就是在警告闻人椿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比起被糟践,比起死; 安安分分地做他们家的媳妇才是上选。
“只要你给我们二木生几个大胖小子,我保证你能过得好好的; 以后连活都不用干。”孙二木的娘在说这话的时候; 脸上有一种奇异的矛盾; 既淳朴又恶毒; 且带着不自知的愚昧。
闻人椿总是敷衍了事,孙家的耐心快要耗尽。
某天她听见孙二木的娘在训斥孙二木; 说他过分心善,对一个破了身有过孩子的女人还要费心思感化,等圆了房有了孩子; 自然能生出感情。
闻人椿不知道孙二木答了什么; 只听得孙二木的娘呵呵笑起来; 刺耳极了。
是逃; 是死; 还是留一副躯壳浑浑噩噩地活在这里。
那一段时间; 闻人椿觉得自己活成了一个游魂,很多东西看见了、听见了; 却很快忘记了。她真正的灵魂躲了起来,日日夜夜对天虔诚祷告,希望霍钰能在最坏的事情发生之前来救她。
她想逃的时候,他不是总要强留吗?
现在她想回去了,能不能快点来接她。
不必为了爱的; 就当是为了良心、为了当年她在大海里救下他的恩情也好啊。
求求他了。
老天大抵是听到了她的祷告,很快让她明白求人不如求己的人间真谛。
她终于认清,要想逃出去,要想博得信任,就只有怀孕一条路可走。于是她二度吞下了鼠尾根,在朦朦胧胧的愉悦中,她彻底成了孙二木的媳妇。有名也有实。
可惜这草比不上霍钟的药,产生的幻觉不够真实、也不够弥长,害得她半夜就在孙二木的臂弯里醒了过来。
她惊得脑袋犹如针扎,甚至以为自己去了别人的躯壳里。
不可能的。
她是闻人椿啊,是霍府二少爷口口声声要娶的女人,怎么会下贱成这样。
闻人椿在那一刻就像疯了,赤着身坐起,拼命地叫着霍钰的名字,好像只要叫得够多、够响,霍钰就真的会听见一样。
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他还是找不到她呢!他不是一次次说爱她吗,为什么总是错过她!
她多希望自己从来没有遇见他,遇见了也不要爱上,爱上了也绝不开口说。
这样她的人生至少会比此刻好吧。
如今的她,呵,真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活些什么了。
大抵也就是为了箩儿口中的那串糖葫芦才留了一口气。
那天,闻人椿几乎喊完了这辈子该喊的所有“霍钰”。
孙二木很快被她喊醒,他没问霍钰是谁,只是一直紧紧地抱着她。他并不在意,他打第一眼就喜欢这个媳妇的样子,清丽、可怜、倔强,他会一辈子待她好。
“好了,别再想从前的事儿了。我们在村长族人面前拜过堂的,我一定会疼你,绝不丢弃你。你我百年之后还要一起埋在山上呢。”
他越温柔,闻人椿就越害怕。
自此她沉迷于鼠尾根带来的短暂的安宁,直到肚子大了起来才慢慢收手。
回忆刻骨,将闻人椿折磨得嘶吼起来。
她捂着头,无法控制地往床头上撞,那上头刻着繁复的花开锦绣,很快就在她的脑门上落下深浅不一的红印子。
若不是霍钰冲了进来,她非得破皮流血不成。
“不要这样,小椿,不要。”他终于有借口将她抱在怀里,终于可以捂着她的脑门,轻轻地往上面呵气。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没有明确地抗拒他。
“霍钰?”闻人椿将信将疑,问得细若蚊蝇。怎么会是他,真的会是他吗。
闻人椿在真实和虚幻中折返太多次,她觉得自己快要错乱了,她真的被人带回明州了?还是又是一段狂妄的臆想。
她用力地闭了闭眼,睁开竟还是霍钰。
是不是吃了太多鼠尾根?闻人椿习惯了绝望,在那一刻宁愿相信他是孙二木,于是谨慎地小心地将他往外推:“我有身孕了,孙二木,你不好碰我的。”她紧张、恶心,却不敢反抗得太激烈,因为知道起了冲突,功亏一篑的还是自己。
至多一秒,霍钰却觉得自己愣了万年之久。
他不想让闻人椿继续畏惧,连忙松了手。一双眼,不知何时红成了鸽血。
“小……”他好像不会说话了,嘴巴动了好久仍旧停留在第一个字。
人间炼狱。
他想起霍钟临死前的发愿。可惜霍钟的愿望只成了一半,明明霍钟恨的是他,他却活得多得体啊。只有他的小椿,一个人真的掉进了炼狱的怒火。
要什么别人怒骂指摘,霍钰自己最明白,闻人椿这一生,所有伤、所有痛,全是为他所害。
他该如何弥补。
霍钰看着故作平静的闻人椿,她正在压抑自己的难受,一切毫无头绪。
“小椿,回家了。”他很轻很柔地出声,试着打破屋子里的对峙气氛。说话时他微微探出头,收着下巴,向上仰望着。
闻人椿却觉得眼前卑微的男人更像是孙二木了,不禁打了个冷颤。
“别怕!你看着我,我是霍钰啊。”霍钰以为自己可以忍住的,却还是在这句话后落下眼泪。闻人椿在他的泪眼之中,那么模糊,又那么清晰。
旁人说起闻人椿的话,他听了许多。他们说闻人椿变了,世上没有人能在那种地方保有常人的善良与理智,她的心早就和她的面孔一样乌黑粗糙。
但他觉得没有,闻人椿依旧是闻人椿,是他此生见过最好看、最纯洁的女人。
闻人椿终于肯相信了,掰着手指,低头念了一声他的名字。
“霍钰啊,你怎么找我找了这么久。”又像问他,又像喃喃自语。
他实在找了太久了,久到她心成顽石,一切难挽回。
不,来得及的!
霍钰急得跪在床边,他将她的手包进自己的手中,恳求道:“没有孙二木了,没有孙家,也没有渠村了。这里是明州,不会再有人逼迫你、禁锢你。小椿,你不要担心,从今以后,无论你想做什么,都不会有任何人再阻拦你。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爱你一辈子的!”他不要看她这样失去灵魂的模样,他不能让她真的一辈子都在受罪,“小椿,我们一起想办法忘记那些。一生还有很长时间,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霍钰从来没有这样卑微过,跪在地上,只是为了求一个孤苦的寡妇。
闻人椿知道他的诚意。
但他的话,她真的不配相信、也不需要相信。他怕是还不知道发生过什么,如果知道了,怎么可能继续爱她呢。
不过是一时的愧疚罢了。
也许从前也是,一直都是。
根本与爱无关。
闻人椿没有挣扎,没有迎合,任由霍钰握着她的手。她的脸上有一些像是眼泪的东西,嘴角又挂着疏离的淡淡的微笑。
这就是她的回答。
比之前的躲闪回避更无情。
身子稍有好转,闻人椿便去药材铺的后山替箩儿做了场法事。小梨原想陪着她一起来,可她想了想,小梨总归是个大肚婆,被白事的东西冲撞了总归不好。何况前头置办衣冠冢的事情已经麻烦小梨多回。
闻人椿大概忘了自己的肚子也很大,就像随时都有东西要掉下来一样。
经文念了起来,密密麻麻,很快塞满了她的耳朵。一阵风起,彩色的经幡将原本阴沉沉的秋日萧瑟填补得热闹。
闻人椿没有哭,她将那块地方让给高僧,自己则走到了边上。像后山这种无人看顾的地方,常年长着白的黄的小花,闻人椿随手摘了几朵,一朵插在小白狗的坟前,剩下的都给了早已回到系岛的陈隽。
那最后一朵小白花怎么插都要倒下。闻人椿索性将它簪进了发髻中。
她看着小屋子似的一个个墓碑,忽然想到遥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