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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灵知道她觉出不对了,苦笑一下,道:“我记不起以前的事了。”
白流双愕然,半晌后,忽然动起来,上下左右地查看既灵:“除了失忆呢,有没有什么地方受伤了?”
既灵有点跟不上她思绪,愣愣道:“没有……”
“那就好。”白流双长舒口气,脸上还挂着泪呢,却是冲既灵咧嘴一乐,“以前好多糟心事儿,忘就忘了,以后还长着呢!”
既灵弯下眉眼,同她一起乐了。
这边的南钰和冯不羁却没两个姑娘那样想得开,有些担心地问谭云山:“既灵真的把什么都忘了?”
本以为正主会比他俩更犯愁的,不料谭家二少笑盈盈地望着那边的姑娘,魂都要飞回去了似的,悠悠道:“人回来了就好,其他都无妨。”
南钰和冯不羁转念一想,也对,来日方长,过去忘了,还有今后。
既然如此——
南钰:“聊聊既灵说的‘怎么你们每个人见到我都要哭’的事吧……”
冯不羁:“我们很想听。”
谭云山:“差点忘了,天帝,我这里还有一件事——”
南钰、冯不羁:“……”
尽管遁逃得非常生硬,但谭云山也并非全然拿天帝当挡箭牌,他也是真的想谢对方,包括那些为了他和既灵,于忘渊之畔辛苦了多日的上仙们;以及,再说两句忘渊中的故人,他总觉得,天帝会想要听。
谭云山过来的时候,天帝刚松了口,放众上仙回去休息。上仙们三三两两,步履蹒跚,累得连召唤清风、仙云的力气都没了,单看离去背影,都让人心生酸楚。
“我见到青盏还有晏行了。”谭云山原是想说谢的,可最终还是把那些彼此都了然的客套省了,直接说当讲之事。
天帝微微怔了下,然后才问:“他们如何?”
谭云山道:“忘渊水下是茫茫黑暗,混沌虚空,可在那黑暗虚空之下,却有一方桃源之地,清风和日,花草繁茂……他们就在那里。”
“算得上安宁惬意,自得其乐吗?”
谭云山想了想晏行的光华,青盏的竹节,山上的微风,草叶上的露水,还有那盘静待着谁来对弈的棋局,终是点了下头:“应该算吧。”
天帝看向幽幽忘渊,静默良久,仿佛能透过水面,望见那一方明亮天地。
“那就好。”他说。
那一日,返回仙宫的上仙们刚走到半路,就听见了两道天旨——
【长乐,平九天妖乱有功,升为长乐上仙,赐长乐宫,居蓬莱。】
【既灵,平九天妖乱有功,德行圆满,赐仙格;所赴忘渊,劫难重重,免历劫之苦,直入蓬莱。】
……
四季悠然而过,自忘渊归来,已有一年。
谭云山和既灵都住蓬莱,然一个在长乐宫,一个栖云卧枝,随心所居,于是蓬莱的仙友们日日都能见到长乐上仙满仙岛地找人,有时候找得到,就拉着人家姑娘没完没了地聊,有时候找不到,就一个人坐着云彩,飘到哪儿算哪儿,留下一路唉声叹气的幽怨。
自此,云雾缭绕千万年的九天仙界,有了第一朵“愁云”。
许是先前的九天妖乱太伤元气,这一年里,九天再没什么人折腾出什么风浪,五仙岛连同九天宝殿,均安安稳稳修生养息。
如果非要在这一派宁静祥和的氛围里挑件不太宁静祥和的事,那就只能是苍渤上仙的婚事了。
成亲一事是苍渤上仙自己同天帝提的,且他与对方两情相悦已久,可谓是一切顺意只差东风。
但这缕东风,天帝偏偏送不出来。
原因无他,苍渤上仙想迎娶的是妖,一条东海之中的小蛇。
这事从始至终都被捂在天帝内殿,整个九天的仙友无论上仙散仙,皆是道听途说,但就这么你听一句我探一句,生生弄来了轮廓——据说苍渤上仙第一次提时,天帝勃然大怒,断然否决,于是苍渤上仙回了东海;隔一个月,苍渤上仙第二次入内殿,再提,天帝气得抖翻了茶盏;第三个月,第四个月……
十二个月,十二次“天伦之乐”,具体父子怎么聊的,隔墙的耳朵实在听不了那么仔细,众仙友只知道如此这般拉锯了一年,父子各退一步,天帝同意苍渤上仙娶亲,但大婚一成,即免去上仙司职,以散仙身份贬谪于东海,永世再不许踏入九天一步。
说是各退一步,但少昊生来喜水,当苍渤上仙时,便一年中有三百五十日在东海里,故而这免去上仙司职的惩罚,怎么看都是天帝单方面的妥协。
但众仙只在私底下议论,明面上,仍当对此事全然无知。
终于到了这一日,天旨降下。
天帝亲子被贬为散仙,永世不得入九天,绝对算得上极大的事,奈何众仙友已跟了一年,连天旨大概会如何写都猜了个七七八八,于是天帝的声音传遍九天仙界时,众仙友内心毫无波澜,顶多叹一句——哦,终于尘埃落定了。
谭云山听见天旨的时候,正在蓬莱一处山丘,刚把既灵逮着,天帝的声音就入了耳。
既灵亦然,本来还拿着净妖铃敲他呢,一听天旨,动作便顿住了。
“少昊该高兴了。”既灵虽然也和众仙友一样对这结果不意外,但“据说”和“真正降下天旨”,感受还是截然不同的。她如此,少昊只会更甚,不过如今天旨来了,那便一切都踏实了。
“何止高兴,”谭云山叹口气,不无羡慕,“现在应该乐死了。”
他早就细细给既灵讲过东海上的相遇,所以知道既灵在心里也已将那两位视作朋友,这会儿朋友圆满,她自然替对方高兴。
可是连少昊和小灰蛇都圆满了,他的漫漫求亲路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曙光?
忘渊之下的那个吻,自回了九天之后再没人提。他起初是觉得不要逼太紧,循序渐进,现在发现,他的情路是逆水行舟,不进就风驰电掣往后退啊!
“谭云山。”
破天荒被主动点了名,什么路漫漫逆水舟瞬间抛了个干净,谭云山应得那叫一个欢喜:“嗯?”
既灵歪头,若有所思:“我这两天一直在想,究竟什么是喜欢?”
谭云山怔了怔,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眉宇间淡淡的怅然若失:“在黄州客栈的时候,有个姑娘把心递到我面前了,我没敢接。当时被冯不羁偷听偷看去了,他问我为什么那么肯定自己给不出心,他说我看你挺喜欢她的……我就问冯不羁,何谓喜欢?”
既灵忙不迭问:“他怎么说?”
“他说喜欢哪,就是看见她笑就开心,看见她哭就难过呗。”谭云山笑了下,笑意却浅得近乎忧伤,像在后悔过往的愚钝,“你是不知道当时的我有多傻,我和他说,我看见你们笑也开心,看见你们哭也难过。”
既灵第一次听见谭云山说自己傻,没忍住,乐出了声。
谭云山全然沉浸在过往“淡淡的伤感”中,被这“噗嗤”一声,彻底拖回当下。
那破坏气氛者还毫无自觉,笑得眼眉弯弯,煞是好看。
于是谭云山那一腔郁闷,又很没骨气地散了。
“我没从冯不羁那里得来正确答案,但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他看着她的眼睛,似要一直看进她心底,“喜欢一个人,就是不用看见她笑,单是看见她,就开心;也不用看见她哭,单是看不见她,便心神不宁……”
既灵不言语,但也不笑了,只静静看着他。
“我用了很久才分清楚,冯不羁说的那是朋友之情,而我刚刚说的那种,才是喜欢。”谭云山自顾自道,像要把藏在最深处的那些全部摊开来,“和朋友分道扬镳,会思念,但一想到以后见不着喜欢的那个人,心里就疼,疼得什么都做不了。很奇怪,就算是没有心了,胸口那里还是疼。”
既灵抬手,轻轻覆到他胸口。
谭云山莞尔,想说就算疼,也只有自己知道,你又摸不出来,可最终出口的却是:“琼林的花开了,要不要去看?”
“好!”既灵答得快,跑也跑得快,前一刻还同他面对面呢,下一刻就跑到十几步开外了,然后回头催他,“谭云山,你怎么总那么慢——”
谭云山眼眉舒展,心内豁然。
是啊,他就是个慢性子,所以急什么呢。喜欢两个字,说来容易,可他悟了两世。他的迟钝让她受了那么多苦,现在反过来,也该到他了。
一年,十年,百年,千年,哪怕到了灰飞烟灭那天,依然等不来回应,又如何呢?单是看着既灵,看着她没心没肺,看着她逍遥快乐,足矣。
“谭云山——”
“来了来了……”
“你说我俩在谭府门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用净妖铃砸了你的船?”
刚走两步的谭云山,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定住,一头雾水地望向前方:“对啊,怎么了?”
既灵一脸好奇:“那你当时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谭云山认真地想了半天:“好像是‘你给我站在那里不要动……更不许跑’!”
最后这四个字,随着逐渐清晰的回忆,骤然有了气势。
既灵似想象出了那个画面,乐不可支:“第二句呢?”
谭云山这回对答如流:“姑娘为何毁我船?”
“我理你了吗?”
“没有……”
“第三句呢?”
“姑娘,在下还活着,上香是不是早了点?”谭云山说完连忙补充,“这一次你理我了,你说……”
既灵笑着抢了他的话:“对不住,我以为你是妖怪。”
谭云山有一瞬的空白,而后瞪大眼睛张开嘴,彻底傻掉了,傻得忘了狂喜。
仙气东起,渺渺而行,细听,似带着槐城的风雨,点滴到蓬莱。
—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