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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在窗缝中看到那些木着脸行进的军士,无不心惊胆战。而那些光鲜豪奢的大宅门虽是大门紧闭,无论主仆却也都是一夜难眠心中惊惧。
这么一个不眠夜中,武三思的家里却是灯火通明欢声笑语。厅堂中摆开了十多席,桌案上珍馐佳酿数不胜数,众眉飞色舞衣衫鲜亮的宾客正如同众星拱月似的将武三思围在当中,阿谀奉承声不绝于耳。最擅长吟诗作赋的崔甚至当场送上贺诗一首,并敬酒三杯,回过头来便对众人笑道:“各位,今日长安城内万马齐喑,足可见德静王威望日重!我等有份追随德静王,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
此话立刻引起了下头的附和声,武三思亦是闻言大悦,当下便亲自拿着酒盏站起身来:“能有今日,也是各位赞襄有功!只是如今王同皎等人虽已下狱,却仍未定罪,也不可掉了轻心。邵之,承嘉,你二人乃是推按,得把好第一关,之后陛下定会派宰相参验,韦巨源杨再思那几个都最滑头不过,只需防着老魏元忠。等到尘埃落定,便可高枕无忧了!”
右边下首的两个中年人慌忙起身答应,俱是信誓旦旦地答应了下来。而这时候郑却在旁边笑道:“德静王如今却不必担心魏元忠。他自从回来为相之后,不过是人云亦云的糟老头子,哪里有昔日的强谏风采!再说先头德静王借已故则天大圣皇后之名赐他实封百户,老魏元忠心念武氏恩德,不足为惧矣!”
对于自己当时灵机一动想出来的法子,武三思一直自鸣得意,此时不禁捋须大笑。见下头坐着宋之问宋之逊兄弟两个并此次的其他几个有功之人。他又欣然点头道:“延清,此次你等立了大功,我必不会亏待你们。不就是先前那点小罪名么?张柬之他们当初只要看谁不顺眼便指斥为二张一党,如今他们已经失势,要翻案易如反掌!”
得到这样的承诺。宋之问等人自是喜出望外感激涕零,纷纷离座而起拜谢不已。灯火煌煌之下。这一番饮宴直到月上树梢方才结束,武三思酩酊大醉地被儿子武崇训搀扶了下去,而各有醉意的宾客们三三两两离开了厅堂,无不是红光满面。崔和郑两人乃是如今武三思最倚重的谋士,并肩走在最后头。不时低声交谈两句,那模样仿佛是极其亲密。
到了大门口,其他宾客也走得差不多了,郑朝崔拱拱手之后便上马离去。而崔却没有忙着走。而是站在那里眯缝着眼睛瞧了一会,忽然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地嗤笑。谋士算什么,有道是出将入相,有朝一日封侯拜相,这才是人臣及至!
“崔大人。”
骤然听到这声音,崔顿时心中一跳,旋即不动声色地闻声望去。见是今天宴席上敬陪末座的李悛。便微微笑道:“李郎今次建下大功,不日大约就要高升了。前途无量啊!”
虽则崔如今不过三十出头,说这话却有些老气横秋,但他如今已经是正五品上的中书舍人,又隐隐是武三思身边的第一谋士,自然有资格说这话。因此,李悛听了这赞语便满脸堆笑,东张西望见周边都是忙着离开的人,便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崔大人,实不相瞒,这次王同皎案发之前,我曾经奉了舅舅之命去求见了永年县主,想让她从中牵线搭桥,谁料最终德静王如此不计前嫌,这步棋倒是没用上。”
“永年县主?”崔原本只存了几分敷衍,这时候他倒真地好奇了起来,“延清倒还真的是耳聪目明,知道该找什么人。只不过,永年县主之前来过几次,我怎么不曾听她向德静王说过这些?”
李悛一下子苦了脸,无可奈何地摇头答道:“所以就是这事情,我还被舅舅责备了一通,说是我不会说话。说来那天也是巧合,我正好去定安公主第拜会舅舅,瞧见了一位陌生公子和王同皎那帮人在聚贤亭喝酒。谁知道我之后去了那边求见,竟发现那陌生地公子哥是永年县主,差点以为她是故意打探消息的,现在我还纳闷着呢。”
这时候,崔眉头一挑,心中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而越是琢磨,他越是感到其中大有文章,渐渐地嘴角便露出了一丝笑容。他如今那两个弟弟都尚未成婚,而看凌波的态度,仿佛又是对此毫不在意的,他心里便有些焦急。他更听说当今天子曾经应允凌波,其婚事可自主,他就是说动了武三思也未必有用,这天赐良机又去哪里找来?
只要游说利害得法,只要婚后没有约束,这桩婚事必定是能成的。到了那时,这给崔家带来地利益实在是不可估量!
掐指一算时日,母亲的生日不过就在数日之内,他不免对眼前泄露了大消息的李悛另眼看待,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永和县主不但是德静王地侄女,而且深得韦皇后上官婕妤喜爱,就是眼高于顶地安乐公主,也和她交情莫逆。她一时年少轻狂算不得什么,这事情你就不要随处去说了。你若是看中什么官职尽管和我说,只要我能够办到的,定会竭力助你如愿。李悛处心积虑在崔面前说这些,就是为了这样的承诺,当下心中欣喜若狂,偏偏还得装着诚惶诚恐的模样连声道谢。等到崔上马带着随从疾驰而去,他这才轻轻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恨不得仰天狂笑来发泄心中的喜悦。
运气好的时候真是挡都挡不住,否则,他怎么会正好在树丛中看到那位女扮男装地武家千金,还偏偏接到舅舅地指派登门拜访,甚至一眼就认出了人?这是上天要他发达,幸好他牢牢抓住了机会!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逼婚(一)
春雨贵如油,然而,这三月下旬连着几天的连绵阴雨却让人们感到了阴冷,民间骚动不小。就连街头巷尾巡逻的金吾卫军士也会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窃窃私语,彼此之间交换一些意见,更不用说坊间那些好管闲事的百姓了。达官贵人们都不约而同地约束家中子侄减少外出,而自家有亲戚朋友卷入王同皎案的人们有的干脆划清界限,有的则是上窜下跳地钻营。于是,平康坊某座宅子一下子成了不少人的首选,门前车水马龙,好几次就连十字巷子也给堵上了,每天门房的拜帖更是一摞摞的。
虽则如此,却少有人真的能见到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永年县主,更少有人知道,这座宅子恰好有一条夹道直通隔壁一座不起眼的道观。借助这条小道,凌波方才能够自由出入,不至于被人堵在家里头动弹不得。
这一天,由于一位贵客的莅临,堵在大门口的人们都散得干干净净,凌波走出大门的时候,但见门前空空荡荡,一阵春风吹过,几片叶子打着卷儿在身前飞过,哪里还看得出早先热热闹闹的光景?心神不宁的她才叹了一口气,旁边便传来了一个笑声。
“十七娘,年纪轻轻老是叹气做什么?武家那么多女人,有谁能比得上你的风光?上车吧,既然我今天来了,就索性陪你走一遭,也去为那位崔家老太君拜寿!”
凌波无可奈何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太平公主,心想安乐公主原本说要去,结果不知道发现了什么更勾引人的玩意,早上送消息来说不去了。她原本还想着没有安乐公主相陪,自己也找个借口不去算了,谁知道这太平公主忽然跑了来,她用来推搪的借口反而让自己沾惹了一个大麻烦。瞧见那辆比安乐公主的厌翟车更奢华的马车,情知拒绝不得。她只好使劲吞了一口唾沫,硬着头皮坐了上去。
马车驶动之后,便有两个绮年玉貌的侍女在案桌上摆开了蜜饯果子,有盐渍荔枝、干葡萄、虔州蜜梅、盐渍龙眼、枇杷脯等等共八样。凌波见这些蜜饯各是颜色鲜亮,而这时节的蜜梅更是几乎寻不到上品。一时心动便取了一个梅子含了,却不防一股酸味直冲脑际。竟是险些连眼泪都流了下来。
“王同皎既是去岁拥立地功臣,又是尚公主的驸马,这一次不过是芝麻大的小事,被人告密之后却是难逃一死,想起来我这心里实在是憋得慌。宋之问那厮空有满腹才学。为人却如此卑鄙,怪道人说是文人无行!对了,听说定安公主还曾经哭哭啼啼地来找你?”
凌波被那颗梅子害得腮帮子隐隐作痛,乍听到这个。她顿时想起了定安公主当日的警告。暗叹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对外头一个字都没说,想不到事情还是让别人知道了。定了定神吐出了嘴中的梅核,她便苦笑道:“这事我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况且定安公主也不过是六神无主,所以随便寻了个哭诉地地方,并不是真的以为我能够扭转乾坤。”
“定安虽然不是阿韦亲生。但也是聪明人。这种事情自然能想得通。”
太平公主道出这句话后,沉默了片刻。随即把车厢壁上地帘子高高挑了起来。看到外头沿街虽仍是军士密布,但却行人如织车马不绝,这才露出了一抹讥诮的笑容:“驸马没了还能再嫁一个,若是她自己因故失了七哥和阿韦欢心,那就得不偿失了。十七娘,听说武三思似乎有意撮合崔家老三和你,据说那也是一个难得的美男子,我今天帮你看看,若是看着能入眼不妨答应了。不过我听说韦家也正好有两个适龄的子弟,一个是韦濯,一个是韦捷,模样也还过得去。”
“十七娘,你别忘了,你都已经十六了,孝期也早就满了。若是换成别家千金,只怕都抱上了儿女,而且再拖下去对你的名声也不好听。若是你嫁了之后不如意,将来和离也未尝不可。这种小事,别说阿韦和婉儿,就是我也能帮你做主。”
凌波原打算含含糊糊随便拿话岔过去,此时却被太平公主一句话堵了个正着,竟是不知道该拿什么理由搪塞。别人及笄之前都是早就定了婚事,而她一来因为父母双亡,二来养在宫中,三来及笄那会儿正好是昔日女皇生病地当口。之后又是改朝换代,又是武家有倾覆的危机,总之这婚事也就顺理成章一天天拖下来了。可现在这时候,她似乎找不到任何挡箭牌。
接下来这一路上,太平公主不曾说话,她也就顺势一声不吭,心里头尽在思量着这烦心事,结果下车的时候险些一脚踏空。好在旁边的朱颜见机得快搀扶了她一把,这才没有闹出什么笑话。由于她和太平公主同车而来,因此免不了引起了一片骚动。不但崔亲自出迎,而且好些贺客也纷纷上前拜见,不少热辣辣地目光直往她脸上瞅,有好奇地、惊艳的、羡慕的、不屑的……总之什么眼神都有,她不禁觉得一阵厌烦,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由于尚在太后薨逝的国丧,因此崔家这寿筵虽请了无数宾客,大家在穿着上也很是低调。纵使是素日豪奢的太平公主,今天也只是穿了一条寻寻常常的云锦长裙,外头披了一件紫色大袖纱罗衫。至于凌波就更简单了,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出什么刺绣金边地痕迹,竟是比那些前来贺寿地郡夫人郡君还要朴素些。
而这种鹤立鸡群的朴素,在她见到今天地寿星郑老太君的时候,便博得了一连串的赞赏。更让她难以忍受的则是对方犹如看媳妇一般的表情,若非周遭都是莺莺燕燕的诰命千金,太平公主也笑吟吟坐在旁边,她几乎想要拂袖而去。
好在崔并没有把她当做寻常女客相待,不一会儿便亲自来把她和太平公主迎到了旁边的雅室奉茶。甫一落座,她便看到了那位眉目如画的崔家老三踏进门来。和已经年过三十的崔比起来,他端得是貌比潘安俊朗秀逸,纵使是再挑剔的人也难能从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中挑出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