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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茗轩闻言,眯起了眼睛,重又现出那种阴鸷的神情,让梁雨言记起第一次在江阴路上碰到他的情景来。
他跨前一步,在梁雨言还未来得及抵挡之前,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颌,抬起她的脸:“梁小姐,不要以为我是傻子,杨芸进了梁府,她那样美”,话说到一半顿了一下,半响,方再度艰涩地说道,“必定会受宠,最看不过去的可不就是你母亲!”
他的手缓缓收紧,梁雨言挣扎不得,觉得自己的骨头仿佛都在重力之下寸寸碎裂。
训练场空旷阔达,少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梁雨言艰难地呼吸了一口,分辨道:“不是,咳咳……不是我母亲做的!杨芸又不肯争宠,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杜茗轩听了“不肯争宠”四个字,脸色松了一松,片刻后却又加重了力道,锁住了她的喉咙,冷声道:“不争宠?只怕争也争不过罢?她那样的性子,如何争得过你们?”
梁雨言被他话中狠劲惊住,骇然睁眼,杜茗轩的脸距自己不足一尺,放大了的面孔上有说不尽的愤怒,还有恨意。
她惊恐地望着面前这个喜怒不定的男人,看着他眼里因愤怒而出现的血丝,感到喉咙上的力道一分分加重,呼吸越来越困难起来,她有一个可怕的感觉——这个男人,要在这里,扼死她!
梁雨言感觉自己的目光慢慢地开始涣散,呼吸和意识一点一点地抽离出去,她似乎看见陆方和刘江从训练场的那端跑过来,想要劝,可又不知道怎么劝的样子。
我是不是要死在他的手里?梁雨言想着,努力不让自己的眼睛闭上。
好像有杂乱的脚步声,又是什么人来了……这一声一声的响像是敲击在她的脑海里,让她保持了最后一丝清明。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听见熟悉的声音,气喘吁吁地说:“大哥!大哥!你放开她!”
是纪衍泽。梁雨言费力地张大双眼,对着纪衍泽笑了一笑。
可纪衍泽没有因为她挤出来的这个笑而松口气,他注意到,梁雨言的脸被憋得通红,呼吸声渐渐粗重。
纪衍泽上前一步:“大哥,请你放开她!”
杜茗轩看了看纪衍泽焦急的神色,冷笑一声:“看来你是真的很在意她……很好,我若是不放手呢?你会和我动手么?”
纪衍泽震了一震,没有答话。
梁雨言觉得最后一丝神智都去得远了,她听不见别人都在说什么,耳边只有嗡嗡的轰鸣声。
渐渐地,连这轰鸣声也潮水般地退却。
一切声音都在离她远去。
站在不远处和哥哥说话的廖蓉回过头来,才看清这边发生的事情,惊呼了一声:“天啊……”便要跑过去。
她刚一转身,就被廖元拉住:“不要去。”
廖蓉挣脱了廖元的手:“杜茗轩再不松手,梁雨言就会死了!”
说罢,便跑了过去。
第三十二章 训练场(2)
就在这时,杜茗轩却突然松开了手。梁雨言被扼死的喉咙蓦地吸进清新的空气,止不住呛咳起来。
纪衍泽忙上前扶住她:“你怎么样?”
梁雨言没有力气答话,大口大口地喘了十几下,才慢慢地平复过来,睁开眼,仍然觉得面前天旋地转,勉强答道:“我……我没事。”
杜茗轩看着梁雨言:“我今日放过你,不过你要记得,如果杨芸在梁府过的不如意,我要你们全府的人陪葬!”
说罢,看着刘江:“拿枪来!”
刘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枪,看了看梁雨言,又看看杜茗轩:“少爷,你要做什么?”
杜茗轩不耐烦地皱眉低喝:“拿来!”
刘江无法,看看一边的陆方没有出言阻止的意思,不情不愿地把枪递给杜茗轩。
杜茗轩缓缓举起了枪,梁雨言心下一惊:他要做什么?
纪衍泽见状,急忙挡在梁雨言身前:“大哥……”
杜茗轩斜扫纪衍泽一眼,并不答话,唇角含着一丝笑,瞄准了片刻,扣动了扳机。
子弹并不是朝着自己,梁雨言看着子弹流矢般飞去的方向,靶子离他们所站之处约有十几米远,他们只能看到子弹没入靶中,却看不清究竟打到了哪里。
有人见杜茗轩开枪,到靶子旁边等着看结果,他并没看见之前发生的事情,因而不知道这边的气氛紧张,兴奋地高声叫道:“杜少爷,正中靶心!”
周围有正在练习的人闻声跑过来,看了看靶子之后便是一片轰然叫好之声。
不独是杜茗轩,连刘江也笑了,只有陆方从头到尾都是静静地看着,没什么表情。
“看见了吧?别忘了我和你说过的话——”,杜茗轩从梁雨言身边走过去之前,低了头对她说,“如果忘了的话,你们梁府的人都会和那靶子一样。虽然梁府也是大户人家,要杀几个人也不算很难。素闻六姨太很会争宠,可我想,她总敌不过我手里的枪。。”
他的手里转着那把黑亮的手枪,在阳光下反射出摄人的光泽:“纪衍泽,你刚才可真是英勇——我要是真的开枪了,你躲的开么?想英雄救美也要看看自己够不够分量。”
杜茗轩长笑一声,把枪扔给赵江。赵江跟在他身后出了射击场,并没有理会门口军士的敬礼。
“对不起,我来的晚了。”纪衍泽的话把梁雨言从惊吓中拉回来。
“没关系……咳……如果不是你,我可能真的要被他掐死了。”梁雨言说罢,才想起自己是和廖蓉一道来的。转头问廖蓉:“还有事么?没有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廖蓉看着她,眼里满是抱歉:“梁雨言,对不起,我只是想来这里走走——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来这里。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梁雨言摆了摆手:“没关系。”
她转过身去,刚才那种将死之时的体验让她现在无比疲惫,一心只想离开这里。
纪衍泽担忧地看着她,突地想起一件事来,于是说了一声:“下次,你离我大哥远些——我想应该告诉你一声,叶晨曦已经放出来了,我着人送他走的。”
梁雨言只是往前走,如同没有听见纪衍泽的话。经历了这样的事,她连对纪衍泽也无心说话,何况是关心叶晨曦。
她想不明白,杜茗轩为什么要莫名其妙的把事情往自己身上赖?
纪衍泽上前追了几步,拦在她面前:“我送你回去。”
梁雨言对杜茗轩的霸道厌恶到了极点,原先因杨芸的事情对他生出的同情和一点感动飞到天外,连带着对杜家的人都起了厌恶,想想自己无缘无故地几乎死在这里,全力压下自己的怒气:“你让开。”
纪衍泽从未见梁雨言脸上有过这么大的怒气,她的脸因为愤怒涨的通红,睫毛随着说话微微颤抖着,像是振翅欲飞的蝶,眼睛更是盈盈,像是注满了水——虽然她是生气着的,可纪衍泽觉得,下一秒她就会哭出来。
他怔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梁雨言早绕过他,径自离去。
廖蓉也没了心思,和廖元勉强说了几句话,二人就一道走了。
偌大的射击场上,除了零零散散训练的士兵,就只剩下纪衍泽和陆方。
陆方不论何时,都像是一尊雕塑,虽然身为杜府的大总管,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不存在似的。
但此刻,他看着纪衍泽的表情,也有些忧虑。
纪衍泽本来是和他一样的人,心绪阴晴总像是隐在人皮面具之下。陆方一开始以为他如府中人传言的那样,不过是个绣花筒子,中看不中用。因此只是暗暗可惜:纪琳那样的人,生出来的儿子也是一样文弱的。
直到看见平日里被杜茗轩辱骂甚或被下人们指指点点地议论,纪衍泽也总是没听见一般,面色如常。可陆方是老江湖,自他的眼里似乎能看出那一簇燃烧的火苗,陆方这才觉得纪衍泽并不寻常,因而留了心。
纪琳的死讯传来时,纪衍泽正和杜陵北、杜茗轩一道在处理事务,杜陵北虽然对这个儿子淡淡的,也从未正面承认过他的地位,但对他办事的能力倒是满意的。纪衍泽为人谨慎,对人说话又不居高临下,稍有些见识的人都知道纪衍泽是杜家小儿子,谁肯和他过不去,因此办起事来比杜茗轩还妥当些——杜茗轩总是以命令的口气要求别人做这做那,虽然那些人表面上总不好说什么,暗地里难免使些绊子。
闻得母亲死讯,纪衍泽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杜陵北也有些恻然,好言安抚了几句,让纪衍泽先回房去了。
而当晚,陆方见到纪衍泽时,却注意到,他的眼周光洁明亮,并无大哭过的痕迹,只是眼底的一抹黑愈加深了。
从那时起,他甘心情愿地选择跟在纪衍泽身后——当然也只是暗地里。
陆方清楚,纪衍泽已经不会真的哭了,他的所有悲伤都已经刻在心里,所有欲哭无泪化成刻骨纠缠的恨和欲,总有一天,它们会燃起来,毁了一切。
从那以后,纪衍泽愈加沉稳,甚至从他眼底再也看不到汹涌的暗流,有的,只是沉沉如夜空般的黑。
无论是杜陵北说什么,他都会笑着说:“好”;无论杜茗轩怎样咒骂——那咒骂有时连上了纪琳,连陆方听着都忍不住要捏起拳头——纪衍泽却只是抿着唇并不说话。
而现在,此时,此刻,纪衍泽捏紧了拳头,手臂上青筋迭起,如同他难以言说的怒气在血脉深处沉默地勃发。
如果他再晚来片刻,或许只是一句话的功夫,梁雨言就可能死在杜茗轩的手下,再也醒不过来……
这样的情景,他回想起来都觉得后怕。
杜茗轩嘲讽的神情又出现在他眼前:“如果我不放手呢?你敢和我动手吗?”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纪衍泽闭着眼,因而别人看不到他眼里的神色,只有陆方知道,纪衍泽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怒气时才会有这样的表情。
上一次,是纪琳死的时候,纪衍泽闭上了眼,再度睁开时就有泪落了下来。
而这次,不知道过了多久,纪衍泽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松开了拳头。
他走上前去,看了看刚才杜茗轩击中的那个靶子,子弹嵌在距离靶心半寸的地方,严格说来其实并不能叫做正中靶心。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半寸而已,既然开枪的是杜家大少爷,偏离半寸也可以忽略。其实这已经是非常好的成绩,杜茗轩为人轻浮,但出身军旅家庭,自小的训练基础还是坚实的。
纪衍泽缓缓步回刚才站立的地方,拿了一把枪,瞄准,开枪。
夕阳西沉,在天边拉出紫红色的余晖,训练场上的人基本走光了,这一声枪响在空旷的场地内显得格外醒目。
纪衍泽没有看,对陆方说:“走吧。”
陆方点了点头,和纪衍泽一道上了训练场外等候着的车。
没有去看,也不需要去看,纪衍泽和陆方都知道,这一枪一定是正中靶心。纪衍泽的掌心有练枪留下来的厚厚的茧子,他对枪和靶子如同对自己的茧子一样熟悉,即使闭着眼,也能清晰地找到方向。
第三十三章 病
梁雨言从未想过自己会错过好友的婚宴。
第二天一早,梁府众人纷纷准备动身,五姨太下楼时路过梁雨言的房间,看见梁雨言在屋里呆呆地躺着,急道:“雨言,你怎么还不走?”
梁雨言转了个身,朝向窗台:“五姨娘,我身子有些不舒服,去不成了,你们去吧,替我向孙宁说一声。”
五姨太听了,急忙进屋去,伸手探了探梁雨言的额头,觉得手下温度烫人,“啊哟”了一声,皱眉说道:“你发烧了怎么不早说?要是烧坏了怎么办?得赶快找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