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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并没有出席宴会,但作为叶洲不在时左翼营的统领,以及连长安本人的代表,阿哈犸和何隐却是必须到场的。
“散了。”慕容澈答道,“你没到场,萨格鲁部的蛮子们几乎又要闹事,但左大将弹压了他们,好一场吵哄哄的猴戏……”
“我不是问这个,”连长安打断了他的话,“车黎、兀赤、呼屣图……族人们……阿衍部的人怎么说?”
“他们能怎么说?席上哈尔洛十句话有九句都是在讲扎格尔……单于,讲他们小时候,讲他怎么带着人马千里突进、长途奔袭,然后就是拼命的喝酒——和每个张嘴的人喝酒。喝到后来车黎抱着他,两个人一起嚎啕大哭……”
“……我能想到那画面,”连长安的嘴角微微弯起,仿佛在笑。
“哈尔洛还想将自己的侄女儿嫁给呼屣图的大儿子;至于老兀赤,我怀疑他已经收了他们的金子……”慕容澈却笑不出,他深深皱起了眉,“是我错了……当初实在应该听你的。如果这个仇由你来报,如果这一千三百死人是阿衍而不是萨格鲁,我们不会如此被动,事情就不会闹到这种地步。”
“你没错,”连长安摇着头,“如果当初我没瞎,如果是你我带兵征伐龟兹,我们也许根本就不能平安回到这里。给养匮乏,人心不齐,如何征战?哈尔洛可以屠城,可以抢光路上遇见的一切,我……我却做不到;何况这一千三百人,肯为我死么?”
“左翼营肯为你死。”慕容澈回答。
“呵,”连长安真的笑起来,她放开一直握着的叶洲的那只手,“你这话说的……多么像他啊。”
慕容澈并没有笑:“无论是叶洲还是何隐,都是难得的人才;”他说,“而最可怕的,则是他们将人心牢牢捏合在一起的那份能耐。倘若他们生在太祖……北齐太祖的年代,封侯拜相,不过等闲;可惜他们却生在……”
“生在这个时代,生在我手中,是吗?”
不,是生在我的时代——慕容澈想,神思凛冽,犹如寒冰。
“可惜他们生在……一个傲慢而青涩,却连真正的战争、真正的铁和血都没有见识过的……自以为是的小儿皇帝手里。”
——他原以为这只是自己脑海中漂浮的臆念,却莫名其妙将它说出了口。
连长安唇边的笑影倏忽消失,她低低沉吟他的名字,让他的心几乎都要停止跳动了。
“慕容澈……”她说,几乎要将这三个字放在口中细细嚼碎了,“你大概不知道吧,他也曾是……我爱过的男人。傲慢而青涩啊……这么说来也许他和我……真的很相像。”
“……你恨他么?”
“曾经恨过……不过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你怎么想到问这个?”
慕容澈却不肯理睬她的疑问,兀自咬紧牙关,又道:“那么……那么……你还……爱他么?”
无论是面对千军万马,面对明刀暗箭,面对玉京城经久不息的丧钟,或是面对沙漠小镇熊熊燃烧的烈火……在他这一生中,从来都没有这般害怕过。在这问题出口的瞬间,慕容澈甚至感觉到一阵轻微的晕眩;他甚至有了一种疯狂的冲动,想要奔到她面前,不顾一切地大喊:“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看?是我!是我啊!”
“如果……如果当年他遇到的是现在的我,也许我们之间会有不同的结局,更好的结局……”连长安轻声回答,轻得、仿佛害怕惊醒一场美梦似的,“不过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就像何校尉说的,那时候……我们都太过年轻——现在的我,只爱扎格尔,无论生死,唯他一人。”
——唯他一人……一人……一人……
忽然,连长安再度笑起来,甚至笑出了声——过去一个月里她的笑容都不如今夜这么多,仿佛她的心情真的很好,仿佛她并没有站在一道人生的重要难关跟前,仿佛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这永不停息的光阴的河水并没有改变她,面前这个女子依稀还是许多年前的样子,带着未嫁少女的促狭与天真:“阿哈犸,虽然你一直都古里古怪的,不过今夜,实在是特别奇怪呢……不过,你来得正好,有个地方我很想去‘看看’,你愿意做我的眼睛么?”
【七七】谈笑静胡沙
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
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李煜《子夜歌》***
这一条路黑暗、崎岖而漫长。
曾几何时,他曾鲜衣怒马,他曾将同样华服盛装的她自凤辇上抱起,让她坐在自己身前,向着壮丽巍峨的太极宫奔跑。而如今,当年的那个他与当年的那个她都已死去,齐武宗宣佑皇帝与武宗元配宣懿皇后都已死去。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他们只是千里之外登高夜眺的俗子凡夫而已。
这里是阿衍营地背后向无人迹的山坡,马儿只能上到一半,剩下的一半必须用双脚走过。他殷勤小心、却并不显得过份亲密地挽着她的手臂,两个人蹒跚踏过长草、砂土和磐岩,千回百转,百转千回,这条路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
这几个月卧床养疾,她的身子显然虚弱了不少,不时发出低低的喘息声,但脚步一直没有停。直到忽然一个转折,世界豁然开朗,大股猛烈山风咆哮着扑面而至——他们已并肩站在山顶突出的高台上,头顶是漫天星子,脚下是遍地营火,交相辉映,蔚为壮观。
即使是夏夜,这里的风依然很冷。慕容澈下意识地想要将她揽在怀里,却终究迟疑,随即只将自己穿的外袍脱了下来,披在她肩头。连长安却没有道谢,她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她只是默默站着,向着阿衍部营地的方向笔直矗立。无论是星光还是火光,都无法在她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留下丝毫倒影,那仿佛是两泓幽邃潭水,吞噬一切,深不见底。
“……你在看什么?”他终于忍不住问。
“家,”连长安回答,“心安乐处,便是身安乐处;我曾经以为,这里会是我是家……”
——家?
龙首渠中的流水,大雁塔里的钟声,乐游原上的落日,曲江池畔的花开。
家。
她的声音忽然低如呓语:“没有家,没有……我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
慕容澈再也无法忍耐,他上前两步,将自己的手按在她肩头。却发觉她在轻轻发抖——再温暖的衣衫也无法抵挡这凛风、抵挡心中那份挥不去的寒意。于是慕容澈终于伸开双臂,自身后将她抱紧。
我该吻她,他想。我该告诉她这一切,然后让她跟我走——叫张狂的哈尔洛小子叫那蝇群般的求婚者叫这蛮子的满是羊膻味的世界统统见鬼去吧!她想要一个容身之处,想要活蹦乱跳的儿子,我都可以给她。自今夜重新开始,不晚!还不晚……
可是她的嗓音清冽沉静,犹在耳边:“现在的我,只爱扎格尔,无论生死,唯他一人。”
……一人……一人……一人……
于是他终究什么都没说。
***
她纤细的身子陷在他的双臂中,几乎只有一瞬间。然后连长安便不留痕迹地挣脱了慕容澈的怀抱,紧一紧身上披着的外衣,回身对他莞尔:“谢谢你的袍子,很是暖和。”
他知道,她又恢复成平日里玉帐中的炽莲阏氏了;而自己也随之变化,必须开始扮演那个出身低贱、丑陋而古怪的疤面侍从。
“那一天……扎格尔和你们离开营地的那一天,我就站这里送他。我看着旌旗招展的队伍沿着不冻河一直向西,直到彻底融化进远方天空五彩斑斓的晚霞里。我那时就觉得,龟兹好遥远啊wrshǚ。сōm,你们要去的地方实在是太远了……只是……没有想到,这世上最宽广的河流……他的目的地,竟然比我想象的……还要远得多……”
“……给我讲讲吧,阿哈犸,”连长安催促道,“他是怎么死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前因后果勿论巨细,把你所知道的每一件都说出来……我想听。”
所以慕容澈将那一切都讲给她听:戈壁大漠、似血残阳、遗失的国度的古烽火台、燃烧的荒芜的边陲小镇……他平静地讲述他的死,讲述叶洲是如何从砖瓦覆盖的着火的屋顶窜出,讲述烈焰和敌人如何自四面八方围拢——他甚至没有隐瞒,自己之所有准备了坐骑、食物和地图,并不是未卜先知的缘故,而是正巧因为……想要离开。
“当初我不愿让你走,是因为……扎格尔的意思,”连长安道,“我应该早和你谈一谈的,但那时实在是心绪不宁。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无论做对或者做错,总之都过去了。”他回答。
“那现在呢?你还要走吗?”
你的眼睛总有一天会恢复如常的——慕容澈想,这一次没有说出口——而在那之前,我会离开。
她见他没有回应,又道:“阿哈犸,你和叶洲他们不一样。我和叶洲、和何隐、和那些白莲之子们,我们之间有太多的因果羁绊……而你,你是我的朋友——不是白莲宗主,不是娜鲁夏阏氏,只是我这个人的朋友。你已为我做得太多,我已欠你太多,如果你有想去的地方,如果你有思念的人,如果有谁在等着你,请你离开……”
“‘朋友’……么?”慕容澈不由轻笑,笑声如同风吹草叶,沙沙作响,“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早已失去一切,一无所有。我并没有在思念着谁,也没有人在什么地方等我,只不过……几换青春,倦客红尘,哪里的黄土不埋人?而我已在这草原上看日升日落,看得烦腻了……”
听他这样讲,连长安也笑起来:“是啊,烦了……虽然我看不见,但我也烦了。我早喝烦了奶茶和羊乳,我真想念金州米熬的白粥,只放一点点紫苏叶子,一想起来就馋得不得了,甚至有一天都半夜做梦馋醒了……这里也能弄来金州米,弄来紫苏,但总也不是家里郑娘子的好手艺,总也不是玉京的味道了……”
“是啊,还有朱雀街上的笸箩面,还有西市口的马家汤饼,我少年时常常溜出……溜出家去买来吃的;还有夏末的桃子和初秋的石榴……呵呵,真奇怪,我怎么会和你讲这个?”
“我家里的白粥,已经再也吃不到了,”连长安说,“但愿你的那些……都还在。”
——即使都还在,又能怎么样呢?不过物是人非,不过物是人非事事休。
沉默忽然袭来,两个人忽然不再言语,只是一同伫立,肩并肩向着远方。他在看星移斗转,暗蓝色的夜空渐渐稀薄透明;而她在看什么,她究竟看到了什么,他不知道。
话题转了一个圈,莫名其妙又回到了原点——也许人生真的就是这样,我们走啊走啊走啊走啊,精疲力竭,最后却到达“过去”面前。
“我原以为这里会是我的家……”连长安说,“这里是扎格尔的全部梦想,是他的强大而富饶、不会再有人挨饿的草原……我原以为他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即使他不在了,依然是我的梦想……是我不再回来的情人,是我没有出生的孩子;我可以守着这个梦,一生一世……但,似乎……我错了。”
“……我错了,他们并不需要我。这也许是扎格尔的草原,却绝不是我的。即使我和他们一样放马牧羊,整天喝着奶茶和羊乳,即使我穿着胡服,头发结满细小的辫子,我都永远是异族人,而且是个异族女子,和他们抢来的侍妾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