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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她对坐的是程夫人,性子活泼,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往牌桌上的明牌打转; 默算半响; 才十分地谨慎地将刚摸到的九十万贯打出来。
何氏嘴角一勾,轻启唇道:“胡了。”而后推倒竹牌,胡的便是程夫人打的那张……
“好你个叶夫人; 方才我明明算着你胡的万万贯!”程夫人不依了,凑拢来瞧她的牌; “咦?你改牌了?”
何氏颔首,“方才改得。”
“怪道先前罗夫人打出九十万你都未胡,原来是等着我的是吧?”程夫人心直口快道,似嗔似笑的神情叫旁人看了都忍俊不禁。
叶秋嬗憋得最辛苦,她是眼见着自家母亲为了故意针对程夫人,临时改的胡牌。
她们俩一个火锥桶炉子直来直去; 一个锦心绣肠、见经识经。这般互相打趣揶揄却不伤和气的情谊还真令人羡慕。
程夫人不甘不愿地噘着嘴,从怀里掏出牌注珠子,数出五粒拍在桌上。何氏欣然接纳,解开自己的锦囊,满满一袋子的珠子发出悦耳的脆响。
“你们瞧瞧,我说不赌银子是多么有先见之明。”程夫人不满道,引得众人又跟着笑起来。
其中当属叶秋嬗笑得最为开怀,她坐在程夫人斜对面,一抬眼便见到那副花枝乱颤的模样,让程夫人也染上笑意。
“你这小丫头笑得这般开心,莫不是瞧了伯母的笑话?”
叶秋嬗忙道不敢,起身拿了茶壶,走到程夫人身边给她冲上一杯,算为赔罪。
“咦?叶家侄女,你头发上怎么沾了脏东西?”程夫人本是爱怜地看着她,忽又细心察觉到,伸手想将那物拂开,却发现是粘稠状沾了她一手……
此时,蓦地传来一声‘咕咕’鸟叫,一只鸽子扑腾着羽翅在半空中盘旋。
“是鸽子的……腌臜物!”叶秋嬗惊跳而起,闪到一边去。其他夫人小姐见状也纷纷站起身来,天上鸽子还在‘咕咕咕’地叫,怕它再做坏事,众人忙走上岸去。
叶秋嬗窘着脸,耐不住污秽。向她们告退,领着茉香匆匆赶回自家院子。
甫一进门,便气急败坏地指着天上那恼人的鸽子怒斥道:“冯妈妈,将那鸽子捉下来炖汤吃!”
冯妈妈不明所以,忙不迭点头应是,吩咐守院门的家丁找弹弓,好将那鸽子射下来。
没想到那鸽子竟自动地扑棱这翅膀落在了房内的窗台上,通体雪白,一双鸟眼睛骨碌碌地十分灵活。
“咦?姑娘,又是那只信鸽哎!”冯妈妈惊道。
屋内有稍刻的安静,似乎平息了怒意,传出叶秋嬗无奈的声音。
“把它捉进来给我罢。”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叶秋嬗沐浴清洗洁净,才穿着妥当回了闺房。冯妈妈将关信鸽的笼子交给她,退至门口处。
这鸽子在笼中倒是乖顺,丝毫不像是方才那般往人身上乱拉的疯鸟。
叶秋嬗思及此便又怒上心头,探手进去戳了戳它,才将其脚上的竹箍中的信件取了下来。
是一张薄薄的字条,展开来看上书一行小字:“月领禄米五十石,俸钱八十贯,等同于朝堂四品官员。可否?”
字迹苍劲如笔走龙蛇,一眼便知其人挥逸潇洒,不受拘束。
叶秋嬗甚至能通过纸张,看到谢芝那张清傲不羁的脸,竟然以为这点银两便能打动了她,让她归顺枢密省?
她是那般见钱眼开的女子么?
叶秋嬗执起笔,在字条背面,慢悠悠地书了四个字——不差银两。
复又装回信筒,将鸽子放了出去。
今早上这鸽子便来了一趟了,也是谢芝招安的信件,说是允她官职,让她名垂青史。然叶秋嬗此时最怕的便是招摇,怎可能答应?自然是取下字条给他烧成了灰,将鸽子放了回去。
那日在城隍庙,她在谢芝的逼问下落荒而逃,现下却风水轮流转让他反过来求她,真是相当解气。
叶秋嬗心头喜滋滋地净了手,悠闲地在庭院内踱步赏花。
傍晚时,一道黑影从空中掠过,扑闪着翅膀落在她家窗前,恼人的鸽子又来了……
她无奈地取下信件,这次的字条却密密麻麻书了一长串——
“近来枢密省正严抓贪官污吏,令尊官拜三司省青使,我司首当其冲排查家底。若想知详情,保叶府平安顺遂,可来枢密司寻我。”
好个无赖!竟是在以她父亲要挟不成?
叶秋嬗气得俏脸忽白忽红,将字条揉成一团,搁在灯盏上烧了个一干二净。
信纸虽毁了,但她的心却未受安抚……
她爹叶芳所任的三司省乃朝堂上空有品级却无实权的职位,但三司管辖国库饷银,若是要动什么贪念,绝对是个大肥差。
叶秋嬗忽而想起月前肖氏那事,竟只是平日里克扣一二钻钻空子便攒起来一所宅院,再观自己平日的吃穿用度也是相当富余,更不提继母何氏时常购置名家珍品,而父亲也总是款待同僚。这其中所用的银两全由叶芳一人的俸禄支撑,一个小小的从四品青使真有这么宽裕?
她不由得也怀疑起自家亲爹来……
谢芝言尽于此,看来是要硬逼着她归顺枢密省……叶秋嬗心绪不宁,守着笼中鸽子出神。
翌日清早,叶秋嬗双目微肿,一瞧便是彻夜未眠。
她在昨夜已做好决定,甫一起床便写了一张字条塞进鸽子的信筒里,将它放飞。
这次还没有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了回信。
叶秋嬗心思忐忑地取下来一看,上书:“请姑娘收拾妥当,摆脱随从,谢府的马车自会来接您前往。”
茉香素来随前随后,如何摆脱得了?叶秋嬗刚还不知如何办才好,忽而便听外头冯妈妈惊喜的叫唤。
“姑娘、姑娘!庚太妃娘娘发帖子来邀您去府上共聚呢!现下马车已停在门口了,姑娘快打扮打扮去赴宴吧。”
叶秋嬗一惊,无法判定那马车是否就是谢芝派来的,匆忙换了身素净清爽的襦裙,戴上帷帽疾步往府外走去。
刚一出门,便见门口停着一辆禾绿色轿身的马车,一只纤纤素手拂开车帘,露出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蛋来。
“叶姐姐,可还记得妹妹我?”声若黄鹂出谷,正是祭火节那次与她同座的谢凌波。
她怎会来此?难道是与谢芝串通好的?
“谢三妹妹如此佳人,姐姐自然记得。”与她寒暄两句,叶秋嬗半信半疑地上了马车。
跟在她身后的茉香却被谢凌波阻了下来。
“今日姑母邀了各家亲眷共赏秋菊,届时我们还要与姑母一道采菊做羹,太妃府上自有奴婢照料,你便不必去了。”
茉香愣在当场,看向自家主子一脸询问。
这却正合叶秋嬗之意,她面上淡然冲茉香点头吩咐道:“你回府去吧,我与谢三妹妹一道不必担心。若到时需要叶府来人接我,我自会遣人知会你们。”
她都这般说了,茉香也只有点头遵命的份,躬身退回了叶府门口。
谢凌波嫣然巧笑,两颊梨涡好不娇俏,拉着叶秋嬗回到车厢内。
“叶姐姐担心什么?既然姑母邀了您,便会周全地派马车把您‘完璧归赵’嘛。”
她这般自然的说道,让叶秋嬗又有些怀疑自己先前的判断。只得颔首应是,和她一道进了马车。
甫一进去谢凌波便掩唇轻笑,眸有促狭之意。她将葱指搁在朱唇上示意她噤声,而后在车座之下的箱子里拿出一套月白色棉织袍子来。
“这是?……”
谢凌波神秘一笑,将袍子抖开,却是一件男子式样的直裰长衫……
“叶姐姐快快换上。”她轻声道,将衣裳交予她手中,便掀了帘子走到外头给她放风。
看来真是谢芝委派她来的,这般秘密行事竟给谢凌波知晓了,虽说是情非得已,但也令叶秋嬗多添一分怒意。
愤愤然换了装束,将头上珠钗取下藏于衣裙中,拿起发带自行挽了个简易的发髻,两鬓有稍短的秀发梳不上去,垂落下来遮在脸颊处,倒是衬得眉目清朗、面如冠玉。
谢凌波进来时正好瞧见这幅光景,樱唇微张,细细将叶秋嬗打量一番,难掩其惊艳之色。
“先前谢三便道过叶姐姐若为男子必定风流倜傥,现下一看可见一斑。”她毫不避讳地赞道,就差击掌叫好了……
叶秋嬗平生第一次着男装,本就局促,被她揶揄一阵,羞红了脸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兄长倒是备得齐全。”她身材比之男子自然纤瘦矮小,要在短时内做出一套合身的衣服真是不易。
谢凌波自小便崇拜谢芝,自是与有荣焉,点头道:“二哥慧眼如炬,万事自然考虑得周全。”
叶秋嬗也不好反驳,只呐呐应是。
两人相对而坐,谢三目光炙热地对她上下打量,刚准备说什么,却已到了目的地。
“叶姑娘?”一道清越的男子声音响起,谢芝已在车外。
“谢大人……”叶秋嬗淡淡应了一声。
谢凌波却站起身来,欣喜地往车帘处走去。“二哥,佳人已给你带到,允了妹妹的事可别忘了!”
“三儿今日帮了为兄一个大忙,我自然不会食言与你。”
车帘一开,却见谢芝宽阔疏朗的
脊背,与她们背对正驾着马车,也不知何时将车夫换了去。
谢凌波完成了使命,要下车去,走前却又回身凑到叶秋嬗耳边嗔笑。
“叶姐姐好好与我二哥相处,若是他欺负你,你便跟妹妹说,妹妹站在你这边。”
谢凌波轻拍叶秋嬗手背,心里悠悠唤了一句:【嫂嫂……】
嫂嫂??谁是你嫂嫂?
叶秋嬗大惊失色,紧紧抓住她的手,急急辩道:“妹妹你误会了!”
“叶姐姐不必多说,妹妹省的,不会四处宣扬的。”谢凌波却不知吃了什么定心丸子,那般笃定。递给她和谢芝一人一个揶揄的眼神,而后退下车去。
叶秋嬗掀开车帘出来一瞧,却发现身处一僻静街巷,两辆一模一样的马车并排停着,谢凌波下了他们这辆,又踏上另一辆去。
“好了二哥,妹妹现在便去姑母那处替你交差,你们尽管放心。”谢凌波说着盖上轿帘,驾马车而去。
原来她并不知晓他们今日所去的目的……叶秋嬗既是松气又是羞恼。
“谢大人为何不像令妹解释清楚?”她没好气地质问道。
谢芝扬起马鞭启程,半响才答:“并非在下有意叫她误会,只是此事于你于朝政而言都乃机密。三儿性子活泛,多说反倒使她越发好奇。不如便让她误会了去,谢家家教甚严,她不会乱嚼舌根子的。”
谢芝说着,轻车熟路已到达郊外的城隍庙。
叶秋嬗如今已在车上,对他的决策虽则有气却不好多言,只是觉得奇怪。“谢大人为何将马车驾来城隍庙?”
谢芝翻身下马,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叶姑娘来了便知。”
叶秋嬗只得将信将疑地下车,随他一道进庙宇中去。
这庙中供奉着城隍神,修得金碧辉煌却香客罕至。谢芝身姿矫健走至神像之后,两指并拢在神像底座敲击了十来下,而后掀开垫子,赫然便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地道来……
“竟然有机关?”叶秋嬗低呼出声。
“嘘——”谢芝命她噤声,而后纵身一跃,跳进了地道内。
“叶姑娘跳下来吧!”地道内黑不见底,谢芝对她道,半张俊颜隐在黑暗中,瞧不分明。
叶秋嬗心一横,也纵身跳下去,竟没想到这地道比她想象中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