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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吗?”闻人椿将信将疑。
“不信你可以问金先生啊。”
被指名道姓的金先生可不敢聊下去,他指着戏班子的方向,急声道:“光顾着同你们叙旧了,好些人还等着我呢。霍爷,小椿,来日方长,我得先走了。”说罢,挥起袍子走远了。
唉,又失去了一个捡回记忆的机会。
闻人椿把这一切都怪在霍钰的头上。他自己不肯告诉她过去的事情,还不让其他人说,简直□□无理只手遮天,和明州城里所有老爷一模一样。
她从前的遭遇就那么不堪?
闻人椿越想越肯定。若过往美好得如同春夏繁花,按霍钰的性子,早就一日说三回,说到她能倒背如流。
那股子情绪烧了一路,吃饭的时候又不肯吃他夹的菜,入夜回房更是搬了寝具去软榻。
霍钰只好求饶:“明日带你去戏班子,你想瞧什么人、说什么话,都随你。”
“你不许跟着!”他到底是明州霍府的主君,杵在那儿,威风凛凛,谁敢胡言乱语。
她要自己问,挨个问。
可惜闻人椿还是失算了。霍钰既然能提出这个建议,早就在她到达之前将一切打点妥当。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戏班子里的人都记好了各自的台词,演得惟妙惟肖。
因而一个多时辰下来,闻人椿唯一觉得有意思的便是桌上的桃酥,至少它仍旧是她想象中应该有的味道。
走吧,再待下去桃酥都要吃吐了。
闻人椿不想继续叨扰他们。
金先生将她送到门口,趁女使还未迎上来,他小声叮嘱她:“小椿啊,你是个懂事孩子。从前在戏班子,许多事情你纵使知道了也装糊涂,这回又何必非要搞明白。我一辈子也算见过不少人,霍爷待你算是好的了,不如就承下这份好,太太平平过一辈子吧。”他之前说的那些,闻人椿都是左耳进右耳出,这一句倒是放在了心里。
不知是金先生的那句话触动了闻人椿,还是桃酥吃得太多引出了积食,还未走到主街,她忽然腹疼难忍,快要蜷在一起。
“春小娘,我背你吧。”
“不……必,那儿有医馆的。”求生的意志让闻人椿替此刻的自己指明了方向。
她难得运气好一回,这家连牌匾上的字都要湮没的医馆竟还有大夫坐镇。
这位大夫盛年时其实很出名,无夫无子,还劝人不必相夫教子,街头巷尾皆视她为异类。初到戏班子时,闻人椿就曾混在一堆姑娘中聊过大夫好几回,虽没有跟着嘲笑鄙夷,但也想过这位女大夫一生孤零零,可怜得很。而这位女大夫永远是不在意的,不管戏班子里的谁生了病,她都敞开医馆大门。
今日,她们并未认出彼此。
一个行医,一个治病。
两颗仁善之心相对。似是第一回 相见,却能知无不言,。
听闻闻人椿在街上腹痛发作,小箩借了厨房,守着灶台,煮了碗清淡的薄粥。等到一颗颗米熬成花,又滴了两滴酱油,将切成末的菜心统统丢了进去。
原本毫无胃口的闻人椿在看到这碗不值钱的薄粥后,主动拿起了调羹。
“姐姐,好喝吗?”小箩没自信。虽说她用了心思,还因急于完工切破了手指、烫伤了手腕。
细心的闻人椿亦是注意到了。
这样好的一个小姑娘,连她一个外人都止不住地宝贝心疼,她的爹娘怎么舍得将她卖掉啊!
“煮得很好。”闻人椿又舀了几勺,对着小箩连连点头:
“那姐姐多喝一些,我从前生了病,娘亲都会给我煮这个。一喝这个什么病都好了。”小箩没有说,也只有生病的时候,娘亲才会待她好一些。
闻人椿却像是听见了,问她:“你还想你爹娘,想你弟弟吗?”
小箩还没学会撒谎,低着头站在原地,想点头又不敢。
“血缘亲情,人之天性。不想才奇怪呢!”闻人椿冲她笑笑,怪自己问出了蠢问题,“可是小箩,你要记住你这一生不是为他们而活的。有人会拥有圆满家庭,有人不会,强求来的只能是昙花一现。你不可能将自己卖了一次又一次,更不可能每次都遇到我。”
闻人椿讲得自己都有些云里雾里,更不要说未满十岁的小箩。
“……我不会逃回爹娘身边的。”她下意识地表达自己对闻人椿的衷心,“姐姐,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照顾你,报答你的。”
“傻孩子,不要为了我。往后你也许还会遇到更多待你好的人,甚至会让你心生爱慕的人,但是你也不要为了他们。你是你自己,你得先让自己活得舒服、开心。人在世间一遭,多则数十年,少则一两年,来一趟不容易,别总是牺牲自己。你要知道自己是个很好的姑娘,哪怕命中无人陪伴,缺锦衣玉食,但自食其力一定能过得……比我好。”
小箩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她在想,姐姐是不是病得厉害开始胡言乱语了,但这段话终究是生了根,在她成为大姑娘后使她免于诸多磨难。
是夜,闻人椿留下了小箩。
抱着一个大活人睡觉的感觉当真是极好的,那种相依为命、彼此陪伴的感觉,是明知不长久还要心甘情愿地陷入。
在经历了真相的恐吓之后,闻人椿亟需这片刻的人间温柔。
第96章 心肝
晚归的霍钰蹑手蹑脚地钻进了屋子; 烛火摇曳,明明灭灭,他走得近了; 眼中只剩一大一小安睡的模样,她们裹在厚实的棉花被子下; 似是都做了好梦。
霍钰立在床边赏了许久,他心生眷恋; 又不知不觉杞人忧天; 此刻的祥和安好仿佛随时都要破裂。
闻人椿以为他今夜有生意应酬、不会与她一道睡的; 哪怕他应酬完回了房; 看见她与小箩霸占去大半的床铺,应当也会识趣地去另外的客房。
她不太想见他; 又找不到无理取闹的由头,只好如此迂回。
可他没有,粗糙地抹了抹脸拂去灰尘; 便和衣睡了下来。因闻人椿只留下半人宽窄的空地; 他甚至只能侧着身子; 将手臂虚虚地搭在闻人椿的被子上。
他没有睡; 也睡不着; 此刻的闻人椿太让人心动; 她就像回到了系岛,面庞柔和; 有一丝丝鲜活的倔强,绝不躲闪,也绝不会说出让霍钰不要管她的话。
他不知不觉地叹息,终于还是让闻人椿醒了过来。
闻人椿本就睡得浅,一睁眼; 瞧见身上搭了一只男人的手,下意识地便想逃下床。
霍钰抓在她小臂上,说了声:“是我啊,小椿”。她才勉强忍了下来。她发觉自己是真的讨厌男人的触碰,哪怕是挑不出一点点错处的她名正言顺的夫君。
霍钰亦是看明白了,闻人椿仍旧没有接纳他。只是碍于夫妇名分,她不会再惊恐地抵触,让彼此都失了颜面。明明挤在系岛那间小屋子的时候,她是那样欢喜他,动不动就要搂着他睡,得了应允,还要趴在他身上将他当作垫子使。
那时候啊,只供一人睡的木板床都会富余出不少。霍钰便是想想都能弯了眼角。
哪像如今。
“你回来了啊,累吗。”闻人椿僵着身子,找了些为人娘子该说的话。她怕再把小箩吵醒,气息弱得很。
“不累。”霍钰将颧骨往上抬了抬,试图让她感到放松。
“哦。”闻人椿并没有看他,她还沉浸在方才的惊吓中,她在想自己为何如此害怕男人,竟怕到连霍钰都被一视同仁。
难道霍钰是那个始作俑者,难道她是被霍钰强占的。
不像。
睡在她身旁的霍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言不发,屋里的空气都要凝结成三更寒凉的露珠。
越想入眠,眼皮阖得越用力,就越难以睡着。闻人椿沮丧地睁开眼,微微转动眼珠,却看见霍钰正缠绵地注视着她。
那种不舍,就像闻人椿随时都会变作蝴蝶飞走一般。
闻人椿被盯得有一丝尴尬,又有一丝害羞,往被子里缩了几分。
“睡不着吗?”霍钰索性撑起头,眼神放肆。即使闻人椿不爱他了,也不碍着他向闻人椿表明心迹。
闻人椿点了点头,直白道:“我在想从前的事情。”
“觉得现在不开心吗?”
开心,但所有的开心都是飘飘浮浮没有根基的。
“小椿,从前对你而言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他揪了一根她的白发,揪完一根却又扫到十根。
闻人椿被那细密的痛楚惹得偏过头,“不管重不重要,那都是属于我的。”世上哪有人能接受自己的回忆被人抹去,何况她都要……
“夫君,若有一日你也失却了回忆,你能不去找吗?”
她不愿再拖,猛地抬头质问。
霍钰的笑冻在原地。
“我只是还没有想好如何告诉你。”
“既成的事实,平铺直述地讲给我听不就好了。莫非我从前的回忆糟糕头顶,没有一点值得回忆的吗?”
“自然是有的。”可实在不足以抵挡后来那些欺哄侮辱。饶是学诗书纵横无数,霍钰依旧不知如何轻描淡写地讲出来。
也许讲完,他会和闻人椿一起疯掉。
“再等等吧,等回了明州……”
“夫君又要拖!”
“我保证,过完这个新年,我一定知无不言。”
她小肚鸡肠,想他会不会去找说书先生现编,还是坚定摇头:“那你先跟我讲讲为什么要将我从戏班子里买回来吧。”为了找回记忆,闻人椿甚至转过身,仰了头与他四目相对。
“求求你了,夫君。”久违的语气,可以算作撒娇。
霍钰不忍再拒绝她的纯真,便只好挑了些零碎事情与她讲,譬如她以前学过戏、训过小畜牲、做得一手好菜。与她白日在戏班子听到的有五六分重叠。
不过出身卑微有什么好瞒的呢,明州城里一日要买下多少女使小厮。他一直不肯说的才是关键。
“夫君,那当时是你将我买回霍府的吗?”闻人椿又问。
霍钰想说是,却只能摇头:“是我父亲房里的四娘将你留下的。”
“噢。”闻人椿拉长了声音,“我好似还没有见过夫君的父亲和那位四娘。”
“他们都过世了。”
为何过世,会与她的失忆有关吗。闻人椿看着霍钰忽然阴沉的表情,不敢追问得太露骨:“夫君,你能同我讲讲你家中的事情吗?你的父亲,你的娘亲,或许你还有兄弟姊妹?我似乎一并忘了。”
有时候的她,就像并非一无所知,总挑着难言的地方下手。
霍钰深呼一口气,掐头去尾,描摹出一个平平无奇的商贾之家搪塞她。
闻人椿倒是听出了微妙的东西:“是不是你家中人都不太喜欢我啊?”或许他们还故意分开过她和霍钰,甚至让她遭了许多罪。
这一回霍钰倒是答得妙极了。
他揽着她的肩膀,往她身边挤了挤:“不必管旁人怎么想。为夫爱你、疼你、从今往后都会护着你,绝不让你再受一点点委屈。”
情话很好听,霍钰的眼睛也很真,闻人椿心里却是毛毛的。
他总是说爱她,既然爱,为什么如今她是记忆全失的处处不对劲的小娘子,而大娘子貌美如花地为他生下一个又一个孩子,还能代他掌管家中的生意。
她想不通。
难道是因为她快要死了,他可怜她,才在最后的日子里对她施与怜悯、极尽宠爱,免得她这卑贱的一生无声无息、无所回忆。
应当是的吧。
闻人椿最不缺的就是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