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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毕,他便转身离开。
未晚站在原地望着那道高大的身影,他的话语还回响在耳边,依旧是孤傲清冷的语气,这一刻,她的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温暖。这样的感觉,轻淡而渺小,连他也不知道。可是她却觉得,在这霜冷边关,有一个人知道她的过去和现在,让她忐忑不安的心,终于能平静一些。
二十九、逢变
烛火摇曳,光影在摊开的地图上跳动,谢钦扫了一眼墨迹圈住的那两个字,沉声开口:“鄂荻一直是皇上的心头刺,一日不除,他决不会安心。”
“早在父皇是前朝大将时,他就一心想夺回这个地方,但始终未能如愿。此趟他派我过来,明为巡察,实则与昌平商谈,我若是没有个结果拿回去,是万万不行的。”
“只怕是各路人马都争先恐后了。”谢钦微微一笑。
几个皇子中,谁要拿下了鄂荻,就意味着从今以后这片领地属于谁,离帝位也就更近了一些——这何曾不是皇帝的一次实验?至于结果,非和即战,而中间的过程就是扑朔迷离了,鹿死谁手,谁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后天你就要随我起程,营中的事都安排好了?”
“能有什么事?”谢钦冷冷一笑,“陈永年那厮就是个见风使舵的货色,若是战,他年纪也不小了,正好趁机捞笔军功好养老,若是和,他瞅准了谁是他拍马屁的对象就成了。”
“说起来,大哥手下除了李瑜,其他的人我都不担心。”谈及这个名字,容湛眉心微蹙。
“回京之后,咱们要和他好好聚聚。”谢钦神情微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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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进来么?”低沉而淡然地声音在帐外响起。
“可以。”未晚放下手中的书册,目光落在幕帘上,看着它被人自外头掀开,高大的身影探了进来。
“有事?”她望着眼前那张总是没有什么表情的面容,轻声问道。
“后天随我们去昌平。”他简短地命令,毫无商量的余地。
“好。”她平静而利落地答应,没有表示吃惊,也没有追问他去做什么。
谢钦抬眼看了一下她,幽深的碧眸里眼神微闪,却只是淡淡地开口:“没事了,你早点休息吧。”
未晚没说话,点了一下头。
他走到门边,手刚上布帘,却又转过头来:“北地天寒,多带点衣服,你是大夫,不要连累我们。”
未晚一怔,随即轻轻应了一声,眼里却不由泄露了几分笑意,他瞅着她,神色微僵,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出门。
未晚觉得有趣,不禁摇了摇头——这个人啊,真是……一时间她竟想不出有什么词语可以形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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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姐姐,中原的人都长得很好看吗?”篝火边响起稚嫩的童音。
未晚将烤架上的羊腿转了一下,油滴在火里,发出诱人的“滋”声,香气扑鼻。
她侧首笑着询问身边留着光头朝天辫的男童:“保儿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魏姐姐你,雅王爷,谢督军都长得很好看啊。”
未晚失笑,割了一块烤羊肉放到他碗里:“喏,奖励你的,真会说话。”
保儿咧嘴一笑,欢呼一声专心对付眼前的美味,未晚瞅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有些失神。
来昌平也已经快七八天了,容湛他们与昌平王的商谈似乎也一直没什么进展,如果到最后两国还是免不了一场战争,又不知将会有多少生灵涂炭,家园遭毁。而这回看来,皇帝是铁了心要于在位期间看到一个结果,否则容湛他们这些天也不会一直都神色凝重,忧虑重重的样子。
这时不远处隐隐传来脚步声,正是他们一行人,步伐都是急匆匆的,谢钦原本就面无表情的俊颜似乎比平日更冷了几分,连容湛也是抿紧唇沉着脸。颜萧朝她瞥了一眼,目光中似有无可奈何的焦虑,未晚估计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于是也站起身跟了过去。
一室沉寂。
从入帐之后,整整一杯茶的工夫,众人都未发一言。
啪——容湛丢下手中方才一直把玩的玉镇纸,声音不大,但每人的心头都是微微一震。
“拿克桑换鄂荻,以地易地,原本已有眉目的事情,居然半路跑出个程咬金,”容湛的语气仍是不疾不徐,却有种紧绷的感觉,“江南商贾集资义购鄂荻半数土地以报国家和百姓?大手笔啊,真是忠心爱国的壮举。”
未晚冷不防听到“江南”二字,心中竟是一颤。
“我们的人已经开始查那个人的来历了。”秦戈站在自己主子的身后,沉声汇报。
“一个昨日才到的人,就能和昌平王谈到这个地步,不简单哪。”谢钦的声音懒洋洋的,听起来却满布危险的气息。
“你来自江南?”下一刻,他的视线忽然牢牢地锁住了未晚。
未晚浑身一僵,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莫名地,心跳开始加快,她有些慌乱。
“是。”她点头。
“你印象里,江南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物?”他继续追问。
修长飘逸的身影在脑海中闪了一下,未晚心中一痛,咬唇摇了摇头。
纵然他是最出色的那个,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那天他走得那样潇洒决绝,彼此又怎可能轻易相见?
见她不答话,谢钦也没有追问什么,只是之后的时间里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探望着她。
未晚只是避着他视线,却不明白此刻心中的凄惶与茫然是为何而起。
三十、风寒
已经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一个人在夜里坐在外面仰望清冷星月。
彼时在江南,长街十里霓虹,湖岸画舫歌舞升平,楼阁灯火通明,竟想不起来那时的夜空是什么模样。或者更早,儿提时候在京城看花灯,举着糖葫芦追着捏面人的师傅跑,差点迷路了都不知道。
到如今,对于夜晚的感觉,似乎只剩这大漠戈壁空阔辽远的星空,冷月如钩。
夜已深,只是还有依稀的羌笛声,随风而来,绵远动人。常常是这样,看见美丽的风景,吃到美味的食物,就希望心中那个人也一样能在身边共同分享,就如此刻,很想有另外一个人和自己一起听着这首曲子。
寒意渐袭,未晚才发现自己忘了加件衣服出来,可身子却懒得动,不想就此回去。记得从前她也总是衣衫单薄,同玩的伙伴们大冬天脸冻得红扑扑地问她,她说穿得少,体温就凉得和外面的天气差不多,自然就不冷了。大伙半信半疑,她就很爽快地说是她干爹说的,等人都信服地走了之后,她一转身看见宣扬站在面前,瞅着她慢悠悠地开口,我几时那么说过?她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远,却听见身后他低沉的笑声,恁地动听。
回忆纷涌而至,未晚不由恍惚,凉风拂面,她扶住微烫的额头,觉得昏昏沉沉的,心知不能再这样待下去,于是站起身准备往回走。
步子还没迈出去,只觉得远处的灯火一片朦胧,身子一软就滑了下去。
意识模糊间她感觉自己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气息漫入鼻间,她心中一惊,挣扎着想睁开眼,却觉得头顶一麻,坠入更深的黑暗中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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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儿。
——她听见有人在耳边幽幽地叹息,那声音温柔得让她几欲落泪。是谁在唤她呢,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唤她了啊……
她睡了吗?她的灵魂去哪了?
她不要做什么韩公子、魏大夫,她想要的,一直是那轻轻的一声“晚儿”。
人生最漫长的六年,因为一个人,日子变得不那么艰难。曾经牵着她的那只手,温暖厚实,她以为人潮拥挤也不会走失,忽然间,周围迷雾一片,她再也看不清他的模样,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她想告诉他,她还不够坚强,不够勇敢——就这么一个人走下去。
她努力伸出手……纤细的指被人握住,紧紧地包覆。
她的心,忽然安静下来。
是谁?是谁握住了她的手?是他回来了吗?
仿佛自蛰伏已久的冬眠中醒来,她艰难地睁开眼。
一双深不见底的绿眸,静静地注视着她。
总是面无表情的俊颜,是一贯的冷漠。
视线相触,未晚有些怔忪。
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驻了良久,他抿紧薄唇,眼睫微垂,未晚只觉得右手一松,他的手臂不露痕迹地收了回去。
“你得了风寒。”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遮住烛火的光亮。
“对不起。”她平静地道歉,没有忘记来这里之前他那句“不要连累我们”的嘱咐。
他眉间一蹙,却没有说话。
“是你带我回来的?”她仰起头问。
“不是。”他否认,“别人。”
“哦,”水眸里闪过一丝错愕,下一刻她却微笑望着他,“不管怎么样,谢谢你。”
他瞪着她。
谢他什么?他有些恼。
他站在原地,静静地凝视她。
光影在她脸上跳跃,姣好的面容依旧苍白没有血色,可她却朝他轻松地笑着,眼睛弯成月牙……那种满不在乎的样子,故作坚强的表情……他听见她在昏迷的时候,压抑地唤着两个字,听不清楚,但应该是个人名……有那么小小的瞬间,他的心有一点烦躁,他的人有一些恍惚。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这里足足坐了一个时辰,只是望着她的睡颜。眼下鄂荻的事急在弦上,战和难定,脑海里诸多事情纷扰不休,他不知道自己方才都想了些什么,只知道自己在看见她伸出手时,情不自禁地握住。
这样的感觉,很糟。
戎马生涯,他喜欢运筹帷幄的感觉,对于自己的人生也是如此。可最近常常在望着眼前这张脸时,他会微微失神。
幸好,只是“微微”而已。
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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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的状况一直没有好转,未晚自己是大夫就更清楚不过。
其实也并非完全是风寒作祟,那种困乏和疲劳,充斥整个身心,将她重重击垮。
她只是不想动。
木然地盯着头顶的帷幕,数着上面的花纹,想着人生就这么流逝,也没有什么不好。
忽然间,一种强烈的存在感扼住了她的心脏。
有人在看她。
不知为何,脑中顿时跃入这样的认知。
她缓缓地转过头,营帐的一角映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四更天,早已是万籁俱寂,人人熟睡,怎会有人站在那里?
心跳在那一瞬间剧烈得几乎让她承受不住。
下一刻,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她猛地掀开了被褥下床,连外衣都没披一件就奔了出去。
察觉了她的反应,几乎在同一时间,那道身影迅速遁去。
“站住!”未晚只来得及看见远处白影微闪。
她咬牙,身子还酸软得紧,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追了上去。
风中,有淡淡的药香。
她的眼泪涌了出来。
就是这样的气息,多少日子以来魂牵梦萦……那天昏迷的时候……原来不是她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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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旷的野地里,只有她一个人。
“你出来!”她无助地环视四周,声音是带着泪意的沙哑。
“我知道是你,既然来了,为何避而不见?”她轻声央求,心中酸痛难当,“我不会问你为什么离开,只想再见你一面……你出来,好不好?”
回应她的,只有无情的风声。
眼泪汹涌,刺骨的寒冷摧残着本就病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