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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会不会,他让她去寻薄荷草,也只是为了支开她,和梅澜影说上几句话?会不会是这样?毕竟,当她寻来了薄荷草时,梅澜影早已是醒转。当时,她便觉得他们软侬细语的缱绻样子特别刺眼。
如果,这一切,都如同她猜想的这般。
那么,她可不可以大胆做这样一个猜测!祭天台之上,那头豹子向先皇与梅妃张狂扑去,他却在那样的时候推了她一把,她可不可以这样猜测,他是为了保护他心爱之人?!保护梅澜影不受伤害,是以才将她推向风口浪尖?
不,她苦笑着摇一摇头。
他从来都是将自己推向风口浪尖,如果不是自己的聪慧,如果不是自己的狠绝,只怕现在早已是死无葬身之地。可是,他却将柔弱的她纳入保护的羽翼之下,不忍她受一点委屈,受一点苦痛。原来,人的命是有贵贱之分的,好命之人可以受到庇护,像自己这般贱命,只配被人利用。
原来,他所谓的要自己设计构陷她,废去她的封号,或是贬为庶人。原来只是利用自己而已,他只是想与她长相厮守罢了。而自己,竟然傻傻的为她人做嫁衣!竟然这样蠢!
愈想愈是气愤,她奋力将手中铜镜狠狠摔向地面。“哐啷”一声巨响,惊动了殿中所有的人,所有的宫女都噤若寒蝉,不敢作声,脸色发白得瞧着她。镜角已是摔断,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如这殿中凝滞的气氛一般死沉。
她恨得牙齿都咬得发酸。她楼烟落,可以没有爱情,却不能忍受如此被人利用与欺骗!她胸中激荡难平,腹中因着这激荡而隐隐疼痛,彷佛她的孩子亦是明白她这个为娘的委屈,为她鸣不平。
几乎要冷笑出声,姣好的芙蓉面似是扭曲了一般。她的一片真心,皆是错付给这样一个不值得之人了。而她的倾心付出,原不过给她的爹爹,她的哥哥自掘坟墓罢了。而她的手段,她的计谋,原不过是成全他们那一双璧人罢了。
柔弱如梅澜影,所以需要他的保护。相反,下贱如她,自然是要被他肆意利用了。她静静捏着拳头,每一瓣指甲都深深刺入自己的肉中,刻下一道道狰狞的血痕。
时候不早了,即便再是不解与害怕,红菱只得小心翼翼上前来问,“娘娘,您这是怎么了?该梳妆了。”
烟落心中恨得几乎要呕血,面上却平静如止水,摆摆手,只缓缓道:“本宫一时失手,打碎了镜子,再去拿一面来,本宫要亲自梳妆。”
红菱疑惑得瞧了烟落一眼,只“哦”了一声,旋即便取来了镜子,又是吩咐了其他的宫女将碎镜子一一捡了,以免一会皇上来了见了龙颜不悦。其他宫女一见烟落终于发话,个个似松了一口气,忙将珠宝首饰,凤冠凤袍呈了上来。
烟落举目示意红菱不许动手,径自拆散头上的发髻,淋淋漓漓散下一头几欲及腰的青丝,拿着犀角碧玉慢慢疏通,散如墨缎。反手细细挽了朝凤髻,发髻后左右累累一直碧玉鸳鸯长簪,再插上六支白玉响铃簪,走起路来会有细碎清灵的响声。再带上华美艳丽的凤冠。衬得她乌黑的发髻似要溢出水来。颈上不戴任何项饰,只是用工笔细细描绘了缠枝海棠的纹样,绯红花朵碧绿枝叶,银粉勾边,缀以金粉。耳上再坠了长长的红玛瑙流苏。
画眉,脸上薄施胭脂,原本幽暗的苍白便成了淡淡的荔红,烟落此生从未如此细致的装扮过自已。望着镜中的绝色人儿,心下一颤,她复又执起笔,在眉心之间细致描绘了一朵梨花形状。她的肤色本是白如梨花,花落眉间不见其色。此番,她绘下梨花,自是比梅澜影眉间一点朱砂,更为美艳出挑。
她的画工极好,只是从不用在自己的身上,心中一恨,忍不住眼前一黑,手中的胭脂笔已是被丢弃在地。
再次凝眸向镜,镜中之人已经一扫黯淡荣光,遍体璀璨,明艳不可方物。
然而表面的光鲜不过是一张面具,寥寥掩盖住她此时晦暗的心情。
一众宫女垂身跪在两边,恭顺赞道:“娘娘容貌惊如天人,倾国倾城!”
真的倾国倾城么?烟落唇角冷嘲一笑,挥手摒退了一众宫人,连红菱都不许在内侍奉,端身站在了大殿之中。
而风离御步入朝阳殿之时,便是瞧见了她这般背身而立。她因着他的脚步声,徐徐转身,看他一眼,轻轻一笑,如同三月枝头盛放的桃花。
他的目光在见到她时,有一瞬间的凝滞,蕴满浓浓惊艳,仿佛盲眼之人突然见到了光明,不能适应那大红色日光的灼亮。
烟落淡淡扫过他一眼。
今日他身穿一袭明黄色斜领金地缂丝吉服龙袍,与平日里的龙袍不太相同,更为正式。乌黑的长发全部高高的束起,头带纯金冕冠,一只翠玉笄穿插其间,以与发髻拴结。笄的两侧系有黑色丝带,系结在他好看而又刚毅的下领之处。在丝带上的两端处,还各垂一颗罕见的海兰珠。
说不出的雍容华贵,道不尽的英俊潇洒。俊眉飞扬,一双凤眼此时正直勾勾的看着她。烟落明媚一笑,声音泠泠响起,彷佛不是她自已的声音,刻意柔婉问道:“皇上,臣妾美么?”
风离御彷佛整个人的灵魂被抽离一般,只是恍恍点头,情不自禁又是多瞧了她两眼,眸中有异色缓缓点燃。
烟落此刻的心中痛绞着,是那样痛,痛的几乎蒙住了呼吸,彷佛刀绞一般。她不知道,此时此刻,他眼中的她,究竟是谁。
缓缓垂下双手,她缓慢触向腰间,那里是一把弯刀匕首,是那把风离澈相赠她的弯刀,那代表着风离澈待她的情真意切。和眼前之人的虚情假意相比起来,更教人痛彻心扉。
他站在朝阳殿门前,她站在朝阳殿深处,相隔甚远。
她的眸光迷离,他的眸光沉醉。
烟落唇角勾起冷嘲,语气如疏淡天气,突然道:“我和梅澜影,长的很像么?”
风离御仍是瞧着她出神,未曾细听她话中之意,只轻轻颔首。猛然间一个激灵,他好似突然醒悟过来般,双眸陡然一亮,直直望向烟落,其间满是探寻之意,方才他在玉央宫时极是朦胧困倦,可是困顿之中,总是觉着玉央宫外有一阵动静,难道是她?她都看见了?
心下猛然一惊,俊眉一轩,他略略迟疑道:“你,知道了?”
烟落无所谓的笑一笑,只淡淡道:“皇上自有佳人在侧陪伴,又何曾记得臣妾昔日相助之情?”
顿时,他的俊颜沉了又沉,乌眸之中似闪过一丝难堪。
她的神情冷漠疏离,仅仅是十丈远,却好似远远站了天边,触手不可及。而那样的淡漠使他没来由的一阵心慌,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环顾四周,犹豫片刻后,他轻启薄唇道:“楼烟落,我封你做皇后,不过是给她策妃而已,难道这样都不行么?”
她轻笑,他甚至从未了解过她。
毫不犹豫,她自腰间抽出那把弯刀匕首。
一阵明晃光闪,似能将整个大殿照亮。
“皇上小心!”,“护驾!”他的身周,只一瞬间便是围满了护驾的黑衣侍卫,将他围得严严实实,只余他震惊的双眸直愣愣地瞧着她。
她笑得明媚,笑得娇艳,笑得潦倒众生,轻叹道:“臣妾心仪皇上,怎会舍得皇上死呢?自然,臣妾也舍不得自己死。”
这把弯刀匕首,是风离澈族人的定情圣物,名贵的犀角刀鞘,乌黑发沉,刀刃薄如蝉翼,微微泛着青色的光泽,那青银的光泽宛若一轮明月一般晃上她的眼角。
锋利的刀刃,缓慢地划过她精致如玉的脸庞,点点妖红坠落,滴落在她艳丽无比的红色凤袍之上,瞬间便融为一色,滴落在了冷硬的青石地面上,瞬间便化作了一朵朵妖邪狰狞怒放的花。
一道,两道,三道……
心底的痛,此时远远甚过身体的痛,全然无知觉,她只觉得麻木。
是了,她便是要将自己打扮的最美,然后再亲手毁去!
她从未如此憎恨自己的这张脸,她便是用这张美艳的脸,勾引了风离澈,害的他一败涂地。所以,今日她要用他相赠的匕首,毁去自己这张令人憎恶的脸。她欠他的,此生都无法还清,她能做到的,能弥补的,也只有这般了。
同样也正是因为这张脸,自己才沦为风离御的棋子。原来自己不过是她的替身,他将自己推至风口浪尖,原来,都是保护那个柔弱的她。
红唇亲启,她释放出自己绝美最美的微笑,声音婉转如黄鹂翠鸣,莺莺道:“听闻臣妾的容颜与她有三分相似,是以才得皇上垂怜。只可惜,臣妾不屑做她人替身,今日自毁容貌,从此你我殊途陌路!”
“烟儿……不要……“他慌乱了心神,伸出无力的一手,却只是僵滞在了半空中,语无伦次道。
一张俊颜在煞那间变得雪白没有人色,惊慌使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双腿沉重宛若灌了干金,再无法迈开一步。凤眸深处闪过一丝雪亮的哀凉之色,仿佛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
触目惊心的血痕,蜿蜒狰狞的伤痕,在场之人,无一不是惊呆了,一众侍卫们皆是愣愣散开,只余他们无语对视。
烟落缓缓在袖子之上将那匕首沾染的血迹仔细擦拭干净了,仿佛其上曾经沾染了多么污秽之物一般,神情极是认真。
他们便这般无声地对立着,时间在指间一分一秒的悄悄流逝。过去的,终归是一去不复返。
远处传来了礼庆的长钟低鸣,一声又一声,催促着帝后同登正泰殿,举行大婚仪式。嵬嵬低糜之音,此时如同鬼手扼住喉口,直压得人无法喘息。
殿中沉寂,唯有她脸上不断滑落的鲜血滴落于地的声音,虽几乎不能闻,却能在人的心上砸出一个又一个大坑。
长钟之声,不断响起,反复催促着。
终于,红菱壮着胆子,小心翼翼上前问道:“娘娘,今日封后,娘娘还参加仪式么?”
烟落凉薄一笑,一字字咬牙道:“参加!为何不参加?!”
言罢,她轻轻提起凤袍一角,莲步轻移,背脊挺立,缓缓朝殿外走去,行至他的身边之时,已是面无表情。纤纤玉手伸向他,示意他引着自己前往正泰殿行册封之礼。
风离御已然彻底呆滞,只是僵硬握住她冰凉的手,任她将他缓缓拉离。
烟落心中冰冷一笑。皇后?!这是他给予她的殊荣,她为何不要?!这是她出卖了自己的灵魂,背叛了自己的感情,牺牲了自己的家人,而换来的殊荣,她为何要拒绝?!
皇宫之中,鼓乐齐鸣,金篷玉扇,绣幡长戈,气势不凡,排场之大,极尽奢华,极尽隆重。一众朝臣早已是悉数到齐,按位就列。
一旦礼仪结束,她恐怕将会成为风晋皇朝历史上最有争议的皇后,她曾经是庆元侯的未婚妻,宁王的侍妾,再是先皇册封的顺妃,又与太子频频传出暧昧,经历传奇,史前史后,只怕是无人可及。
而且,她也将会是风晋皇朝历史上,容貌最丑的一位皇后。
他与她并肩而立,一步一步踏上了正泰殿前的石级,向着那至高无上而去。
她小心翼翼的走着,僵硬刻板的微笑牵动着脸上的伤口仍在不停的淌血,时不时的滴落在了洁白的汉白玉的石阶之上,白与红相衬,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而她的每一步,都似踩在了鲜血与痛心之上。除了她脸上正蜿蜒滴落的血,还有她心中悲泣潺潺的血,还有她手上沾染的洗不去的血。
身旁频频传来了惊呼之声,众人的异样侧目,或是因为她毁去的左脸,或是因为她依旧美艳的右脸,或是因为她已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