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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爱错付,家破人亡,父亲含冤去了,哥哥娘亲流放,连宸儿也不能在身边。无忧,她的无忧,此时她突然觉着,也许无忧跟随着莫寻去了夏北国,就眼下情况来说,竟还是一桩令人欣慰之事。不然,她的无忧恐怕此时也要落入她们的手中了。不知缘何,她心中相信,莫寻既然救了她,便必定不会伤害她的女儿。
就这般,嚼着思念,烟落昏沉沉地睡去。
睡至半夜,她睡得浑身冷汗淋漓,梦魇不断。恍惚朦胧中总觉着似乎听见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似有一阵冷风夹杂着一抹黑影在她的眼前浮动。
眼皮沉重无比,好不容易睁开了眼,只见四周空荡荡的,半个人影也无,火烛已是燃至最后,蜿蜒的烛蜡仿佛一村泣血的珊瑚村。突然间,她瞥见墙角处似乎有一包东西,原来真的是有人来过呢。
她挣扎着起床,取了那包东西,打开一看,竟是一大包炭火,足足有十多斤呢。
心中疑惑,这也不知是谁送来的,竟然这么好心。这平房低矮,到了冬日的时候阴冷潮湿,没有炭火是万万挨不过冬日的。她取出一块,寻了个铜盆,借着最后的微弱烛火将那碳点燃。
屋子里渐渐暖和了起来,身上硬邦邦的棉被在炭火的熏烤下,终于也不再那么阴冷潮湿,生了几分暖意。烟落又是倦极睡去。
在寺中的日子,过得简单而平淡,每日的粗茶淡饭倒也不至于难以下咽。她依旧是皇后娘娘,自然也不敢有人为难于她。可带罪修行之身,自然也不会有人服侍她,少不了要做些粗活。烟落以前在尚书府中,虽是庶出,少不了受人冷眼,亦是常得罪了大娘,被关入柴房之中,不许吃饭。可纵然是这样,也是没有做过什么粗活的。
砍柴,挑水,这等事她勉强还能做得来,只是这在冬日里洗衣,却是极苦。大雪封住层层山峦,小溪井水亦是被冻住,往往要用化开了的雪水浸洗衣衫。寒冷的水侵骨而入,她只得看着自己一双纤纤玉手生满冻疮,红肿狼藉,饱受苦楚。
然而身体的苦楚总是能忍耐挺过去的,唯有心中的焦急是一日胜过一日。眼看着自己进入留华寺已是将近半月。
半月了,她的宸儿应该满月了罢,也不知眼下情况究竟如何。还有红菱,也不知有没有联系上慕容傲。
天一日日的放靖,可她焦急等待的心却丝毫没有因着好天气而减去半分。她的宸儿每待在宫中多一日,便多一日的危险。她如何能不急?
这日,她做完了所有的活,静静坐在了屋后的一处大石之上。彼时,正值黄昏,即将落下的夕阳半悬在对面陡峭的山壁上,血红一轮如要沁出血来,映得半边天色都如烧如灼一般,直叫人心里闷住了一般难受。
侧眸,她突然瞧见院中那口青瓦大缸尚且空着,便站起身去将破冰挑来的水一担一担吃力地灌进去。
“沙沙”的脚步声,突兀响起,她闻声转头,却见慕容傲立在门边,一袭蓝袍,身形清逸俊朗。见她正在担水,忙奔向她,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水桶,大为吃惊道:“烟儿,你怎么能做这样粗重的活呢!”
烟落瞧见是他来,心中有着释然的感动,她终于等来了他,眼眶突地一热,她垂首道:“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千金小姐,现在更不是什么尊贵的皇后,只是一个带罪之人而已。不做这些又做什么呢?”
他急道:“无论怎样,你皇后的名分还在,怎可以如此屈尊降贵。”
她不以为然的一笑,“我只是做自己应做的那一份而已,正因为有这虚名在,无人敢苛责我,只是,我自己的事,总不能教旁人服侍罢。”缓缓抬眸,她殷切地望向他,突然伸出双手紧紧拽住他的衣袖,神色焦急询问道:“既然你来了,那快告诉我,我的宸儿……宸儿他还好么?”
慕容傲轻轻颔首,柔声道:“你放心,一切都好。红菱说小皇子吃得好,睡得香,已是长大许多。请你一定放心。”他垂下的目光,注视到她惨不忍睹的双手。当下又是吃了一惊,一时情急,他扳过她的手来看,竟早已不是昔日娇嫩模样,目光遍及之处,皆是薄茧水泡,还有些破了的,露出鲜红的皮肉来。甚至还有被柴火勒得一条条暗黑的划痕。
他大是心疼,握紧她的手竟是不自觉的颤抖着,声音亦是带了几分嘶哑道:“你的手,怎么会弄成这样?”
烟落甫一听宫中一切皆好,宸儿亦是平安,不由定下心来。见他正握住她的双手轻柔抚触着,不免觉着有几分尴尬,忙抽回手道:“不打紧的,以后都会是这样,习惯便好。”
慕容傲忙拉着她在一旁大石上坐下,叹了一口气道:“之前你初来留华寺,家父实在看顾得紧,我亦不敢轻举妄动,直至今日才得以抽身。烟儿,我不知你的手竟会成了这般。这样,明日我替你送一些冻疮膏来,药效极好的。”
她微微一愣,心口骤然被抽了起来。他待她,总是这般真心实意,处处为她着想,为了她,甚至不惜与自己的父亲反目。将双手掩入素色的衣袖之中,她并未接话,突然抬头看向他身后,凝眸扫视一圈,小声问道:“你来时,不曾被人瞧见罢。”
慕容傲轻微颔首道:“这个自然,我行事素来小心,你只管放一百个心,绝不会有差池。”
烟落淡淡“哦”了一声,垂首不再说话。
有一丝尴尬的气氛,在他们之间缓缓蔓延,仿佛不论再说什么,都十分多余一般。
慕容傲突然深深叹了一口气,从衣襟中取出一卷画轴,递给烟落道:“前几日,宫中大摆宴席,庆祝宸儿满月,一并册封太子。身为左相,我有幸入宫同享宴席,是以有幸见得一人。我想你一定很想看看,所以特意画了下来。”他轻笑了下,“我的笔法丹青,远在你之下,还望你不要见笑才是。”
烟落狐疑接过,径自解开画轴上紧搏着的红绳,画卷徐徐展开,她的眼神一瞬间被画面牢牢吸引住,再移不开半分。画卷之上,朵朵菊花盛开如云霞,两名衣着华贵的少妇含笑立着,左边的是柳云若,她打扮得极是美艳,怀中抱着一个个婴儿,正在逗着他嬉笑,神情专注。那是她的宸儿,一身明黄色的小小龙服,脖子上挂着长命金锁,穿一双明黄色的小巧龙靴。每一样物什都是这般小巧精致。她贪恋的瞧着,刻意的忽略画中那面色红润,隐隐含笑的梅澜影。
她的宸儿,小嘴嘟起的神态,幼小的眉毛微皱,是那样的栩栩如生,仿佛她的宸儿触手可及一般。
几乎有热泪夺眶而出,温热地弥漫上她的双眼,她伸手欲去抚一抚宸儿稚嫩的小脸,可碰触到的,却是微凉的画卷。心中空落落的难受,方觉自己十分失态。
她悄悄拭去颊边眼泪,一个劲出神的瞧着画中的小小人儿。天色一分一分暗了下去,她睁大双眸努力瞧着,贪婪瞧着,手指轻轻摩挲着画上的宸儿,直至周遭一片漆黑,再也看不见,方才怏怏合上画卷,收入怀中。
彼时一轮新月悄悄挂上村梢,淡黄色的光晕静静洒落人间,倾泻至慕容傲清俊的身形之上,衬得他益发朦胧似幻。背后皆是皑皑白雪所覆盖的深重山峦,影影绰绰,仿佛他是自天边缓缓走下来的谪仙一般。
气氛仿佛又恢复到先前的沉寂,烟落也不晓得再说些什么话好,只是随手折了近在身边的一枝菊花,毫无意识地一片一片摘去那盛放的花瓣,狭长的花茎,已是被她的无措探得拧出汁水来。
沉默片刻,到底还是慕容傲率先打破了彼此间的窒息,他转眸,一脸平静看向她,凝眉问道:“你不恨他?”他的声音清冷且带着一丝压迫,牢牢地迫住她的心口。
冷汗瞬间涔涔粘住了她的发丝,烟落喉头一哽,脱口而出道:“当然恨!”
慕容傲突然一把抓住烟落的手,十指用力,清逸的俊颜之上染上几分暗沉,痛声道:“那你就这样心甘情愿的待在这里?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打算么?”
他似是生气,冷冷盯着她满是冻疮的双手,声音提高几分道:“玉央宫中日日歌舞升平,你却在这里受苦受罪,做这些低贱的粗活。烟儿,你就没有一点怨念么?”他抓住她的手,是那样的紧,抓得指节都泛白了。
烟落虽是吃痛,却也不出声。她怎会没有打算呢?她怎会不怨恨呢?让他们一家四口,每日其乐融融,她日日忍得牙根都发酸。她自然是有所打算的。只是,对慕容傲,她有些难以启齿罢了。毕竟,自己有何理由要他一次次的无偿倾心帮助呢。
慕容傲的目光炯炯迫向她,眸中似有幽暗隐忍的光芒,寒声道:“梨妃有了你的孩子,宸儿更是被下旨正式册封为了太子,母凭子贵,这日后谁还能凌驾她之上?只怕册封皇贵妃便是指日可待了。”
一想到宸儿被人硬生生地夺去,她的心头瞬时大痛,仿佛一根雪亮的钢针,朝着本已是溃烂的伤处狠狠地扎了进去,扎得那样深,眼见暗红的血汩汩地滚出来。她恨得几乎要一口鲜血呕出来。
突然一把反握住他的手,她咬唇道:“傲,你帮帮我,帮帮我。”她的神色带着几分乞求,又凄声道:“你帮我想想法子,将宸儿偷偷送出宫来,我想带着他一起远走高飞……”
语未毕,已是被慕容傲硬生生打断,他痛心反问道:“若是这般简单,我何尝不想带出宸儿,再带上你一同远走高飞?隐匿于琼山碧水之间,会是何等惬意!可是,烟儿你想过没有,你想带走的,是当朝太子,我想带走的,是当朝皇后。扪心自问,你觉得可能么?但不说,我走后,皇上会开罪安邑郡王府。且说你的哥哥和母亲,还能活着见几日的太阳?刑部大牢之中,有上百种酷刑,只要皇上发一句话,他们便可立即死无葬身之地,你又忍心么?”
他说的,她当然全都懂。
她紧紧咬着下唇,唇上的血腥味道浑然不觉。只觉得有液体热热地滑到衣襟上,一滴,又一滴,腥热的,落在素白色的衣袍上像是一朵一朵猩红色的小花,无声而柔软。
慕容傲慌忙自怀中取出一方绢帕来替她擦拭,烟落却挥手示意他不用。
她最后悔的事,便是亲手替风离御打下江山,构陷了风离澈。可是眼下,她即便寻回了风离澈,以风离澈狠绝行事的个性,是断断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自掘坟墓,如今她算是深刻体会到了。
进退两难,眼下便是她最好的写照了。
想要保住她的孩子,想要与宸儿团圆,想要夺回无忧,指望风离御不过是痴人说梦。
办法是有,确只有一个!也是唯一的出路!
良久,也许是过了很久很久,她若无其事抬手擦去嘴唇的血迹,声音有着自己也意外的沙哑,深吸一口气问道:“那依你的意思,可有什么好法子?”
语毕,她抬眸直直看向慕容傲,黑暗之中只见她一双美眸璀璨若星辰,光芒四射,耀在天边。交汇的四目中,彼此皆是了然于心。
慕容傲拉起她的双手,轻轻凑至微凉柔软的唇边,仔细亲吻着每一根红肿的手指,满含心疼的目光流连其上,仿佛想将那疼痛全部吻去般。低沉的声音自齿间迸出,字字入耳:“除非,宸儿即位,太后辅政!”
宸儿即位,太后辅政!
这八个字,有如平地惊雷滚过沉闷的天际,在烟落的心中邪然炸开。又如犀利的闪电劈开昏暗的长空,在一刹那间,将她的脸色映照得雪白雪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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