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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又是刑场上,萧家五百多口滚落的头颅,还有被鲜血流成的小溪。鲜红的,像蚯蚓一般淌在她的面前……
她的拳头,不知何时已经捏紧。
伏尔泰说:友谊是灵魂的结合,这个结合是可以离异的,这是两个敏感的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契约。
她与东寂,又何尝不是如此?
好像经了这些事情……感情已是回不去了?
东寂是一个男人,他或者可以对他的妻子薄情,但对他的孩子,却一定会细心呵护,出于这样的考虑,他做的那些事情,就不难理解了。
忽而,她又想起那一日,大红的花轿抬入了楚州萧氏国公府。从那一日起,不管她有心或是无意,她与萧家便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有萧六郎,那些暗夜里切切的私语,那些情浓时唇舌相贴的亲吻,那些纵是岁月流逝也无法纾解的刻骨相思,都是她的责任……
她相信,东寂也不会忘记她的话。
……哪怕颠覆他半壁江山,也要复仇。
——
从临安来的苏逸苏大人,在兴隆山住了下来。
不仅如此,瞧他满脸红光的样子,似乎还住上瘾了。三五日过去,他绝口不提前往阴山寻找宋骜的事儿,整日里,不是去看田间看农人忙秋收,掰玉米,割小米,就是抗着锄头亲自上山挖野菜,或者拎一根渔杆,戴一顶草帽,披一件蓑衣,坐在河边儿垂钓。
这位宰相大人的日子,过得好不悠闲。
一开始,墨家弟子们都防着他。
可几日过去,这位丞相大人不仅完全没有“朝廷重臣”的嚣张样儿,而且那一张招人怜爱的俊美娃娃脸上,布满了和蔼可亲的笑脸,不管见到山上的墨家弟子,还是山下的老农,都一副乐呵呵笑不可支的样子……
慢慢的,大家伙儿都喜欢上了他,会与他玩笑闲聊。
还有十里八村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们,有事没事就往他的身边儿凑,这货不负责,也不拒绝,不管来了谁,都是笑眯眯的,把个兴隆山的姑娘们逗得春心荡漾,春情泛滥——
据墨家弟子不完全统计,几日来,兴隆山镇那几家墨氏的胭脂水粉店、成衣店、鞋店……生意较之往常好了数倍,前往消费的大姑娘小媳妇儿流量大幅度上涨。
“钜子,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儿?”
曹元捏着掌柜们递上来的单子,说起这些事儿哭笑不得。
墨九看他一眼,不太在意地摇了摇头,懒洋洋靠在椅子上。
“扮猪吃老虎啊!”
这个苏逸的德性,旁人不晓得,墨九却了解得很——至少,他绝非表面上那么容易亲近,待人醇厚。甚至于,在墨九心里,他就是一个物极必反的典型。内心很孤冷,却总喜欢给人一种开朗的错觉。
念及此,墨九眼睛微微一眯,又慢条斯理地补充一句。
“曹元下去安排一下,就说我晚上要亲自下厨,请相爷吃饭。”
“啊?”曹元看她不像玩笑,又“哦”一声应下,然后不解地询问,“钜子不是说,苏相爷是在扮猪吃老虎么?为何还要亲自下厨请他?”
墨九抿了抿红艳艳的嘴唇,笑得诡异。
“是啊,他扮猪吃老虎——而你家钜子我,专门吃猪。”
这天晚上的夜宴,是墨九专门宴请丞相大人的。
所以,兴隆山上一片热闹喜气,众弟子也很欢悦。
在苏逸来兴隆山这几日,墨九不仅没有专门接待过他,甚至于,她没有直接与苏逸见过一面,一直将他不冷不热的晾在那里。今儿乍然接到墨九的宴请,苏逸到是没所谓,他身边的随从却都惊住了。
“相爷,此宴不对……”
“鸿门宴?”苏逸收起渔竿,笑眯眯的样子,像一只道行高深的老狐狸,若不是了解他的人,很难相信他就是少年成名的天才丞相,“我等这一天好久了,龙二你是不知道,墨家钜子的手艺有多好。能吃上她一顿,死都无憾了,鸿门宴又算得了什么?”
龙二:“……”
相爷啥时候爱上吃的?
鸿门宴的精髓在于——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当苏逸前往墨家大宴厅的时候,看到一行行着装整齐的墨家弟子,还有坐在高台首位上悠然自在,像一个女王般霸气十足的墨九时,目光也是幽幽一闪。
时隔数月,墨九变了。
以前的她,多少有些少女的稚气。
现在的她,少女还是少女,却无半点幼稚之气。
坐在那里,在众多英姿飒爽的儿郎面前,她英气逼人,毫不逊色,完全有让这些优秀儿郎向她俯首称臣的强大气场。
“相爷,这边儿请——”
墨妄负责接待,礼仪周全。
苏逸含笑点头,却见坐于首位上的墨九只是向他淡淡一笑,甚至于都没有起身——似乎在她的眼里,当朝的丞相也不过如此,无须刻意结交,也无须讨好。
当然,墨九有这个势力与能力藐视于他。
苏逸这么想着,余光又扫一眼满场武装在身的墨家弟子,扎扎实实的感受到了外间的传闻“兴隆山就是一个小朝廷”的真实性。
这个墨九呵……
他微微一笑,抱拳拱手,对上座的“女王”客气施礼。
“钜子好久不见,离痕这厢有礼了。”
“相爷久违。”墨九抿唇一笑,指向侧首的位置,“左执事,还不请相爷入座。”
“是。”墨妄低头。
这谱儿摆得——苏逸暗中一笑。
他晓得这叫下马威,却也不介意,在墨妄的指引下坐在墨九的下首——这个位置太巧妙,苏逸乃南荣朝廷第二人,在朝上,能坐在他首位的人只有一个宋熹。
……墨九也真敢。
这般想着,他对墨九的佩服又添了几分。
不说旁的事儿,一个女人有她这份胆量与魄力,就值得他敬。
苏逸举起酒杯,向墨九致意,“钜子,离痕上山几日,只顾着游山玩水,赏兴隆风光,竟是不曾前来拜会钜子,思之有愧,这一杯水酒,离痕先干为敬,还望钜子原谅离痕的失礼,勿与离痕计较。”
“相爷过谦了。”墨九满脸是笑,“相爷来了兴隆山,原就该墨九做东的。奈何近日……”冷不丁想到萧长嗣“要死不活”的那副鬼样子,墨九握拳凑到嘴边,也学着咳嗽了几声,喘着气无力地望向苏逸,“近日偶感风寒,不便待客。还望相爷不要责怪才是?”
偶感风寒,这是电视剧的老套路。
她随口说着又举起酒杯,也敬苏逸。
“相爷,请!”
苏逸却是一笑,“钜子病着,不宜饮酒。这一杯,离痕饮尽便是。你我之间,本不必如此客套。”
一句“你我之间”,他说得暧昧。
话毕,还冲墨九眨了一下眼睛。
那表情,好像他和墨九有多深的渊源似的……
墨九晓得这个人红面皮黑良心,也不在意旁人的侧目,只笑着顺水推舟地放下酒杯,等苏逸饮尽杯中之酒,示意玫儿递上干净的热帕子给他擦了嘴,方才皱眉道:“不瞒相爷,今儿请你来,是有个事儿……”
正题终于来了。
苏逸笑笑,“何事?钜子可直言。”
墨九低低一垂目,浅浅而笑,那微弯的眼角,似有星光在闪烁。她本是世间罕见的美人儿,说一笑倾国,再笑倾城或许夸张,可能够笑得让男人发怔,却是半点不虚假。
“相爷可能不知,兴隆山有个规矩,客人来了,也不能白吃白喝,为了体现劳动的光荣价值,都得体验生活。尤其是官员,更得体察民情,与庶民共苦。所以,我也为相爷安排了一个好机会——”
体察民情,好个体察民情。
苏逸隐隐嗅到了空气中的硝烟味儿。
果然,不待他问,墨九便道:“山下要储肥种植,收集人畜粪便,正缺挑工。相爷身强体壮,正是合适。”
粪便?挑工?
让当朝丞相去挑粪?
站在苏逸身边的随众瞪大了双眼。
他们几乎不敢相信墨九会提出这么不合理的要求。
……更不敢相信,苏逸愣了一下,居然含笑点头应了。
“离痕虽为丞相,也断断不能坏了兴隆山的规矩。”
“那这粪便……”
“该挑!”
“多谢相爷理解!”墨九微微一笑,满意地侧目,望向一脸无奈的墨妄,“师兄,你替我多敬相爷几杯,务必让相爷感觉到宾至如归才好——”
宾至如归是宾至如归了,可苏逸到第二天就后悔得想骂娘,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逞能由了墨九如愿。那粪便之臭,那扁担之苦,比他在朝上与那些老狐狸的政治斗争,残酷了不知多少倍。
更可悲的是,他是来“体察民情”的,墨九也是来“体察民情”的,凭什么他就要亲自下劳力在田地担粪,而墨九就可以睡在山坳的躺椅上,让玫儿和沈心悦,一人拿一把大蒲扇为她打扇?
这可不就是土皇帝了么?
苏逸恨得牙根儿痒痒,墨九却半阖着眼,似睡非睡。
等墨妄走近山坳,她方才睁眼,低声问:“相爷挑了多少担啊?”
墨妄有点儿哭笑不得,伸出三根指头,“三趟了。小九,差不多得了,苏逸毕竟是当朝宰相,这事儿若是传出去——”
“传出去了,他感谢我都来不及——与民同苦,这样的丞相,自当名垂青史。”墨九眼皮儿都不抬,不温不火地小声道:“再说了,不让他去挑粪,难道就由着他拎着渔竿钓鱼,抗着锄头上山?……你以为他不去阴山找人,天天在兴隆山招猫逗狗的,目的当真那么单纯?只是为了休闲休闲,享受享受?”
墨妄略一沉思,“嗯,我也猜到了。”
他是为了八卦墓与萧长嗣的事儿来的。
兴隆山上开了震墓的事儿,虽然他们做得很隐蔽,但山上有数千弟子,山下还有数万民众,兴隆山的环境相对来说又比较开放,朝廷的探子想要得到一些蛛丝马迹的消息,并非不可能。
从苏逸在暗中调查来看,他们并不是很确定。
但肯定是收到了风声的。
还有便是萧长嗣的存在……
他是朝廷钦犯,虽然对外声称他是墨九抢上山的“面首”,但旁人或许不知,宋熹又岂会相信墨九是随便抢一个男人上山就睡的女人?能被她“看上”的人,宋熹必定会调查。
这个兴隆山的地方,到底有多少宋熹的耳目?
墨九不知,墨妄不知,谁也不知。
所以,她收拾苏逸,当然不仅仅为了玩他。
“唉,不过,小九,我看算了吧——”墨妄是个“怜香惜玉”的老好人,看唇红齿白的苏丞相汗如雨下,满身恶臭,已于心不忍。
可墨九真是一个心狠脾气怪的姑娘。
大白眼儿一翻,她与墨妄想的却不一样。
“今儿不收拾了他,他会舍得离开吗?”
“小九想逼他离开兴隆山?”
“嗯。”墨九轻咳一声,没有否认,“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待的时间越长,我们的事儿,他知道得就会越多,苏逸这个人的头脑之聪慧,古今罕见,天才少年不是白给的,哪怕给他寻到一点痕迹,他也能顺藤摸瓜——我不能让他抓到半点把柄。”
墨家现在不能与朝廷对抗。
而且对东寂,墨九已不敢保证——若他有她的什么证据,在一帮子老臣还有谢青嬗耳边风的吹化下,他不会为了他的江山社稷,而把墨家给端了。
不主动的人,往往就会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