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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禁掖着手,自矜地微笑,“请仙君三思。”
何所谓三思呢,如果做好准备反了天帝,那可以即刻就走。但接下来的局面不好控制,再来一次仙妖大战,从此和上界不共戴天么?他自己倒豁得出去,她呢?只是个凡人,如何自保?
他终究不是个顾前不顾后的人,不到逼不得已时,不想让矛盾不可调和。重新让妖鬼各归各位,虽然有点费手脚,但三天足够了。他对大禁道:“大禁可否向本君下个担保,保证她三日之内不会闯入八寒极地?”
大禁想了想道:“这个担保卑职不敢妄下,得看她的本事。她人还在云浮,按常理来说,三天应当……”说着惊觉自己好像说漏嘴了,一时愣在那里。
紫府君笑得很随和,在他肩上拍了拍道:“本君和大禁算不上有深交,但总算认识了几千年,点头也点出感情来了。你放心,我绝不会在天君面前露出口风,说是大禁告诉我,我的女人将要入八寒极地。”
大禁哑然,嘴张合了好几下,说不出话来。
紫府君抬了抬手:“嗳,心照不宣,本君懂的。”
大禁觉得自己可能要被他坑死了,他几时告诉他这些了?分明是他自己猜出来的!他开始考虑,往后干脆改称他魔君算了,他虽没有完全魔化,但这一万年的心眼儿全使到他这个小小仙官身上,实在让他感受到了无比的重压。想起大司命,不由又是一阵同情,他这段时间干的傻事,大概都是面前这位教唆的。摊上这么个上司,还不及他天天看天君的脸色。他们这些二把手,果真是世上最难做,最委屈的行当。
第77章
***
绿水城的最后突围,不如想象的那样顺利。
前两城他们没有费太大的力气,在伏杀了宗主和五大御者后,城防无人调度乃至瘫痪,可以任他们自由来去。这绿水城不同,在宗主被杀的情况下,水宗的弟子仍旧纹丝不乱。波月楼人先后抵达城廓,即将出城之前,赫然发现城墙之上高起了十余丈的水墙。那水墙顺着城墙的弧度和走势,像帘幔一样缓缓铺开,宏大而震撼的场景,几乎让人误以为身在海底。
这么多的水,如果倾倒下来,足以淹没整座城池了吧!大家面面相觑,魍魉搀着受伤的魑魅,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怎么回事,我明明把古莲子杀了……”
崖儿仰头看,喃喃道:“如果她真的死了,那就证明这城里顶尖的高手另有其人。”她顿了下,回身一一打量,“散出去的五路,还有谁没回来?”
阿傍道:“毕月乌和危月燕,她们奉命刺杀古莲子手下第一御者……”
话刚说完,街道上出现了一个踉跄倒退的身影。城墙高处的灯火洒下来,沉淀在底部的水气因纷乱的脚步惊飙回旋,执着剑的危月燕边退边回望,高声道:“楼主,属下等刺杀失败,毕月乌已经战死。属下突出重围,回来向楼主报信。”
那带着死亡气味的,微哽的语调,让所有人心头俱是一阵发凉。
向长街尽头望去,隐隐绰绰有火把燃烧的声音传来,人还未至,火光先行。崖儿舒了口气,环顾四周,波月楼的人都在,看来天外天是要在绿水城把他们全歼了。早前她原本打算先出城的,但几番观察,最后还是放弃了。这城的防守比木象城严密百倍,她只好等到解决了宗主和御者再汇同门众一起突围。但没想到,古莲子好对付,她手下竟卧虎藏龙。看来所谓的宗主只是顶了个名头,真正厉害的是第一御者。他们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古莲子身上,居然忽略了那个最要紧的人。
城墙上水幕又拔高了好几丈,弦月透过水墙,瘦成了一道线。魍魉带回的消息,说在古莲子的汤泉里发现了龙王鲸,那就说明他们在金缕城遇上的幻象都是这位御者的手笔。
好啊,再会他一会。崖儿抽出双剑,向身后众人一瞥,“记住了,我们身在天外天,这里没有你们的父母兄弟、故人好友,只有战斗,只有敌人。不要相信你们看见的,如果被他牵着走,就是死路一条。”
众人道是,所有的武器都握在手里。像这样全楼上下一同御敌的机会不多,除去五大门派围剿王舍城时的严阵以待,真刀真枪见真章还是第一次。这帮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挣脱了之前遭逢突变的无措,逐渐冷静下来。没人感到惧怕,反而有种末日般病态的狂喜。
火光近了,奇怪并没有看见人影,唯有青砖上留下湿漉漉的脚印,仿佛决战的对手不是人,而是一群来历不明的水鬼。
众人屏息凝神,隐约听见破空的声响,万箭齐鸣向这里冲来。阿傍大喝一声“小心”,果真三排弓箭列阵到了面前。
用这种手法,想把她的人一网打尽么?崖驱策双剑,剑影浮空震出强劲的剑气,自上到下,自天到地,一面剑气铸成的墙阻挡了突来的箭雨,两相撞击后,当当声不绝于耳,折了头的箭像扑火的飞蛾,颓然落了满地。
城门两旁支着巨大的铜盆,盆里薪火正燃烧着。她甩起冷金练重重一击,猩红的炭火碎成无数星芒,向对面疾射过去。恍如牛皮纸被烫穿,躲在纸后的妖魔鬼怪终于现了原形。在他们手忙脚乱,顿地蹦跳之时,波月楼的人口中喊杀,举剑攻入了敌阵。
她养了一群素养良好的手下,个个都是搏杀的好手。崖儿看了眼战况,又把视线转向那个黑衣红裳,款款而来的人。那人长着一张邪得狰狞的脸,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负手道:“早闻岳楼主大名,今日一见,令在下刮目。”
崖儿认出来,她在雪域见过他。当日到岩洞取画的人里就有他。
他的手上,一定沾着白耳朵的血吧!新仇旧恨一同涌上来,她二话不说就向他攻去,但在接触他的前一刻,竟看见一双凄凉的眼。从未相识,却似乎早已镌刻在她灵魂深处,那双眼的主人哀伤地呼唤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是幻觉,她知道。什么都不要去想,她闭上眼,抓紧剑柄向那个幻影刺了过去。
剑尖略受了阻力,但很快便畅通无阻。她睁开眼,看见一个满身是伤的男人,一手握住了撞羽的剑身,就那样望着她,眼神坚定,微有泪光。
崖儿心头大震,惶骇地看向他。他有温雅俊朗的五官,虽然脸上沾满血迹,但无损他的砭清激浊一身正气。崖儿好像记得这张脸,她曾无数次穿过自己的皮囊看见这张脸。还有苍梧城中的岳南星……他和祖父很像,他是岳刃余。
“二十二年,别来无恙。”他轻轻一笑,语调有些惆怅,“当初还是我将你接到这世上……”一面说,一面转头看身旁的人。
倚着他的女人腰腹空空,但眼睛明亮。她爱怜地上下打量她,“我的孩子,长成大人了。”
崖儿忽然心酸难言,她明明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可胸口破了个洞,涌进了满海的咸泪。她下不去手了,那是自伤千万也要把她带到人世的人,虽没有见过他们,但她知道那是她的父母,无论如何不能对他们挥剑相向。
岳氏夫妇相视而笑,“这些年留你一人,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世道险恶,难为你了。”
柳绛年的嗓音温柔,像春天枝头消融的雪,落进一汪清泉里。她向她伸出手,“孩子来,到娘身边来……”
崖儿茫然走了两步,犹豫着要不要伸出手去,一道惊雷般的嗓音落在她耳畔,“妖孽!”
然后一切就都不见了,没有爹娘,只有正在搏杀的门众。她如梦初醒般,又羞又愧,刚刚还在告诫手下,转眼自己差点中了诡计。
狼狈地看向枞言,月色下的枞言满脸怒容,龙王鲸大善,他愤怒至此是因为受尽了戏弄。每个人都有软肋,幻术就是找准伤口撒盐,其卑劣程度,足可以下十八层地狱。
那御者被破了术也伤筋动骨,倒退两步,笑道:“怎么,古莲子的怀抱不够温暖么?我给你圆了美梦,你不感激我,反倒对我老拳相向?”
枞言涨得脸色通红,本以为真的找到了母亲,贪图在她身边的安逸,直到魍魉的剑砍破他的安乐窝,他才惊醒过来。刚进天外天他就犯了这样的错误,实在觉得没脸面对崖儿。他们一行人,除了狐狸个个都是肉体凡胎,只有他还略有些道行。结果他不堪重用至此,现在人虽站在这里,却连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越是羞愧,越憎恨这个施展幻术的人。他望向城墙上接天的水幕,“想必这也是阁下的大作吧!”
御者撇唇一哼,“心怀执念,如心有厉鬼,执念越深,入局便越深。幻术应人而异,众人皆能见的,自然是真的。”转而向崖儿一拱手,“岳楼主既然已经到了天外天,何不同盟主见一面?如今图册在盟主手上,而楼主又掌握着神璧,只要二位通力合作,彼此互惠互益,岂不两全其美?只要楼主有意,在下愿为楼主引荐,即刻就可直上众帝之台。”
崖儿冷笑,“图册本就是我的,偷了我的图册来和我谈条件,众帝之台上全是你这样的蠢人么?”
那御者碰了个钉子恼羞成怒,正要发作,忽然发现水墙不知什么时候如收帘般又合了起来。枞言的一根手指慢慢搅动,水墙在空中旋转成一个漩涡,逐渐收拢,逐渐缩小,最后变成碗大、豆大,直至消失不见。他嘲讽发笑,“和我比玩水,你还差了点。”
他话音才落,崖儿便拔身而起,因速度太快,在原地留下了个残影。剑气破空,向御者袭去,他起初还能接她几招,但他耍拳脚的功夫绝没有他耍幻术那么厉害。最后一击,她反手挽剑,从他背心刺了进去。濒死的人总有不甘,他向前走了几步,才扑倒在地。
普通的水宗弟子要和波月的杀手拼刺杀技巧,悬殊太大。加上御者一死,他们便都惶惶然了,波月楼的人秋风扫落叶般飞速清理完障碍,安全撤出了绿水城。
崖儿望向二十里外的寸火城方向,那里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她也不知道。集结波月楼所有人再转移进那座城吗?连破三城,这个战术基本失效了。
她抬了抬手,让众人暂且止步,“身后三城不能就这么白放着,必须有人坐镇,才能防止厉无咎的势力死灰复燃。”她看了魍魉一眼,“花乔木受了伤,先养伤要紧。你带十二煞留在绿水城,孔门主和八宿退回木象城,余下的人跟苏门主戍守金缕城,这样我才能后顾无忧。”
苏画不放心,“难道你要一个人独闯寸火城?接下来还有两城,单打独斗根本不可能。”
她摇头,“我要先救仙君,其他的暂且不急。诸位听好了,我不是让你们死守三城,如果我顺利进烛阴阁拿到龙衔珠,会放响箭通知你们。厉无咎必定要收复失地,你们用不着和他交手,保命是第一要务。几座城池没什么了不起,只要留着性命,千金散尽还复来。等我带着那人回来,届时再痛快狠战,出了这口鸟气。”
这个部署无疑是当下最好的安排,二十里外的那座城,恐怕早已封锁了进城的入口,他们乌泱泱一群人杀到,想混进去几乎不可能。
崖儿收紧了两把剑,转头对枞言道:“你也……”
可话没说完就被枞言截断了话头。“我跟你一起去,绝不会拖累你。”
崖儿本想拒绝的,但看他神色坚定,也无可奈何。作别了门众,和他一同踏上了去寸火城的路。
一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