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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梦旧笔-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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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梁氏颤颤巍巍抬起头,看着面前褪色的小被,眦着双目,喉咙里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嚎,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挣开单什的手,手脚并用地爬到墙角,“砰砰”得磕着头,嘴里不停歇地念起《往生咒》,念几遍又重复地念叨:“有罪,有罪,不可恕不可恕……好苦的命。”
  单什大怒,骂道:“恶妇装腔作势。”
  王梁氏怪叫一声,哭哭笑笑,她满脸的血混着泥沙白发,直着眼瞪着齐家院门,忽然又平静了下来,柔声唤道:“来啊,娘亲的小朵儿。”
  阿弃心中五味杂陈,品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滋味,酸酸涨涨的,堵得人难受,遂背过身。他眼力极佳,对着孟家门口,眼见院门后的人身形矮小,心下一紧,三步并作两步疾奔过去。
  门后之人果然是孟小娘子斛斛,她显然受到了惊吓,两手扒着门,两眼一眨不眨的。
  阿弃担心她受惊生病,忙问:“斛斛,你怎一人躲在这里,你阿娘呢?”
  斛斛无辜道:“阿娘在屋里忙呢。”她扭着手指,瘦黄的脸上满是不安,“斛斛不是有意的,我……来偷看那个俏郎君。”
  孟娘子在里间闻声而来,拉下脸将斛斛撵回屋中,带着些许后怕,道:“又劳小郎君费心,奴家因着要去田庄,打理着行李,一时没看住斛斛。”
  阿弃一笑,道:“她这般年纪,最喜外出,只是外面有事,我担心她年小,看了害怕,还是避开较好。”
  孟娘子谢过,不敢再大意,令阿扣守门。
  阿弃看黑奴在那搬着一些重箱,暗想孟家估计打算在田庄长住,道了声:“保重。”回到雷刹身边,随口道,“孟家忙乱,竟没看住孟小娘子,让她一人在那玩耍,怕是吓得够呛。”
  雷刹深深地看他一眼,问道:“孟家何时走?”
  阿弃答道:“这却不知,她们不过几人,要走很是简便,应该一两日就能成行。”
  雷刹点了点头,吩咐:“阿弃,你先将王梁氏押解回司中,暂时关在狱中。”
  “我?”阿弃吃惊,他本以为雷刹不满他心软呢。
  雷刹苍白的脸上有着可怕得平静,然而阿弃并未注意:“交与单什,我怕他半途手重,捏死了王梁氏。”
  阿弃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应了声是,跑过去从单什手里抢下王梁氏。单什很是不放心,提着拳头恶声恶气道:“这恶妇装疯卖傻的,你可别乱发善心,这年月,善心价比黄金,贱用不得。”
  阿弃没好声气回道:“我又不是不知轻重、  是非不分之人。 ”
  单什大笑:“人不大,脾气倒见长。”
  阿弃押走了疯癫的王梁氏,雷刹问风寄娘:“你看她可像是在装疯?”
  风寄娘摇了摇头:“奴家看她不像装的。”
  雷刹道:“我看她是古怪,如果她是真疯,说不出‘我们找不到尸体’之语,若是装疯,也不会特意跑来说这一番话。”
  风寄娘笑起来:“看来副帅心里已有了图谱。”
  雷刹道:“我原先只疑七分,王梁氏这么一闹,我却有九成的把握。”
  风寄娘静静地站在他的身侧,看一缕发丝拂过雷刹绯红的唇,他似是无喜无悲……然而,他分明又有几分悲凉不快,她问道:“副帅深厌此案?”
  雷刹默然不语。
  风寄娘轻轻地叹了口气,世上尽尝八苦,只是,有些人却是如浸苦汤之中。
  “对了,多谢副帅的七返糕,改日定当宴请副帅还此一礼。”
  雷刹别过头,挑刺道:“尽是些花名头的淡酒,听着好听,只没什么好味。”
  风寄娘展颜而笑,福身赔礼:“是奴家失礼,不曾思虑周到,届时,请副帅好酒,如何?”
  雷刹更不高兴,嫌弃道:“我不是阿弃,别拿我当三岁稚童哄骗。”
  清风徐过风寄娘水漾的双眸,带出层层涟漪,她慢声道:“副帅多心了,奴家岂敢。”
  许是察觉自己可笑的计较,雷刹过分好看的脸上,染了不自在的红,这分鲜活的红消减了他的阴郁尸白。
  余晖中,他似是被上苍所厚爱。
  。
  五更一过,沉闷的晨鼓声声传开,城中百坊两坊渐次开了坊门,食肆炉火光明,伙计店主已经在那备食待客,各家的奴仆也已摸黑起身,喂马的喂马,烧水的烧水,街上武侯仍在提灯巡逻,一众商贩走卒与旅人脸带倦意,行色匆匆。
  孟娘子拿一袭冬日的披风将孟小娘子兜头兜脸裹了个严严实实,三辆马车停在院外,田婆粗着嗓子指使着几个脚力将一些家什装车:“放得牢靠些,当心路上颠了。”
  黑奴啊啊几声,比划着手让孟娘子母女先行坐在马车中。
  斛斛用手扒开披风,求道:“阿娘,我坐前头看景。”
  孟娘子伸手又将披风裹好,笑道:“天都没亮,哪有景可看?残秋天凉,当心冻着,等出了城,出了太阳,我们再看两道的秋叶,可好?”斛斛点了点,听话地随她坐进马车中,缩成一小团,偎进她的怀里。
  阿扣怕她闷,扮了个鬼脸,道:“都快冬天了,树叶的都掉光了呢,只看枯枝叉。”
  斛斛噘了噘嘴。
  孟娘子搂着她,安慰道:“阿扣逗你,冬日若是下雪,千树万树银装素裹,也是好景。等过了今冬,来年春来,老树发了新叶,阿娘带你看嫩绿万点。”
  斛斛眉开眼笑:“明年看春景。”
  稚童的欢笑伴着车轮吱呀声,不知不觉已出了城门,孟娘子掀开车帘看了看泛着一点白的天际,再看了看官道上往来行客,轻出口气,嘴角一抹恬静轻快的笑意。
  阿扣小声道:“还有一些路呢,娘子早起,不如靠着歇会。”
  孟娘子道:“路上颠簸,只怕睡不着。”话虽如此,她还是拥着斛斛合目小寐。
  车队又走了一程,东方渐白,孟娘子猛得一惊,坐直身,感到车辆渐慢,终于停了下来,她将斛斛又抱得紧了一些,强自镇静地问道:“怎停了下来?”
  阿扣也是不解,道:“奴婢看看。”她说罢掀开车帘,钻了出去。
  赶车的黑奴勒住躁动的马,瞪着前方拦路的,苦于不能说话,  着急地比着手,让对方让开,见阿扣出来,着实松了一口气,“啊啊”地指着拦路的一行人。
  阿扣满心满腹的疑惑,咽了口口水,:“雷……雷副帅?”
  车里孟娘子听见这声“雷副帅”,闭了闭眼,只感秋寒潮水般地涨上来,倾刻将她淹没在其中,连骨子里都透着无边的寒意和凄惶来,她无意识地紧紧抱着斛斛,力道大得似要将她牢牢里嵌进自己的怀里,深藏在自己的血肉中。
  “阿娘?”斛斛从披风中探出脸,伸出爪子一样的手,摸了摸她的脸,触手的潮湿。她真起身,一点点拭去孟娘子的泪,“阿娘,你哭了?”
  。
  雷刹与单什、叶刑司二人拦在了道前,问道:“孟娘子,你带着恶鬼,要避到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还以为这章可以写完的……估算失误,要到下一章了。


第42章 凶宅(十四)
  厚大厚的披风将孟小娘子一层一层地裹在里面; 她显得那么小; 那么得稚嫩,那么得易碎; 她仅露在外面的眼睛,黑而亮,无辜懵懂; 如同初生。
  “斛斛在车里等阿娘; 可好?”孟娘子用温暖干燥的手轻轻地抚着的背,笑道。
  “阿娘!”斛斛紧紧地拽住她的一根衣带,像是一只将要失去庇护无处可去的小兽; 努力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无措着对着宽广无边的天地。
  孟娘子又笑了起来,柔声安抚:“斛斛听话,阿娘去去便回。”
  斛斛这才松开细瘦的手指; 披风厚茧似得裹在她的身上,她低垂着头,乖乖地坐在那; 偶尔,她会抬起头; 侧着耳朵,细听着外面的声响; 她的眼里有了天真的恶。
  。
  雷刹等人见过各种案犯,凶残的,歇斯底里的; 无可奈何的,故作镇定的,虚张声势的了,却极少像孟娘子一样,平静地与他们对峙。她身量不高,有点瘦削,她年岁尚轻,眼角因死别忧心有着浅浅的细纹,她不过一个深宅妇人,哪怕夫君故去,一力支撑着梁柱,她看上去显得那么柔弱,纤细的手腕怕连杀鸡的力气都没有。
  “孟娘子,你不应助纣为虐。”雷刹道。
  孟娘子直视着雷刹,慢慢地道:“奴家幼时,家中曾养过几只鹅,羽翅洁白,身姿优美。春来水暖,母鹅下了几个蛋,孵出一窝幼鹅,它带着它们觅食、戏水,常将它们负在自己背上在池塘里欢嬉,幼鹅常藏在母鹅翅下睡觉,寸步不离得跟到东,跟到西,偶有失散,便嘶鸣叫唤,左右找寻。”
  “有一日,母鹅又带着幼鹅去附近池塘戏水,有几只恶犬拦路,幼鹅惊恐万分,寻求母遥庇佑,母鹅展开双翅,奋不顾身地阻拦,纵被恶犬撕扯得翅断腿残,拼着一死仍将一群幼鹅护送到水中。幼鹅争先恐后地下了水,母鹅倒在岸边,做了几只恶犬的腹中餐。”
  “奴家不解,问阿娘:为何?阿娘答:母之天性。”
  “奴家其时年幼,仍旧不懂,恶犬何其凶残,尖齿利爪,瞪眼流涎,人尚避之,何愧一只鹅。”
  孟娘子不知想起什么,唇含浅笑:“后来,奴家执礼成昏,为人妻,为人母,方知其间的理所当然。”
  她对雷刹几人道:“副帅,奴家是斛斛的母亲。”
  雷刹道:“孟娘子,她不是你的孩子。”
  “不,她是我的孩子。”孟娘子回头看了眼马车,眼中满满正好的暖意,“她所寄之躯是我的骨肉,她之魂灵,我之所爱。她是我的女儿。”
  “孟娘子,她不过恶怨化身,你的亲女说不定就是……”
  “副帅。”孟娘子皱眉打断雷刹的话,“斛斛有不足之症,我与夫君抛万金求医,许天命难违,斛斛仍是  一日比一日虚弱,婆母不喜她,料她是早夭之命,连奴家的娘亲每来探望都是欲言又止,她也料斛斛不得痊愈 。奴家也知道,斛斛,好不了了,可是,奴家是她的娘亲啊,怎能任她自去。”
  “夫君故去后,斛斛也越加不好了,我纵使费尽心血,耗尽家财,都不能将她留在人世。”一滴泪顺着孟娘子的脸颊滑下坠落尘土中,“奴家抱着她,枯坐一天一夜,求遍诸天神佛,万千邪鬼,想着……盼着……幸许再抱一会,斛斛便会重新醒来,动动手脚,唤声阿娘,抱怨汤药太苦……”
  孟娘子顿了顿,眼中闪着奇异的光彩,她道:“然后,斛斛真的醒了过来,奴家凑近她,倾耳听她轻轻浅浅的鼻息,看着她慢慢启开眼睑,露出黑石子的一样眼睛,怯弱又小心地笑着。”
  “我心如鼓擂,悲喜交加,似淌过忘川,过了千百遍的奈何,她不是我的女儿,可她又是我的女儿,斛斛也是傍晚出生的,残阳透过窗棂,有如描金。”
  “我对着她笑了一下,她也对我笑了一下,自有血脉相牵。”
  “上苍怜我,终将女儿还与奴家。”
  雷刹怒问:“齐家三十多人,谁怜?”
  孟娘子一愣,飞快地眨着眼,将要溢出眼眶的泪眨了回去:“斛斛什么都不懂,她不过稚童。她的生父为救子,亲手掐死了她,她母亲在旁哀泣却狠心不救,任之由之,过后也不过将她装在箱中垫一床小被埋于院中,谁知斛斛并没死,她只是一时闭过了气,然后在几尺地下的箱中醒来……鸟筑巢于树,得一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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