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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鸦杀-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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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略动了一下,没有回答,抬手将她的脑袋放在自己胸口上,再度沉沉睡去。她静静听着他平缓的心跳声,像是找到一种暂时的宁静,全身都放软了,轻声道:“我们再等等……再等一等。”

她实在是个自私又懦弱的人,明明已经走了却又折回头,她的亲人们在天有灵,只怕也要对她失望无比。只是想到永远也见不到傅九云这件事,便痛得分外尖锐。他手里有根绳拴着她,走远了就会撕扯心肝。而她现在,还没有勇气剪断这根好不容易结好的绳。

覃川紧紧贴着他的身体,心里期盼他可以像从前那样用力抱住她,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那样的拥抱。可是他一直一直睡着,像永远也不会醒来那样熟睡。

**

子时末,左边瓦屋的门被人悄无声息地打开了,睡在窗台下的猛虎好奇地回头望一眼,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要说话似的。

那一袭紫衣缓缓走到它面前,弯下腰对它摇了摇头,它果然不再叫,只瞪圆了一双金色的眸子看他。左紫辰摸了摸它的脑袋,声音很低:“好了,睡着吧。不要惊动你主子。”

起身正要走,冷不防耳后一阵冷风吹过,他下意识用手一抓,却抓到了一把冰冷的头发,愕然低叫:“玄珠?”

没有人回答他,拴在腰间的皮囊被一只突然出现的鸟爪子抓走,玄珠切断被他抓住的长发,纵身跳上那只灵禽的背,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左紫辰大惊失色,又恐惊动了屋内熟睡的两人,只得立即悄声唤来自己的灵禽,紧紧追了上去。

玄珠在仙术上造诣不高,皆因未曾努力学过,那驱使灵禽的本领也不如他,没一会儿工夫就被他追上了。风声呼啸中,他厉声高叫:“玄珠!不要乱来!”

她依稀是回头嘲讽地看了他一眼,下一刻竟翻身从灵禽背上落了下去。夜色茫茫,她浅黄色的衣裙一瞬即逝,再难找到踪影。左紫辰急忙驱使灵禽向下飞,因见四周殿宇辉煌,飞檐高阁,分明是天原的皇宫。倘若被宫里人发觉,不知又要添多少麻烦。

灵禽落在一片湖泊旁,隔了很远,隐约只见玄珠躺在湖边,手里高高举着那只被藏在乾坤袋里的魂灯。受到魂灯神力感染,乌云登时开始密布,雷鸣电闪中,又一次下起了倾盆大雨。皇宫内游荡的阴魂野鬼们惊慌失措地嚎叫躲避,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玄珠!”他不知是怒还是惊,一闪身便窜到她身边,却不防魂灯上弹出一层血色结界,毫不犹豫将他撞得倒退数步。

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玄珠已满身是血,下半身动也不能动,只是望着他冷笑,隔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你已经没办法了……魂灯染了我的血……这世上,只有、只有我和帝姬是血亲,她能点魂灯,我自然也能点……”

大雨如瓢泼,她很快就被淋湿,长发黏在腮上,满头满脸的血也被洗净。或许是因为脸色太过苍白,她面上第一次浮现出可以称之为脆弱的气色,声音断断续续:“你在吃饭的时候用障眼法偷换了她的荷包……他们都没发现,我是第一个发现的,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因为我每时每刻都在看着你……我对你的了解,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深。”

左紫辰什么也没说,只是抽出剑,一剑一剑奋力去砍那结界,却也形同蜻蜓撼大树,丝毫也不能破坏之。

玄珠笑了,喃喃道:“左紫辰,你永远比我想的还要冷血。不过这一次,我要你败在我手上。”

她高高举起魂灯,在风雨声中用力将尖利的部分扎入心脏,霎时间,魂灯上的火焰尽数熄灭,她的血顺着魂灯的花纹缓缓流出,再缓缓被魂灯吸进去。每吸一次,那灯就变得血红一分,红里透出一层莹莹的光,像是活了一般。

“你想为她牺牲?”她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慢慢转向他,喘息着冷笑,“我偏不让你如愿!我要你后悔一辈子……你既然不会是我的,那……呵呵,我去替你死好了,你好好活着,慢慢懊悔,慢慢痛苦……”

狂风陡然大作,吹得他站立不稳,风中阴魂呼号穿梭。魂灯“嗡”地响了一声,吸足了血,变得如太阳一般明亮,如凝血一般腥红。

玄珠发出一个类似叹息的呻吟,满身衣服尽数被狂风撕成碎片。她抬手伸向左紫辰,像是想抓住他:“左紫辰,我要你看着我!”

她苍白的身躯瞬间化作一团模糊血肉,被狂风吹散开来,几绺衣裳的碎片缓缓飘落。下一刻,风平浪静,只留一盏被真正点燃的魂灯飘浮在半空,火焰淡白而接近透明,灯身像一轮带来死亡与绝望的血红太阳,安静地徘徊在左紫辰面前。

魂灯被完全点亮了,遥远的凤眠山下,覃川还依偎在傅九云身边,梦见了久违的家人,笑得流出眼泪来。

没有你的黎明

黎明的时候,仿佛有人在轻轻抱着她的肩膀,低声说了许多话,柔软的嘴唇贴在她的面颊与额头上,久久不舍分离。

覃川梦见了久违的亲人,一时舍不得醒过来。

朦胧中听见他说话:“……就陪你到这里吧,醒了可别哭鼻子……不过,你就是真的哭了,我又能怎么办呢,覃川……”

她听不真切,只是略带撒娇地按住了他的手,让掌心贴在自己脸颊上,这样让她很安心,很舒适。她已经习惯对他撒娇,不自觉便要露出娇蛮任性的一面。他宠她也宠得厉害,硬生生把个识大体善诡计的姑娘宠回了帝姬时代,先生看到只怕要把脑袋大摇特摇一番。

肌肤的温暖渐渐像沙砾一般消失,留在面颊上只剩布料的柔软与冰冷,覃川从美梦中醒过来,满足地吸了一口气,抬手想要抱紧对面的人——却抱了个空,Qī。shū。ωǎng。揉在她怀里的,只剩傅九云的衣服,一只袖子搁在她脑袋下面,一只袖子放在她脸上。

他像是融化在风里似的,衣服留着,人不见了。

她兀自睡意迷蒙,搞不清楚状况,推开衣服起身,揉着眼睛叫他:“九云,你好点了没?”

没有人回答,风把窗户吹开了,秋阳熔金,发黄的竹叶撒了满地都是,院落里空空荡荡,只剩阳光。

覃川打着呵欠穿衣梳洗,走去厨房探头一看——没人。

去他时常画画的那个屋子——还是没人。

玄珠和左紫辰住的地方也逛一圈——依然没人。

她心里奇怪,绕着竹林走一圈,庄子里的人早已起了,将新鲜的蔬菜瓜果用板车拖了拿去皋都城内贩卖,见到她从竹林里出来,都吓得乱跑,直嚷嚷见鬼,这竹林从来没人住过的。

覃川抓住一个大爷,急问:“您有没有见过公子齐先生从这里出来?”

大爷脸色发青:“什么公子齐……那是谁?”

这大爷前几天还给他们送了一篮鲜藕,怎么今天就说不认识了?她愕然松手,看着他连滚带爬跑远,村人们远远地聚在一处,警戒里带着恐惧打量她,窃窃私语:“真是奇怪啊,昨晚山上鬼叫连连的,如今这从没人住的竹林里又闹鬼……莫不是要出什么大事了?”

覃川转身往回走,突然有些心神不宁,仿佛是发生了什么极坏的事情,只是她一时还不知道。

竹林里起了一阵风,起初只是柔顺地拂动衣角,渐渐地却变作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村人们惊叫着四处躲避。覃川被吹得差点跌出去,死死抓住一株青竹,只听风里哭声震天,冰冷的魂魄气息擦刮过身体,令她战栗不止。

下意识地抬头,却见狂风中裹着一片巨大的黑色乌云平地而起,像一只矫健的黑龙,旋转着往西飞去——西,是皇城皋都的方向,此刻一道道漆黑的飓风痕迹划破长空,如同无数只巨大的黑龙在西方汇聚交合,在皇宫上方渐渐形成一只通天的黑色云柱,剧烈地回旋卷曲。

所有人都被吓傻了,或尖叫,或狂奔,手舞足蹈地指着突现的异象无意识地嚷嚷着。

唯独覃川脸色发灰,抄起一直系在腰间的牛皮乾坤袋,一摸之下才发现早已被人调包。有人偷了魂灯,甚至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将灯点燃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魂灯是她最先用鲜血开启契约,最后一只魂魄非她莫属。天神的契约也能被打破,这是什么道理?

她突然感到全身颤抖不可抑制,双脚发软,在竹林中狂奔,心底只有一个人名在不断回响:傅九云,九云。难道是他?可是清晨的时候还听见他在说话,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魂灯勾引十方八荒妖魔之魂,那是点燃了起码两到三个时辰才会开始的。是左紫辰,还是玄珠?!

跑得太急,她狠狠摔了一跤,直从竹林里滚了出去,一头撞上青石,登时眼冒金星。

她见到了此生最不可思议的场景,他们住了很久的这个小小院落,正在渐渐从上到下化作青灰。那间是他时常做饭做菜的厨房,这间是他铺满宣纸笔墨的画室,还有卧室,正厅……不等她跑到面前,整座小小院落已经尽数消失,徒留一片荒芜的空地,猛虎也被惊呆了,左闻闻右嗅嗅,回头委屈又疑惑地冲她胡噜,像是问缘故。

覃川迷惘地慢慢走过去,慢慢抬起手,仿佛想摸一摸方才还矗立的墙壁。只有凉风穿梭过指间,傅九云曾经在世间存在的一切痕迹都烟消云散了。对了,刚刚那老汉的怪异举止……莫非连记忆里的公子齐也都消失了?

双脚忽然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她狠狠跌下去,心里只是不能相信。她觉着自己就坐在这里等,努力等,一直等,他必然会回来的,回来将一切都解释给她听。

西方的天空渐渐变得暗沉,平日里在竹林里鬼鬼祟祟徘徊跳跃的那些细小的妖魔们统统不见了,漫山遍野死气沉沉,十方八荒的妖魔之魂渐渐被魂灯召唤过去,凝聚成永远不会消散的乌云,魂灯不灭,妖云不散。

恐惧这种神力,猛虎缩成一团不停发抖,呜呜咽咽,像是在哭。

她一生唯一的心愿便是此刻,天下再无妖魔,饱受它们蹂躏的百姓已经解脱了。

现在,她可以高兴了吗?

没有人回答,覃川紧紧抱住膝盖,双眼一眨不眨望着那翻卷旋转的乌云巨柱,坐了整整一天,等着傅九云。

等到了天黑,他没有回来,来的人是气急败坏的眉山君。

他急得连牛车也没坐,直接腾云驾雾闯进来,劈头便是大叫:“怎么这样快就点了魂灯?!不是叫你们点灯之前告诉我吗?!”

覃川怔怔看着他,低声道:“师叔,九云呢?”

眉山君看清坐在地下的人是她,亦是大惊失色:“你没死?!那魂灯怎么会……啊!我知道了!是那个姑娘!她和你……她是你血亲!我之前为什么没想到?!是她去点了魂灯!?”

覃川没有动,还是怔怔望着他:“九云呢?”

眉山君脸色惨绿:“九什么云?!魂灯都亮了,他能活着才见鬼!他逼我发誓不许我说,可、可我早该告诉你……我早该告诉你……”

话音突然断开,他骇然望着覃川陡然变色的脸,她站起来,朝他这里走了几步,伸手似是想抓他问个仔细,下一刻却突然软在地上,动也不动了。

——你一定要点魂灯,绝无回旋余地?即便我会丧命,也要坚持?

——你、你可别说是要殉情……呵呵,这和你一贯的风格大相径庭啊。

……

原来,他说过,真的说过,只是她没有相信,甚至开了个很恶劣的玩笑。所以后来回头追问,他便咬定了是胡说。

他留给她一个最恶劣的谎言,也是最拙劣的,她怎么会相信的?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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