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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梅拉大人!”西蒙重重开口,像一道旋风般刮了过来,疾步来到魔王面前。
帕梅拉缓缓转身:“西蒙。”
她叫了一声,然后才迟一步地露出她惯常的微笑:“仆从已经选好了?”
要是放在以前,西蒙就算再心焦也不会放下魔王吩咐的事半路脱跑。
而今天,他只是略顿了一下,就挺自然地开口回答:“已经接近了尾声。桑明突然出现,强烈要求将收尾工作交给他。”
魔王交代给他的事被人半路接手?
放在以前,西蒙不动手打死那个人就算是好事,怎么可能想现在说得这么心平气和。
可惜这么明显的问题,无论是魔王还是西蒙都没发觉。
他两视线甫一接触,就跟被烫到一般立刻转开。一个眼观鼻鼻观心,一个盯着西蒙右耳耳垂的耳钉。
过了好一会儿,帕梅拉才跟被惊醒般回答:“桑明啊,他该不会是觉得无聊了想找点事做吧。”
说着,掩饰性地笑了一下:“挺好的。看来他是真的太闲了。”
“嗯,所以我就将收尾工作交给了他。”西蒙声音略带沙哑地回答,“为了以防万一,过来向您请示。”
“这种小事就不用问我啦,你自己决定就好。”
帕梅拉说完才后悔,自己怎么回答得这么快。这下好了,又没话说了。
空气中充满了一种令人无法呼吸的沉重寂静。
帕梅拉被陌生的感情弄得心烦意乱。
作为女性,她好歹情感更加细腻,差不多能确定自己喜欢西蒙,西蒙对自己应该或许大概……也有那么层意思。
那么自己所纠结的,无外乎是他有所隐瞒的这件事。
其实这件事很好解决……
帕梅拉甩甩头,正要开口,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陛下,您还要去看克拉伦斯大人的最新作品吗?”
“帕梅拉大人,我有话对您说。单独的。”
实际上在艾维斯和西蒙开口之后,他们就同时发现了对方的声音。
不过某种感情促使这两位雄性对视一眼,坚持将自己的话说完,纵使这使得他们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帕梅拉立刻扭头看向西蒙:“好。”
艾维斯:“……”
西蒙微微掀起嘴角,瞥了眼僵硬的黑暗精灵。
但他的得意没持续多久,很快就被接下来自己要说的那件事所产生的痛苦压倒。
西蒙在来时的路上就想过了,自己不应该,也不能爱上魔王陛下。
感情无疑是最能影响一个魔族判断力的导火索
在西蒙看来,自己父亲当年的死就跟他的感情有关。
作为儿子,西蒙很小就知道他的亲生父母之前并没有感情联系,他们之所以会在一起生下他纯粹是为了想要一个强大的,天生就是高等魔族的后代。
后来西蒙出生了,父母得偿所愿,索性住都不住在一起,西蒙交给他父亲负责培养。
西蒙不清楚他母亲对父亲到底有没有爱情,但至少他清楚,自己的父亲从来没爱上过维格妮雅,因为父亲他后来找到了他的“真爱”,一个弱小的还是混血的低等魔族女性。
也是直到知晓那名低等魔族女性的存在,小时候的西蒙才知道人族还能跟魔族产生后代,尽管他们的后代弱小得可怜。
父亲的情人弱得连当时的西蒙都打不过,容貌上也没法跟维格妮雅相提并论,可西蒙的父亲就是喜欢她。
西蒙对此没什么意见,毕竟父亲喜欢那名女性跟自己没有关系。
直到……
父亲因为那名女性被二代魔王杀死。
二代魔王安德烈到执政后期越来越疯狂,无论是魔族还是其他什么种族只要惹到他全都照杀不误,有时候甚至什么也没做,只是从这位魔王面前经过都会被他暴起杀死。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天生战斗狂的魔族没事也不想往魔王面前凑——他们只是热爱战斗,又不是自杀爱好者。
西蒙的父亲是当时唯一一个还敢留在安德烈身边的生物,他甚至在魔王城堡里还有一间临时住处。
西蒙也不清楚父亲为什么会把他的情人安置在那间房间里,或许只是短暂地停留一段时间……总之,安德烈发狂的时候,好巧不巧正好撞上了那个低等魔族。
实际上,在西蒙看来,如果父亲当时袖手旁观,二代魔王是不会攻击他的。
但只要是个雄性,不管是人族还是魔族,都不能忍受自己的爱人在自己面前被杀死而无动于衷——
所以,西蒙的父亲拔剑了。
不仅拔剑挡下安德烈的攻击,甚至还伤到了二代魔王。
安德烈当场打碎了小半座城堡,西蒙的父亲和其情人自然也被永远地埋在下面……
自从知晓父亲的死因后,西蒙就明白感情是最会影响一个魔族的理性的因素。
他自己没关系,可是帕梅拉大人不行。
帕梅拉大人,她是要带领魔族走向世界巅峰,坐在世界至高王座的魔王。
她绝不能因为感情被影响。
至少现在不行。
自己等了九十年,不就是为了等一个可以将魔族带向巅峰的存在吗?
自己要成为魔王副官,不就是为了能随时铲除任何一个可能影响魔王判断的因素吗?
魔王决不能失败!
更不能因为自己!
就算只是一点可能,西蒙也绝不允许!
……纵使,做出这个决定会让他自己心痛如绞,连呼吸都停滞在这一刻。
西蒙握紧了拳头,和帕梅拉大人走到一边,甚至特意转过一个拐角,绕开了那个黑暗精灵的目光。
“你想跟我谈什么,西蒙?”
帕梅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微微眯起眼,温和的神情变得有些冷酷。
西蒙深吸一口气,不知为何眼前闪过父亲被自己找到时,浑身是血的尸体。
那具尸体胸口被安德烈的大剑撕出一块窟窿,却还是坚定不移地护在另一具女尸身前。
他微微阖起眼,再度睁开时,所有激烈的感情已经彻底沉淀下去,只余一片空荡荡的心悸。
西蒙弯曲膝盖,单膝跪在魔王身前,深深垂下脑袋:“我为昨晚冒犯了陛下一事,向陛下您请罪。”
“……”
“昨晚我不慎摄入过多美酒,致使在您面前失态以致于冒犯了您。”西蒙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吐出,“还请您原谅。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接受任何惩罚。”
“…………”
“纵使陛下要我以死谢罪,我也在所不辞。”
一片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安静。
甚至西蒙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他才听见头顶响起魔王淡淡的,略带沙哑的嗓音:“冒犯?”
“是!”为了断绝自己最后一丝幻想,西蒙闭上眼,把这个字喊得格外大声。
又是一阵沉默。
许久之后,魔王才平静地回答:
“……我知道了。你起来吧。”
西蒙跪着没动:“请您责罚!”
“责罚……”帕梅拉喃喃重复了一遍,望着西蒙漆黑发顶的眼神格外复杂。
她现在真的很像一刀切了这个家伙!或者用精神力好好惩罚他一下,至少也要让他感受到自己同样的痛苦!
可从帕梅拉的这个角度,好巧不巧,正好能看见西蒙按在地板上的拳头。
她清楚地看见拳头下方的两块石板已经出现了蜘蛛网状的裂痕,西蒙的手背上也爆出了明显的青筋。
尽管他把头低得太深,以致于黑发垂落,帕梅拉看不清的表情,但从他身上散发得枯寂之情,她是能感觉到的——
自从精神力运用掌握得越发熟练之后,她就对其他人的感情波动愈发敏感了。
在现在这种状况下,可真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如果帕梅拉不知道西蒙这么痛苦的话,她说不定还能痛痛快快揍他一顿。
亲吻是真的,喜欢是真的,拒绝也是真的。
帕梅拉觉得自己真的看不懂自己这个副官了。
……又或许,她从来就没看懂过。
对了,他不是还在等着她的责罚么。
帕梅拉冷冰冰地笑了起来,可惜垂着头一心一意等待“处罚”降临的西蒙根本看不见。
“抬起头来。”
帕梅拉漠然命令。
黑发魔族缓缓抬头。
黑色碎发顺着重力,从他的额头向两边滑落,露出下方原本被遮住的,充血的双眼。
西蒙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眶中充满了无数红血丝。
帕梅拉看在眼里,内心冷笑连连。
看吧,他果然也不好受。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那么说呢。
帕梅拉现在无疑最想知道的是这一点,但她没有直接问,而是弯下腰,用右手食指进一步抬起西蒙的下巴,缓声低语,略带沙哑的轻柔嗓音犹如深渊女妖的吟唱。
“西蒙卿,我一直以来都是最信任,最宠爱你的。纵使你做了那样的事,说了这种话,依然如此。”
帕梅拉近乎扭曲地看见西蒙的双唇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浓密卷曲的睫毛也跟着轻眨。
“我满足你的要求。我惩罚你,告诉我,你至今为止向我隐瞒了什么。”
西蒙猛地睁大眼。
魔王却不为所动,瑰丽的亮红色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几缕微卷的黑色碎发从她脸旁滑落,让她的皮肤越发显得苍白,眼睛更加鲜红。
她冷酷地微笑,笑容像一把刀子插进西蒙本就鲜血淋漓的心脏:
“我要你诚实地回答我。你为什么会花上九十年的时间等待我,一定要成为我的副官,你到底在盘算什么。”
不等西蒙回答,她又抬了抬拇指,指腹轻柔地从西蒙的下唇上一划而过,转瞬即逝。
只是这么蜻蜓点水般的碰触,就在西蒙的唇瓣上点燃燎原大火。
那灼热的烈焰一路从西蒙的嘴唇,烧进他的喉咙,烧进他的心里,彻底烧红了他的眼。
“……回禀陛下。”他的嗓音哑得可怕,却不肯移开视线,仿佛是在做最后诀别一样,一动不动凝视帕梅拉的脸,贪婪地记录她脸上的每一处细节,包括她瞳孔里的每一丝纹路,她每一根头发的走向,她轻轻颤抖的唇角。
明明在“受惩罚”的是西蒙,可魔王自己看上去倒像是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
西蒙如鲠在喉,还是不得不继续说下去:“我之所以会花上那么长时间在魔王城等候,是因为我要成为第三代魔王睁眼后见到的第一个魔族。”
“不管第三代魔王是谁,是您也好,或者是另一个魔族也没关系,只要我能成为魔王副官,一切都不成问题,第三代魔王注定会带领魔族走出黑暗界,称霸全世界。”
帕梅拉呵呵了,问出她之前就问过的一个问题:“你就不怕我,不对,第三代魔王是又一个安德烈吗?”
“不会的。”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西蒙干脆破罐子破摔,“第三代魔王只会是个像我所希望的君主。因为……”
帕梅拉屏住呼吸,盯着眼前面容俊美到邪恶的黑发魔族慢慢开口,他的上下嘴唇一张一闭,就吐出了令人胆寒的话语:“不是我所希望的,都会死。”
“……”
“…………”
“………………”
“噗。”帕梅拉陡然缩回手,直起了腰,“西蒙卿,你今天可是意外地坦白呀。”
西蒙已经重新垂下了眼,望着自己左膝下的地板:“因为这是您的‘惩罚’。”
与其说是帕梅拉在惩罚他,倒不如说他在惩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